短視頻時代,我們還需要紀錄片嗎?_風聞
娱刺儿-娱刺儿官方账号-娱刺儿是刺猬公社旗下文娱报道账号07-10 08:55

怡晴 | 文
園長 | 編
7月伊始的泉州,天氣逐漸悶熱,卻依然無法掩蓋其間的煙火氣。
遊客在開元寺、關岳廟、天后宮之間穿梭,在傳統的古村落中簪花,在地標性建築前打卡,牛肉、海鮮、面線糊遍佈大街小巷,熱鬧非凡。
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泉州自古代起,就肩負了海納百川、跨文化交際的任務。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以這座地處東南的城市為交匯點,進行貿易和文化交流,共同構建着屬於這座城市的獨特文明。
承接跨文化交流的主旨,首屆海絲國際紀錄片大會也在泉州舉辦。

7月1日起,超400位紀錄片從業者,涵蓋影視機構負責人、知名導演、專家學者等都匯聚於此,在講好中國故事的同時,也努力讓中國故事走出去,為影像產業帶來更多的可能性。
在2023海絲國際紀錄片大會媒體見面會上,法國陽光紀錄片提案大會策略及開發總監馬修爾·貝約特提到:“通過節展之間的合作來共同扶持製作人和創作者是非常重要的。這既可以幫助他們找到所需要的資金和資源,也可以通過創造共同倡議,去培養人才、輔導人才,對產業發展非常重要。產業活動是為了行業本身,而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只有合作才能達到這樣的目的。”
多元化、年輕化、國際化,是今天紀錄片正在跨越的欄杆。

我們為什麼需要紀錄片?
在30秒短視頻橫行的時代,反其道而行的紀錄片,越來越被需要。當一個人想要在巨量信息中尋找真相、價值與意義時,只有漫長的紀錄片製作,才能提供答案。
這也是紀錄片存在的意義:記錄真實、消除誤解、創造價值。
汶川地震一週年後,導演範儉為了記錄地震後人們的真實生活,用長達十二年的時間,從不同的角度,連續拍攝一個個震後重生與新生的故事。
2009年,範儉用了2年的時間,拍攝了汶川地震後失去孩子的家庭再生育的故事,2011年,這部名為《活着》的紀錄片在各大平台播出;六年後,範儉繼續跟拍,收集了許多家庭的切片,製作了《十年:吾兒勿忘》的紀錄片;2018年,汶川地震十週年,範儉又帶來了長片《兩個星球》,繼續呈現震後家庭中孩子的成長。
對於範儉來説,紀錄片的基本價值在於記錄,需要長久的時間累計,才能看到生命與時代複雜的變化,用12年的時間拍攝同一個題材,其中的厚度與投入時間是成正比的。
恰恰是紀錄片厚度的呈現,也會帶來額外的價值,這種價值既可以是對一個人、家庭的資助與扶持、傳遞力量,也可以是精神層面對一個羣體認知的更新和打破。
“在短視頻盛行的情況下,紀錄片反而變得更慢了,我們花時間呈現熱點新聞背後的來龍去脈,呈現複雜的人性探討,會讓這份記錄更有分量,傳播的時間更長久。”
《人間世第二季》《人生第一次》總導演秦博向**娛刺兒(ID:yuci-er)**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即便在互聯網帶來的碎片化閲讀的習慣下,時代反而更需要紀錄片。紀錄片的形式是記錄,但呈現出的內容卻是複雜的。

作為主流媒體出身,秦博始終覺得自己有責任去呈現這個社會的複雜,“現在從很多事情中越發感受到二元對立的現象越來越嚴重,事實上,非黑即白對現實的説服力量其實是十分虛弱的,在我們社會的核心價值觀中,應該多一些真誠而負責的文本,幫助大家認識事件的來龍去脈。”
長時間的觀察與蹲守必不可少,但對於秦博來説,要講好中國故事並非只有付出時間成本這樣簡單,還需要足夠的情感濃度,話題發酵的張力等綜合考慮。
“我們希望能夠有一個複雜的地帶,有一個足夠的人物敞開度。”秦博説,一部好的紀錄片應該具備社會現實價值,讓人物被討論,讓話題被明晰,從而發揮更好的社會效果。
娛樂化的信息爆炸當中,嚴肅的內容慢慢就會凸顯它的價值。

