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為兵家之祖 《道德經》的用兵智慧與毛澤東軍事思想_風聞
大地的黎明-07-14 16:57
兵家,為中國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的一家,研究討論的主要是軍事哲學思想(西方近似的稱作:the philosophy of war),學説重點在於“用兵”,即戰略戰術問題。兵家的起源説法不一。有人認為兵家源於九天玄女,有人認為兵家鼻祖是呂尚,有人認為兵家源自道家,也有人認為兵家源自法家。
在我看來,九天玄女屬於神話化的道家人物、呂尚(即姜子牙)民間公認也屬於道家人物,小説《封神演義》説姜子牙早年上崑崙山學道於元始天尊,自然也屬於道家人物。
至於兵家源自法家,就比較扯了。固然軍事上也需要法律,所謂軍法如山。但真正意義的法家是從鄭國子產(就是那個“子產不毀鄉校”的子產)時代才開始的。公元前543年鄭國的正卿(相當於宰相)子產主持制定了一套國家法律《刑書》。《刑書》先是寫在竹木簡上,由國家的官吏掌握施行。公元前536年子產下令把刑書鑄在鼎上,放在王宮門口。讓全國百姓都能夠看到這個鼎。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公佈成文法。此後才有法家的誕生。此前法律都是不公開的,也就談不到大規模的學習研究,自然不可能成立學術團體,即“法家”。戰爭的歷史顯然遠早於子產“鑄刑鼎”,上萬年前就有戰爭了。中國對戰爭規律的研究也非常早,肯定遠早於公元前530年代。
更重要的是,法家與兵家三觀不合。“法”者以三點水為偏旁,意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後期更不再用“法”這個字,而改用“律”,比如“唐律”、“大明律”、“大清律”(在香港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廢止),更突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法”字的另一半是“去”,合在一起是“去水”,水代表波動、不確定性,而多變、模糊、不確定是法律的大忌。當然現實中的法律也是常常修改的,但在兩次修改之間,法律一定是要明確而且確定的。只要法律一經公佈,當局者唯恐百姓不知、不守、不行。即使立法目的暗藏着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秘密,法律本身的信息必須是公開透明的。
但兵家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戰爭的本質就是玩信息不對稱,也就是互相欺騙。可能發生戰爭的雙方一直在互相欺騙,“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誰能騙到對方,誰就能獲得很大的優勢。兵家也不講什麼“規則面前一律平等”,以大欺小、以眾暴寡、以強凌弱是常規操作。遵守規則、堅持不能半渡而擊、敵人陣不成列不擊、不擒二毛(頭髮斑白的中老年人)卻打了敗仗的宋襄公反而成為羣嘲的對象。戰爭更是千變萬化,“運用之妙、在乎一心”,絕不能死守什麼教條,那樣在戰場上一定會死的很慘。可見,兵家和法家在三觀上有根本性的矛盾。
綜合分析兵家起源的幾種説法,本人還是認為兵家源自道家的説法最靠譜。道家是兵家的源頭,而《道德經》是道家最重要的著作,有沒有談到軍事、戰爭的事情呢?如果有,《道德經》的軍事思想藴含了什麼智慧?
