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耶倫訪華、拜登、中美關係、挖掘親中力量_風聞
饮水机-哒哒哒~07-12 09:38
來源:tuzhuxi耶倫是五年來首個訪華的美國財長,訪華為期四天,她自稱“兩天談了十多個小時”。
前前後後,作者零散看了一些中美官方發佈及國內外報道。分享一點個人感受。
1.耶倫訪華,加上前幾周國務卿布林肯的訪華,是白宮對中國的組合外交行動。這兩次都是美國官員大老遠來到中國,中國是主,美國是客,白宮呈現地是積極、主動的姿態。儘管會面對於雙邊都有利,但某種意義上,美國比中國更需要這兩次會面。耶倫是一個老人,下個月就77歲了,比我們對位的官員年紀要大不少。來回飛一趟中國,也挺辛苦。不遠千里來一趟,白宮肯定是“認真”、“有所求”的。那麼,他們“求”的是什麼?
2.個人理解,白宮所“求”,其實是“穩住”中國。請注意“穩住”這兩個字:“穩住”。“穩住”中國,和長期搞好與中國的關係,並非一回事。“穩住”,更多的是一種短期的策略,短期的戰術。這次來,白宮希望通過一定的接觸、對話、溝通,構建形式上的交流與反饋機制,把中美之間的矛盾、分歧、衝突在未來一年多(甚至更長時期,如拜登連任)控制在一定的邊界和範圍內,避免矛盾在短期內激化、升級,乃至失控,以導致更大的問題。他們所做的,其實就是策略性地“管理”與中國的關係。“管理”(manage)一詞,也是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精髓之一。
3.那麼,怎麼知道他們只是來“穩住”中國的呢?因為耶倫(和布林肯)都是白宮高官,執行的是總統佈置的任務。而白宮受制於許多客觀因素:
第一,白宮一屆四年,一眨眼就過去了,這就是使得白宮受短期政治因素的驅動、約束、限制,缺乏做長期決策的政治授權、能力與動力。這些年,白宮的權能在美國政治體系裏甚至有不斷縮小的趨勢。拜登管不了長期,視界裏就沒有長期這個選項和考量,只能管眼前。眼前能管好就不錯了。所以,他們的戰術和策略都是針對即期、短期的,不會超過中期。站在2023年中,他們考慮的其實都是2024年大選舉:保證自己還能留在台上;
第二,目前的政治環境使得拜登白宮沒有動力取消特朗普政府以降美國各個政府部門陸續出台的對華關税、制裁及相關法律。假如白宮一旦這麼做,立即會遭到共和黨/反對黨的抨擊,稱拜登對華軟弱,使其在美國國內政治上面臨被動。這次布林肯訪華表態説不支持台灣獨立,已受到美國朝野抨擊。美國的政治環境很大程度已經限制了白宮的選擇。這也是為什麼拜登上任以來,主要是在繼承和延續特朗普對華政策的框架,但跳不出特朗普劃定的“圈圈”;
第三,涉及到美國國會,白宮就更無力了:國會有自己的議程、邏輯、驅動力量(從軍工聯合體到民粹政治),不受白宮影響。現在的國會與白宮也不是簡單的制衡關係,在重大問題上,例如對華外交,實際上一直是爭權關係,只不過白宮在中美建交後就已經輸了:國會可以通過立法,將反華政治固化下來。後續,國會還可以醖釀推動各種反華立法/政策,例如台灣問題;例如在半導體、人工智能、核心企業、核心產業上對中國製裁。對此,白宮顯得無能為力:它基本無力改變中美關係發展的邏輯與方向。
4.所以,白宮只會做白宮有能力做,且能從中受益的東西,這就是短期內比較穩定的中美關係。目前,美國已經進入總統大選季,在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裏(2024年11月),誰在後面四年主導白宮就會見分曉。白宮也已進入選舉狀態,很多行為和選擇都要結合選舉來看。如前所述,在對華問題上看,白宮的選擇並不那麼多,它無力改變特朗普的政策遺產,持續面臨國會和反華政治生態圈的壓力,同時還要防止中美矛盾升級。對華問題不是一個讓拜登/民主黨感到“舒適”、易於駕馭、能夠利用並積累政治資本的議題,相反,是個如履薄冰的“危險區”:拜登隨時可能因對華政策“軟弱”而遭到反華政客的攻擊,並影響到自己與民主黨在未來幾年的政治前程。可以確定的是:拜登的目標就是“穩住”、“管理”好中美關係,不“生事”,不“節外生枝”,不觸發大的衝突和危機(尤其是軍事危機);不把中國問題變成一個特朗普/MAGA可以在2024年選舉中放大利用的議題。