紀錄片追趕年輕人
從黃金期到年輕化,每個時段的紀錄片,都有自己要克服的難題。
中國紀錄片研究中心發佈的《中國紀錄片發展報告(2020~2021)》提到:2019年,中國新媒體紀錄片經歷了上下起伏的十年變遷,現已經進入高速發展的黃金時代。行業呈現了前所未有的利好局面,平台正處於高速發展的黃金時期,內容在同質競爭下實現倒逼創新,用户在產品思維中地位至上。
三年後,隨着短視頻對大眾時間的侵蝕、品牌投放的收緊,紀錄片行業的問題也日漸顯現。
在秦博看來,目前關於反映社會現實的紀錄片在減少,這與招商息息相關,“殘酷一點説,這類紀錄片在招商中面臨着品牌投放的劣勢,因為這類紀錄片很難做廣告植入,品牌也會考慮內容與產品的契合度。”
如果紀錄片要朝着電影化、工業化的方向走,最先要解決的,依然是錢的問題。
相對應的,這對從業者的要求也在變高,“年輕人接受信息的能力很強,可以看懂更為複雜的敍事,這就要求創作者要更新思路,提升自己的創作水準,甚至可以在嚴肅類型的紀錄片上做出一些爆款,平台有回報才會有持續的投入。”秦博説。
另一方面,隨着年輕一代的成長,新媒體技術的多樣態發展,資金支持之下,不斷嘗試新形式、挖掘Z世代的審美口味,成了紀錄片從業者的又一考驗。
嗶哩嗶哩紀錄片總監製張元在大會分論壇中給出了一組數據:“2017年至今,嗶哩嗶哩已累計播出紀錄片4718部,出品紀錄片122部。近一年來,B站上有1.6億人看過紀錄片。這也意味着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關注紀錄片,愛上紀錄片。”
嗶哩嗶哩紀錄片高級顧問朱賢亮表示,B站的紀錄片原本的受眾年齡主要分佈在18-35歲,如今年齡範圍逐漸向兩邊延伸。

滿足年輕人的好奇心,用更為新穎的方式去記錄,成為紀錄片擁抱年輕人最好的方式,如B站根據站內年輕人喜好,不斷輸出富含知識類的內容,將科普與科幻相融合,踩中年輕人的嗨點。
中國美術學院電影學院教授、中國電影高等研究院院長陳玲珍在這方面的嗅覺十分敏鋭,作為女性從業者,她自然而然地關注女性話題。面對短視頻的侵襲,她主動迎接挑戰,與抖音文娛合作製作了女性題材的紀錄短片,每集二十五分鐘,一共六集。
**“紀錄片主要還是傳達價值,而不是限於單一的形式。”**陳玲珍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否會喜歡和關注形式新穎的紀錄片,但她認為,作為從業者,自己應該不斷摸索和嘗試,這樣才能一點點的進步。
紀錄片創作者、北京師範大學紀錄片中心主任張同道分析紀錄片年輕化的趨勢:其一是語調、語態的年輕化,B站、央視以及其它平台近些年的紀錄片作品都體現出了這樣的趨勢;其二是年輕態帶來了全新的紀錄片世界,包括新的創作空間和新的呈現內容,特別是年輕創作者介入之後,帶來了嶄新的生活方式、新鮮的生活空間,也表現出了新的美學;其三是紀錄片的創作方式逐漸呈現多元性、雜糅性和跨界性。
在紀錄片擁抱新生代時,新生代也會為紀錄片的創作領域帶來全新的變化。

