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戰鬥機墜毀3年成謎,這位中國青年出手“緝兇”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07-13 09:53
來源:中國科學報
一架架噴火式戰鬥機猶如一道道閃電衝向天空。“願上帝保佑它給英國帶來好運”,人羣中佩戴着英國皇家空軍徽章的年輕士兵祈禱着。
突然,其中一架飛機偏離航道直衝而下,長長的白煙撕開了晴空,巨大的爆炸聲響後,地面升起一團大火球。機毀人亡!試駕員是英國勳爵的兒子、一位優秀的飛行員。
這是1937年前後,英國皇家空軍試飛噴火式戰鬥機的一幕。英國政府、軍方震驚了,白金漢宮、唐寧街下令一定要查出事故真相。
許多鋼廠的中心實驗室組織起來,尋找事故原因和可避免的方法。“是合金元素在大鍛件偏析引起的 ”“是鋼中非金屬夾雜物在作祟”“是熱處理產生的殘餘應力過大”……爭論了3年多,可沒有定論。
1940年的英國正處在至暗時刻,敦刻爾克大撤退中33.8萬人撤回英倫三島,重裝備和車輛幾乎丟失殆盡。德國制訂的“海獅計劃”打算以戰機開路,迅速拿下英倫三島。如果失去制空權,英國危如累卵。
就在此時,這項多年未解的任務交到了一位中國年輕人手裏。他剛從英國謝菲爾德大學博士畢業,在科研界寂寂無名。可正是這位不知名的年輕人,成功破解了飛機失事的奧秘,為英國二戰空戰締造了傳奇。
這位年輕人名叫李薰,2023年是他誕辰110週年。跟着李薰女兒李望平的思緒,記者彷彿回到了86年前,那個看似風和日麗的上午。一位兼具“君子”品格和“硬漢”特質的科研新星,就要在大不列顛島上大放光彩。

1937年,李薰出國前於長沙留影。
“鋼中氫”奠基人
世界著名《國際航空》雜誌網站曾票選“20世紀對世界航空發展影響巨大的戰機”,奪魁的正是英國的噴火式戰鬥機。半紡錘形機頭、近似橢圓形的機翼……這架小巧的飛機讓人一眼難忘,它的體積只有現代狂風式噴氣式戰鬥機的一半,而且根本就不會噴火。可就是它,能追上二戰中德國笨重的轟炸機,並將其擊落。
試飛軍機失事事件的影響,不僅在於損失了一架飛機和一位優秀的飛行員,更主要的是其他飛機都不敢上天作戰了。
事故發生那一年,李薰正坐上“熱那亞”號輪船,車船換乘抵達英國鋼都——謝菲爾德。21天的海上航行,讓他早已習慣了顛簸。
但身體上的“顛簸”,怎麼也不及心理上的“起伏”。英國這一傲慢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習慣用膚色度人——看不起黃種人,李薰很不服氣。一年後,他以五門專業基礎課全優的成績,一舉奪得了謝菲爾德大學研究生最高榮譽——白朗頓獎章和獎金。

1950年,李薰在謝菲爾德大學鋼中氫研究實驗室。
那時的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揭開軍機失事奧秘的人。
任務交到李薰手中時,他仔細查看了飛機主軸斷裂的鋼材,眾人議論的“發裂”—— 一縷縷像頭髮絲一樣的裂紋闖入他的視線。一個猜想突然蹦入他的腦海——“這些本不該有的紋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會不會是大量的氫聚集造成的?”