5.説得更直白一些,拜登白宮更有可能受益於中美關係的穩定,而共和黨更有可能受益於中美關係的波動與衝突;後者更希望看到中美矛盾的放大,衝突的升級,寄希望於從中獲取政治資本與收益,借力贏得選舉勝利。對於拜登來説,他們的目標,就是“熬”過這一年半,贏得選舉,在台上留任四年,延續並鞏固民主黨在美國的政治影響力,爭取留下一些共和黨難以一把丟棄的遺產(如同特朗普選舉的三個保守派最高法院法官)。這其實就是耶倫和布林肯不遠千里訪華的根本目的:與中國接觸,獲取更多的信息,安撫中國、“穩住”中國,並可以回去對美國國內宣講説他們在很好地“管理”與中國的關係,並將其作為自己在外交領域的政績。2024年大選問題擺在這裏,白宮當然也比中國更需要這次會面。
6.有了語境,再回頭看耶倫訪華時的講話,就更清楚了。
第一,她講的許多東西都是帶“話術”的:她親臨中國現場,利用自己特有的人格魅力,解釋、美化、粉飾美國的對華政策,以達到緩釋、消解中國顧慮的目的,藉此“穩住“中國。例如,咱們説美國在搞“脱鈎”(decoupling),她就説這是“去風險”(de-risk),是在“多元化”(diversify),美國不是真的打算“脱鈎”……説得挺好聽的。其實美國做的就是“脱鈎”,這些好聽的措辭都是“euphemism”(委婉語)。按她的意思,很多東西中間有“誤會”,美國“本意”也不是如此;比如我們抱怨美國把一切東西都政治化,都往安全問題引,她就説要認真聽取,甚至還要考慮採取一些措施以“應對這種非本意的結果”(respond to unintended consequences)——説得跟真的似的。
第二,白宮確實在嘗試與中國建立一些溝通及反饋機制。耶倫一個77歲的老人,不遠千里來到中國,認真聽取中方的意見,無論如何也是一種姿態,會讓中方感覺不錯。兩邊如能建立溝通機制,也是給雙方提供一些管理雙邊關係的手段和空間,多少都會有利於緩解中美在拜登任內發生衝突、矛盾、分歧、誤解的風險。這些機制的設立,能讓中方看到兩國關係向好的預期和“希望”,也有利於“穩住”中美關係。(實際上,所謂“穩住”,也還是在拜登任內。如果拜登被共和黨“翻篇”了,這些機制也會被翻篇)
站在2023年,許多中國人對美國(的對華政治)已經充滿懷疑,不再信任了,要相信耶倫的話術是很難的,很容易就覺得她在“套路”、“忽悠”,“顧左右而言他”、“畫大餅”——坊間流行語,“PUA”……到最後,還是欺負善良的中國人。
7.但我覺得也不用太“憤世嫉俗”(cynical),結合耶倫的背景,我覺得她講的東西也是真心的,即她可能真心希望中美能夠改善關係、穩定關係,真心希望兩個大國能夠相向而行、互利互贏,而不致走入衝突的軌道。她的想法和許多美國知識分子及工商業精英也是一致的。這些東西有可能正符合她的價值觀、政治立場與取態。也要看到,她畢竟不是一個政客(選舉政治家),而是一個高級技術官僚、高級政務官,所謂的“政治打工人”。説到底,政治這東西,她説了不算;中美脱鈎不脱鈎,中美關係如何發展走向,她説了更不算。並且不僅她説了不算,拜登説了也不算。再看她年事已高,職業生涯可能也就最後這一兩年了,之後就會退出歷史舞台。在這個特殊的歷史場景裏,在中美關係的十字路口裏,她可以發揮自己的作用,譬如把一些橫在中美之間的矛盾分歧及衝突點進行“再詮釋”、“再定義”,講一些中美雙方都能接受的話,藉此增加兩國之間的溝通與信任。再考慮到中國曆來對白宮官員的期待很高,認為他們有權能,能夠代表“美國”,所以,耶倫還能一定程度放大自己話語的影響力。其實,在中美交往歷史上,美國政府裏確實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為中美關係搭建橋樑。總之,我覺得這個老太太做外交官挺不錯的,比伯恩斯強得多了。
8.既然已經説到這,就再多説兩句耶倫。我對她是不瞭解的,純只看她的背景簡歷,通過背景簡歷,估摸她可能持有何等價值觀:
——紐約大都市圈出身長大,有國際化大城市的視野;
——猶太人,自帶國際視野,瞭解人類社會的各種“複雜性”(例如種族/信仰問題)
——極端年代是家族記憶的一部分(父母從波蘭移民到美國,老家猶太人被納粹團滅);
——超精英教育(布朗大學本科、耶魯大學碩士+博士),精英視角、“上帝視角”
——師從左翼傳統(凱恩斯、託賓、斯蒂格利茨……),瞭解左翼政治經濟學
——一輩子學經濟、搞經濟,比較現實、務實
——與工商業界及金融人士往來甚多,瞭解並能映射工商業界及資本界精英的一些看法
——有年紀有閲歷,經歷過冷戰,看過國際世間的起落與沉浮
——丈夫George Akerlof,猶太人,名校(加州伯克利、喬治敦、LSE)經濟學教授,背景、成長環境和Yellen高度相似(幾乎就是一個男性版)。價值觀和政見也會相互影響。
妥妥的“大都會左翼猶太精英”。Henry Kissinger、Bernie Sanders、Joseph Stiglitz、Jeffrey Sachs、Noam Chomsky……