出海,中國故事的下一站
海絲國際紀錄片大會的最後一天上午,推介會大廳中人頭攢動。 這裏既有本土創作者,也有國際創作者,與會的人員告訴娛刺兒,這裏的作品代表的就是未來的趨勢。
陳玲珍認為國際化的大會十分必要。她舉例説明推介會上一個關於布達拉宮的紀錄片,影片內容十分有意義,影像質量也高,但將來去到國際市場上,她覺得98%的觀眾未必能理解其中的文化深意,“到了國際市場上,我們講故事的時候,就要顧及到這些對於中國文化歷史並不熟悉的觀眾,儘可能用深入淺出的敍事方式,將他們的困惑消解,才能更好地進入導演精心打造的好故事。”
在做出《棒!少年》這樣的出圈紀錄片前,導演許慧晶和陳玲珍就已經合作過《媽媽的村莊》《神仙代言人》等紀錄片。提到國際展,陳玲珍用許慧晶的作品舉例,《媽媽的村莊》更容易被觀眾讀懂,“生育”與“母親”這兩個主要元素具備國際性,“無論是FIRST影展,還是國際影展,都有很多提名,但《神仙代言人》卻沒有這樣的待遇。”
《神仙代言人》主要拍攝了一個農村裏擁有“神力”的附身靈媒,許慧晶進行提案時,陳玲珍就提醒過他,要想選中到國際市場上展出,這部紀錄片可能並不合適,因為故事的語境對國際觀眾而言挑戰很大,“外國選片人可能難進入其中的‘通靈’,也不明白出現的許多(中國耳熟能詳的)人名到底是什麼意思,那麼導演企圖展現的社會側面就不好被理解。”
最終,《神仙代言人》成為了小眾的產物,並沒有像《媽媽的村莊》《棒!少年》一般在海外破圈。

(圖中右四為陳玲珍)
在陳玲珍看來,如果能讓國際合作夥伴加入進來,參與中國紀錄片的製作,不僅提供了多元的宣傳渠道和資金,讓中國故事被高質地記錄下來,與此同時,也提供了一種國際視角,“如果只是我們自己人拍故事,永遠不知道國際市場上的人哪裏看不懂,但有國際友人加入後,他們會告訴我們哪裏大家可能看不懂,從而找到縮小文化差異的精準表達。”
這也是首屆海絲國際紀錄片大會舉辦的原因之一——除了鼓勵創作者講好中國故事外,也鼓勵中外合拍,讓中國故事更好地走出去。
紀錄片出海並非是一個不可踐行的問題,華納兄弟探索集團副總裁、大中華區和東南亞區總編輯魏克然·錢納,很喜歡中國故事,他不斷培養和帶領着團隊把中國故事“全球化”,並送至全球觀眾的“餐桌”。魏克然·錢納透露,《運行中國》《智慧中國》《決勝荒野之華夏秘境》《勇敢者的征程》《數字裏的中國》等,在海外播出時均獲佳績。
紀錄片出海已然具備根基,而從業者們也十分珍惜這樣的機會。
在導演秦博看來,這些文化差異在為從業者提供不一樣的視角時,也帶來啓發性,“在本土的故事敍事中,我們經常深陷其中,而中外合拍,可以讓我們偶爾的抽離,發現不一樣的內容,對我們自己觀察東方故事很有意義。”
秦博很認同中外合拍的模式,但他更希望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求同”。文化不同、視角不同,對內容的看法固然存在差異,中外合拍的紀錄片,不是去故意為之的靠近和討好,而是去挖掘人類共同體的主題,挖掘最大公約數,進行相對獨立性的合作。
“要有好的學習能力,與開放的胸襟,這是藝術,也是學問。”陳玲珍説。
讓中國紀錄片走向世界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這不僅要求從業者要更具國際視野,也要不斷修補,尋找適合的敍事方式,縫合差異,才能被世界看見。
然而無論多麼艱辛,中國故事的出海十分必要。海絲國際紀錄片大會的存在,不止是讓中國故事被看見,更是打破世界對中國優秀文化的片面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