倘若假設成立,“在元素週期表中,這種質量最輕的氫原子是怎麼鑽進金屬中的?”“究竟需要多少氫才會導致鋼中產生髮裂?”……這些問題在沒有實驗和數據支撐的情況下,無從得知。李薰決定動手製作一台定氫儀,一探究竟。
在實驗室裏,李薰有一項“獨門絕技”——吹玻璃。這是他向工人偷師學來的,可以將玻璃吹成橢圓形、方形等各種需要的形狀,再將玻璃管子兩兩連接起來,製成玻璃儀器。世界第一台真空定氫儀就是在他的一雙巧手下誕生的。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這台真空定氫儀都一直陳列於謝菲爾德大學李薰工作過的實驗室,上面懸掛着他的照片——他戴着一副圓圓的眼鏡,有些娃娃臉,頭髮總是梳到腦後,一身英倫西裝打扮,英氣十足。
大量的實驗結果證實了李薰的猜想,造成飛機主軸斷裂的罪魁禍首,正是鋼中飄浮不定的氫。這一發現還誕生了一個新的學科——鋼中氫和氫脆。
無獨有偶。20年後,在中國遼寧某飛機製造廠,老師傅叮叮噹噹掄錘猛敲鋼板,只有李薰看出了端倪,“是不是老師傅造成廢品率過多?”得到肯定回答的同時,他幾乎斷定了氫脆的問題。這一細小的發現讓問題及時被解決,使“我國半數因質量問題不能起飛的作戰飛機”重拾信心。時任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盛讚李薰:“科學家為維護我國空軍作戰實力作出了貢獻。”
不到30歲就發現了“鋼中氫”的奧秘,這也架起了李薰一生與鋼的不解情緣。
李薰的名字常常見諸報端,他成了英國人眼中年輕有為的科學家、“鋼中氫”領域當之無愧的奠基人。英國廣播電台還特邀他作“鋼中氫”的科學講座,這一殊榮在當時只有英國知名科學家才有。

1951年3月17日,謝菲爾德大學授予李薰冶金學博士學位證書。
1951年3月,在鮮花和掌聲中,謝菲爾德大學將冶金學博士學位授予李薰。
謝菲爾德大學是當時英國唯一能授冶金學博士學位的學府,這一學位只授予做出重大科學成就的科學家。李薰是1923年該校改革博士制度後第二位獲此學位的學者,也是第一位獲得該學位的亞洲學者。
很多年後,李薰向家人講述發現“鋼中氫”的過程時説:“是我運氣好,沒有走太多彎路就發現了當中的奧秘。”不過在小女兒李望平看來,“其實這世間本沒有什麼天才,只不過父親一輩子從來沒有偷過懶。留英期間他從沒在晚上12點前睡過覺,5點後起過牀。”
帶一個科研團隊回國
風光的背後,潛藏着強烈的自尊心。
“為什麼你的英文文章寫得可以與英國學文學的學生媲美,而口語卻相差甚遠?”1937年,李薰像考狀元一樣,考取湖南省唯一的冶金專業留學名額,卻被初次見面的謝菲爾德大學冶金學院教授安德魯問倒了。
“備考時背熟了英文報紙上精選的幾十篇文章,寫起來得心應手,但口語就沒有這個條件了。”“學霸”取巧被拆穿,李薰大窘。
回來後,為了儘快練好口語,他迅速搬離了中國留學生聚集的住所,來到謝菲爾德園林路81號,一户英國人家中。
“鋼中氫”一戰成名後,園林路81號成為當地有名的“中國留學生之家”。房東郝萊特太太很喜歡這名勤奮的中國學生,也順帶着歡迎其他中國學生。王大珩在李薰那兒住了幾個月,兩人很投契。王大珩還燒得一手好菜,中國留學生偶爾還會在這裏包餃子吃。廚房裏,濃郁的辣椒香、肉香不時勾起李薰的思鄉之情。

1937年7月,李薰(左)與夫人席璽玉、大女兒李發榮合影。
“李,為什麼不加入英國籍?入籍後,你的前途無量。”每次安德魯規勸李薰,李薰的內心都無比苦悶。在他看來,自己永遠是中國人,加入外籍,個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的錢包裏藏着妻女的小照,背面配了一首自己寫的小詩:“望天涯海角回憶處,忽易寒暑,脈脈心情誰訴;秋風時節聊寄語,勤餐飯,念舊居。”
彷徨之際,李薰寫信給時任中央大學校長吳有訓,吳有訓回覆他説:“國內前途光明,萬不可在國外落籍。”
1946年,時任中央研究院總幹事兼物理研究所所長薩本棟赴英,兩次盛情邀請李薰回國。
薩本棟是李薰敬重的科學界前輩之一。李薰有過猶豫,但很快就説服了自己。此前李薰給中國捐款,款項被大使館貪污,“在一個腐敗無能政府的統治下,再聰明的人也毫無用武之地”。