這樣的人,和共和黨民粹右翼/MAGA政客及基本盤真是毫無交集。這樣的人在美國也真是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代表性”,並且為美國民粹右翼/MAGA所懷疑及厭惡,認為這些人根本不愛美國,但能夠主導和操弄美國政治經濟。
而這些具有全球視野的精英恰恰又最適合出來為美國做國際交流工作。並且我的理解,以耶倫的背景經歷和教育,很有可能比其他美國人更能看到並理解中國的視角。
只是很可惜,她年事已高。像她這樣的“高級政務官”、“政治打工人”,在當代美國政治裏的影響力非常有限,而且遠遠低於我們的估計。他們都是隨着選舉政府走的,選舉政客下台,他們也就“一窩哄”離場。有的人還能回到學校,像耶倫這樣的,差不多就退休了。
9.其實布林肯也是這樣的精英:他也是紐約出生長大的猶太人(自帶“複雜性”),哈佛本科,哥倫比亞大學JD、一路都是左翼/民主黨。不過他的職業經歷都在外交和國家安全領域,早已脱離象牙塔(“去知識分子化”),受“軍工聯合體”思維影響較大。但更重要的是,作為國務卿,他主要任務是聊外交、政治,都是中國不喜歡的話題。讓中方“舒適”、能夠幫助建立互信的話題,肯定是經濟、貿易及其他領域的合作,絕不希望聽美國人在政治和意識形態領域對我們進行干預、教説及評判。所以,從贏得共情的角度上,布林肯很難取代耶倫。我猜拜登知道耶倫訪華的效果會不錯,一個人能勝過好多個“親善大使”,因此特地委託她不遠萬里前來拜訪,作為2024年大選之前穩定中美關係的重要一步。
10.我一直説,特朗普之後的美國,在對華問題上,民主黨白宮比共和黨MAGA白宮會更好。只要白宮由民主黨坐鎮——特別是拜登這樣的老政客——中美矛盾就不容易失控。從耶倫訪華就可以看出,拜登政府絕不希望破壞中美關係,相反,在努力“管理”和穩定中美關係,將其嚴格控制在一定的邊界範圍內。所以,只要拜登還在台上,中美關係就有穩定的基礎,中美之間也不會爆發大的衝突。有句話,我們可以“想”,但不能“説”:縱觀美國政壇,拜登就算是中國在美國政治裏最大的“盟友”了,而且居然還在台上。這樣的“盟友”屈指可數。如果拜登不在任,後面還能否找到這樣的人,都值得懷疑。但這句話又不能這麼説,一説出來,拜登政治上就危險了。他很清楚這一條,對中國太硬當然不行,但太軟了也不行。他得時刻把握對華政策的尺度及對外口徑,注意和中國保持“一臂距離”。布林肯訪華時表態不支持“台灣獨立”,遭到美國朝野大肆報道乃至抨擊,拜登立即往回“扳一扳”,在一個選舉籌資活動時批評中國,結果被我政府嚴正譴責。其實事發後,拜登認為這個事應該可控,不至於影響中美關係。我個人的理解:拜登自信中方是能夠了解和體會他的處境和難處的——作為選舉政客,他得面臨美國國內政治的現實環境,不得不在特定場景裏説某些話、表某些態,中國得給他一些空間,對他有所包容。“請理解我必須得在大選時説這樣和那樣的話”。還有一句話,他不會説,中方也不會接的:“得等我保住白宮啊。”這就得靠兩邊的“默契”了。最終證明,拜登講話的事情很快翻篇,沒有影響到中美關係。這樣的事情,未來一年半還會頻繁發生,從未來幾年穩定中美關係的目標出發,雙方都得做一些“規定動作”。
11.從拜登上台伊始,我就有這樣的判斷:以美國當下的環境,拜登進白宮對中國是相對“有利”的:相對於MAGA共和黨,拜登能給中國一個相對温和、可控、可預測的外部環境,讓中國在未來幾年能夠更加專注於解決自己的問題。當然,拜登也有其侷限、短板、“鞭長莫及”,“有心無力”——比如他管不住其他黨派;不僅管不住其他黨派,也管不住自己的佩洛西,還得關照和配合民主黨中期選舉。中國必須理解美國國內政治的複雜性,才能更好的和美國博弈。
12.最後,我前面列了一下耶倫的背景簡歷,推斷她在世界觀、價值觀上是比較容易理解中國的一類人。中國與美國要開展多層次的溝通,但對不同的人做工作的效果也是不同的。我一直理解,像這樣的人,猶太人知識精英,非洲裔美國人(受歷史歧視的少數族裔),民主黨裏的進步主義者,可能是我們更容易打開局面的人、工作事半功倍的對象。中國應該多挖掘、多發現這樣的人,儘可能多做他們的工作,將他們“發展”“轉化”為能對穩定和發展中美關係有益的羣體。這客觀上也要求對美國的社會文化有更深的理解。(反過來也要看到,美國幾十年如一日地在做同樣的工作:挖掘、發展、轉化更容易接受美國價值觀的中國人,成為有利於美方的力量)。
今天寫到這裏。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