怎樣拒絕薩本棟的盛情邀請,李薰想了一個機智的對策。
“能否提供10萬英鎊經費,為將來的冶金所購買設備?”再次見薩本棟,李薰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心想,“國民黨若是真心搞建設,應該能做到這一點”。薩本棟嘆了一口氣,不置可否。事實上,他還在為中央研究院四處籌款,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來。走出薩本棟所住的旅館,外面一片漆黑,此時已過了深夜12點,連公交車都停駛了,但李薰卻長舒了一口氣。
李薰不瞭解共產黨,但相信王大珩。王大珩回國後,向時任中國科學院計劃局局長錢三強舉薦了李薰。1950年,李薰接到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的邀請信,正式委託他籌建中國科學院冶金研究所(後經李薰建議改名為金屬研究所,以下簡稱金屬所)。李薰激動不已,為此四處奔走。
博士畢業後,李薰留校,成了實驗室裏研究生的“小導師”,中國留學生方柄、張沛霖、徐禮章等人很自然地歸入了初創團隊。除此之外,他還聯繫了英國利物浦大學的莊育智和伯明翰大學的柯俊等。

1940年,李薰(右)在謝菲爾德打枱球。
園林路81號事實上成了金屬所的海外發源地。
歸國日期、程序、研究大樓的設計、須購置的圖書和儀器……他們時常聚在李薰住所商量籌建的細節,直至深夜。方柄負責記錄與抄寫。
後來,這份珍貴的手稿由方柄夫人捐給金屬所,保存在中國科學院檔案館。
它記錄了金屬所誕生的DNA,很多基本理念至今仍然根植於金屬所的主流文化中。
1951年,《謝菲爾德城市晚報》刊載了一則酸溜溜的新聞,標題是《冶金學家要回紅色中國》。由於英方的阻撓,李薰輾轉從香港到內地,回到了闊別14年的祖國。
李薰將中國科學院贈予自己的路費,分贈給了大家,自己一分錢都沒有留下。團隊成員先後歸國的那一年,我國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則新聞——《李薰等七人回國》。
“指兔子”的人
回國後,李薰立刻投入到金屬所的建設中。得知東北人民政府鼎力支持,李薰便鼓動王大珩一起去東北創業。很快,李薰在瀋陽創立了金屬所,王大珩在長春創立了中國科學院儀器館(今長春光機所)。兩個熱衷於科學的好朋友,終於又在頂峯相見。建所(1953年)那一年李薰40歲,建館(1952年)那一年王大珩37歲。
“科研選題要做老祖宗(原創性)的工作。”“搞科研要‘五洋捉鱉’,不要‘甕中捉鱉’。”“不要當‘波斯貓’,供人玩賞不捉耗子。我們要給國家‘捉耗子’。”……很多李薰自編的科研“金句”,用他的湖南口音説出來,幽默感十足。
李薰把科研工作的分工比喻為“指兔子、打兔子、撿兔子”,“指兔子”是指選擇課題,確定科研方向;“打兔子”是直接參與科研工作,攻克科學難題;“撿兔子” 是指最後獲得科研獎勵和榮譽等。其中,“指兔子”是科研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環。
在金屬所,李薰就是那個被大家公認為“指兔子”的人,沿着他指的方向,你肯定能“打到兔子”。
朝鮮戰爭初期,蘇聯飛機不過鴨綠江,毛主席下決心要建一支空軍。我國航空工業從“零”做起,研製飛機發動機渦輪葉片的關鍵材料——高温合金的任務交到了金屬所。
高温合金的熱加工十分困難。“有沒有可能用鑄造的方法直接生產葉片?”李薰暗暗思忖。
在當時這就是一項“老祖宗工作”,國際上尚未有成功案例。鑄造葉片在德國試驗失敗,英國認為“可靠性不行”,蘇聯也表示反對,美國正在試驗、探索。我國又要求“技術上一切要聽蘇聯老大哥的”。頂不住任何一個壓力,尋找新路子的念頭都會一潰而散,然而,李薰站出來、頂住了。
工廠裏迅速分化為兩派意見。
“我們看好大膽創新。”以部分設計人員為代表的成為了“支持派”。
“這是象牙塔技術,離應用尚早。”蘇聯專家站在了對立面,成為了“反對派”。
第一批樣品在1958年生產出來,駐廠的蘇聯專家堅決不同意鑄造葉片裝機試驗。在他們眼中,中國的技術連“走”都沒學會,談何“跑”?
直到上世紀60年代初蘇聯專家撤出中國,金屬所才重新“奪回”了主導權。遺憾的是,高温合金鑄造葉片本可能在1958年至1959年最先在我國試製成功,由於蘇聯的阻撓,美國搶先一步研製成功,要知道美國1960年才在實驗室取得初步成功。
更令人痛心的一幕發生在中印邊境兩國空軍的對峙中。1962年,在中印邊界自衞反擊戰中,印度空軍的直升機可飛躍喜馬拉雅山,至2萬米的高空,而中國的直升機只能飛至1.8萬米。差別就在於,印度直升機上裝有廢氣渦輪增壓器,系美國用鑄造葉輪製造。
廢氣渦輪增壓器的技術難點正是鑄造高温合金。擺脱蘇聯制約後,李薰組織全所力量進行科研攻關,具體工作由師昌緒負責,終於在短時間內試製成功,讓中國的直升機也飛上了2萬米高空。
參加高温合金研製的中國工程院院士胡壯麒盛讚道:“李薰就是那個‘指兔子’的人,就是有本事,我們現在就缺少這樣的人。方向一錯,全盤皆輸。沒有李薰,就沒有高温合金。”

1972年,李薰(中)與郭可信、王儀康等討論飛機大梁的裂紋問題。
一輩子最短的論文
1955年,張永剛一如往常在圖書館看雜誌。“我發現雜誌封面是一台真空感應爐,美國人在搞真空鍊鋼,還工業化了?”張永剛是李薰歸國招收的第一批研究生之一,此刻他又驚訝又興奮,馬上把這一發現報告給李薰。
真空冶煉是李薰一直關注的國外先進冶金技術,不但可以有效脱除鋼水中的氫,而且是冶煉一些特種合金的關鍵技術。現在有工業設備可以出售,李薰非常高興。“我們搞兩台國外設備來看看。”他託着下巴坐在旋轉椅上,椅子未動,腦子卻轉了好幾圈,生出好幾個念頭來。
等到看到其中一台設備時,李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台設備外殼很大,重達15公斤,樣子蠢萌,“就叫它‘大烏龜’吧!”
“大烏龜”成了製造大型真空感應爐的藍本。可是沒有圖紙怎麼辦?張永剛看着雜誌封面左思右想,“封面上只有一個人,我估計他有1.8米的身高,按此比例爐殼的直徑應該是2.8米左右”。可機器的內部結構仍不清楚,恰好此時另一台從國外買來的真空感應爐的電極壞了,“正好給了我們拆開測繪的機會”。就這樣,所里根據畫出的圖紙自己研製了一台真空感應爐。
爐子做成後,北京鋼鐵研究院想要這台設備,李薰很爽快地答應了。後來,真空爐的製造規模越來越大,錦州逐漸發展成全國最大的真空爐製造基地。
今天聽到“真空冶煉”並不陌生,但這在當時是一項全新的技術,國內缺設備、缺經驗、缺人才。李薰1957年訪蘇後,從建真空感應爐開始,開創了真空冶煉的新領域。他將這一模式總結為“任務帶設備,設備帶學科”。
真空冶煉在很多場合都派上了用場,其中就包括當時金屬所的一號科研任務——鈾冶金,它是製造原子彈的技術關鍵之一。在研製過程中,李薰親自擔任鈾化學冶金研究室主任。
這段塵封的歷史,因一些技術問題至今尚未公開。所裏的老同志只知道李薰帶着很多人從事鈾冶金工作,盛況空前。但由於保密程度之高,細節知之甚少,上百名從全所挑選出來的技術骨幹,埋頭苦幹10年,公開發表的只有一篇兩頁紙的論文,這是李薰一生髮表過的最短的論文,只有4個作者的名字——李薰、張永剛、戚震中、張淑苓。
後來,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張勁夫在《請歷史記住他們》一文中,對金屬所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濃縮鈾彈芯的鑄造、第一艘核潛艇動力堆的研製等方面發揮的關鍵作用,給予了充分肯定。
“搞科研不能等靠要。”李薰經常鼓勵大家自己動手設計、製造科研儀器。“你買別人的設備,説明你的科學研究工作至少比人家落後10年。”他們自行設計的“真空高温維氏硬度計”“小型真空壓蠕變試驗機”還獲得了1963年“國家工業新產品獎”。
1963年中國科學院召集學科規劃會議,會上張勁夫指定錢學森為基礎學科規劃召集人,李薰為技術學科規劃召集人。
可是,什麼是技術科學、為什麼要發展技術科學,眾説紛紜。上世紀80年代,李薰擔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兼技術科學部主任時,提出“技術科學是研究生產和技術中基本性、共同性理論的科學。例如,熱力學第一、第二定律屬於基礎科學範疇,而工程熱物理這門技術科學則是應用上述定律……解決具體問題”。
“外國賣出的任何技術,讓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有發展自己的技術科學,才能真正獨立自主地發展我國的經濟和科學技術。”李薰在報告中如是説。

1950年,李薰(右)在實驗室工作。
一生要強
正因如此,李薰無法平靜地安坐在過去的成績單上。
有一次,李薰參加在法國巴黎舉辦的“氫在金屬中的作用”的國際學術會議。他的到來讓全場氣氛一下子達到頂點,大家激動地議論着“我們的老祖宗來了”。
大會主席更是當即“退位讓賢”,把李薰列入大會主席團成員,並擔任大會執行主席。
可就在主席台上,李薰坐不住了。看見當年培養的外國研究生都成為金屬學界權威,而中國代表卻兩手空空,拿不出論文來,李薰面子上有點掛不住。
“父親一生要強,生活中也是如此,幾乎都是他在幫助人家。他説,郝萊特太太是真正幫助了他的人。”李望平説。郝萊特太太在中國留學生助學金中斷的3個月裏,讓李薰“租金先欠着,等你有經濟來源再償還”。就像“韓信報漂母”,郝萊特先生去世後,李薰獨自支撐郝萊特太太的生活10年之久,離英時還給她留下了一筆可觀的生活費。
雖然煉的是冰冷的鋼,但有李薰在的地方,就有歡聲笑語。李薰經常蹲在金屬所的綠蔭下與工人下棋。“都是當院長的人,可得注意一下形象。”夫人席璽玉曾多次提醒他。李薰擺了擺手,不以為意。
李薰、葛庭燧、郭可信等所領導還帶頭給年輕人“補課”。可供選修的課程有“鋼鐵冶煉”“壓力加工”“金屬熱處理”等專業課,還有俄語速成班。李薰既當“老師”,又當“學生”,帶頭參加課程考試,考完後當眾公佈成績,從小聰明過人的他常拔得頭籌。

1981年,李薰在瀋陽家中。
“他還用湖南話給我們姐妹三人起綽號,給我們講《西遊記》的故事,讓我們閉着眼睛聽,聽着聽着我們就‘掉入圈套’睡着了。”李望平回憶道。
時間久了,李望平覺得父親的自尊心太強,並不是一件好事。有一回,李薰因肺氣腫住院,看見李望平來了,他馬上扯掉了氧氣面罩。他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生病的樣子,哪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行。
他還心急。司機來接他,從不敢準點才到,因為李薰總是早到。
1982年,寶鋼掛出一塊牌子“今日有事停止接待”。關上大門,負責人神情悲愴地向李薰等前來考察的人吐露了實情。當聽到“寶鋼被日本騙走了100億美元”,所有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李薰心裏更是有説不出的難過。他希望早點兒幫助鋼企擺脱依賴進口的局面。
1983年2月,李薰因肺炎入院治療,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住院。兩週後炎症基本痊癒,他心裏記掛着考察攀鋼,“我要趕在3月底之前回來,4月初還要向方毅副總理彙報”。但醫生不同意他馬上出院,周圍人也勸他“再緩幾天”,可李薰認為“自己沒有大事,注意點兒就行了”,堅持在3月2日出院。
3月16日,李薰從北京飛往昆明,踏上了攀鋼考察之旅。他們打算從昆明轉火車去渡口市(現攀枝花市)。當天入駐毗鄰翠湖的雲南省委招待所——圓通飯店,三四月是海鷗的告別季,遷徙的水鳥不時飛過窗欞。李薰給席璽玉寫了封家書報平安,“好在我帶了呢大衣,沒帶大衣的人凍得夠嗆”。
3日後,吃完晚飯,李薰感到身體不適,20點就上牀休息了。向來注重整潔的他,那一天破天荒地沒有洗漱。同行的金屬所研究員王儀康見他上樓喘得厲害,“下次給您帶個所裏研製的便攜式高壓氧氣瓶”。“好哇,你下一次帶來吧!”沒想到,李薰一反常態地答應了。
可就在那天晚上,李薰在睡夢中悄然離開了人世,享年70歲。
這是他第一次去昆明。昆明海拔2000米左右,含氧量相對較低,對健康人無礙,但對於肺炎初愈的李薰卻是致命的。
沒有任何告別,誰也不知道那一夜,性格剛強、又不願意麻煩別人的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痛苦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