以《道德經》的體量自然只能講最根本的軍事原則,其他稍微具體的只能略過不講。《道德經》第六十九章比較集中的談到了用兵的問題。
【經文】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
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今譯】
用兵的人曾經這樣説,“我不敢主動進犯,而採取守勢;不敢前進一步,而寧可後退一尺。”
這就叫做雖然有陣勢,卻像沒有陣勢可擺一樣;雖然要奮臂,卻像沒有臂膀可舉一樣;雖然面臨敵人,卻像沒有敵人可打一樣;雖然有兵器,卻像沒有兵器可以執握一樣。
禍患再沒有比輕敵更大的了,輕敵幾乎喪失了我的“寶”。
所以,兩軍實力相當的時候,悲痛的一方可以獲得勝利。
【學習環節】
“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這兩句本人認為不僅指軍事上的攻守,不能機械的理解為一定要做防守方。戰爭的形勢千變萬化,哪能規定死了?在歷史上出於“自衞”目的的主動“反擊”比比皆是,比如1979年中國對越南發動的“自衞反擊戰”,以及現在還在發生的俄羅斯針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
這裏的攻(“主”)、守(“客”)更是指政治上的攻守,即在政治上一定要把自己定位為被動的一方、受害的一方、主動作出讓步的一方、不得不動手的一方。同時還要千方百計把對方刻畫為主動的一方、加害的一方、咄咄逼人的一方。這樣明顯更容易團結內部民眾、進行內部戰爭動員。人家都欺負上門了、蹬鼻子上臉了,還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即使我方主動進攻,也是迫不得已,會得到更多的方面的理解和同情。萬一戰事不順利,也更容易找到台階下。
這也符合《道德經》另篇所載“不敢為天下先”的思想。“不敢為天下先”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為天下先”,而是在“為天下先”的時候,作出“不敢”、被迫、不得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姿態,並且儘量讓大家相信這一點。“敢”字用的很妙啊!老子真是智慧,不僅有“道”的智慧,世俗的智慧也是超一流!
現代中國大軍事家毛澤東一生軍事、政治實踐,尤其是處於弱勢一方的時候,基本上都堅持了“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的原則。“不打第一槍”幾乎是我軍一貫的原則。
如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1945年4-5月)上的口頭政治報告和結論裏都講到:我們的原則是三條:第一條,就是老子的哲學,叫做“不為天下先”。就是説,我們不打第一槍。第二條,就是《左傳》上講的“退避三舍”。你來,我們就向後轉開步走,走一舍是三十里,三舍是九十里,不過這也不一定,要看地方大小。我們講退避三舍,就是你來了,我們讓一下的意思。第三條,是《禮記》上講的“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往而不來亦非禮也,就是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毛澤東這樣給這三條原則命名:他們不喜歡馬克思主義,我們説:這是老子主義,是晉文公主義,是孔夫子主義。(見《毛澤東文集》第三卷)
1961年毛澤東在廣州會議期間,還建議與會領導同志去找一本叫《城濮之戰》的小人書仔細看看。
城濮之戰是周襄王二十年(公元前632年)晉、楚兩國在衞國城濮(山東鄄城西南)地區進行的爭奪中原霸權的首次大戰。早年晉國內亂,公子(國君的兒子叫“公子”)重耳出逃。他到了楚國時,楚成王熱情招待他。閒談中,成王問他:“你將來如回到晉國做國君時,如何來酬謝我?”重耳説:“像財寶這些東西,你們楚國均有的,如果我真能得返晉國,做了晉君,若我們兩國不幸要打仗的話,那我就退避你三舍。”城濮之戰時晉國的國君晉文公就是當年流亡的公子重耳,他為兑現當年流亡楚國許下“退避三舍”的諾言,令晉軍後退,避楚軍鋒芒。楚國領軍的令尹(相當於宰相)子玉不顧楚成王告誡,率軍冒進,被晉軍殲滅兩翼。楚軍大敗。
按春秋時期的禮儀,晉國是國君親自領軍,楚國是臣子令尹領軍,國君率領的晉軍既然已經出動退避,臣子令尹率領的楚軍就不該再得寸進尺、步步緊逼了。楚軍的進逼已在政治上大大失分,即使打贏,人心和輿論也不會向着楚國,更何況還打敗了。通過對晉文公在流亡時期許下承諾的宣傳,顯示晉國的退避並不是膽怯或耍心機(春秋時期人還比較淳樸,耍心機是為人所不齒的,因此會有死心眼的宋襄公的故事),而是君子一諾千金(言必信、行必果非常符合當時甚至現在的道德),在政治上大大得分,再加上軍事上戰勝,形象更加光輝。這就是“退避三舍”的奧妙。
“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講的是用兵(戰爭)的政治基礎,屬於《孫子兵法》的“道、天、地、將、法”中最重要的“道”。符合這一原則的政治軍事集團及其君、臣、將顯然是合於“道”(《孫子兵法》中的“道”而非《道德經》的“道”)的。因此本人認為這兩句講的是用兵(戰爭)最重要的原則。
簡言之,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道德經》都閃耀着智慧的光芒,足見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我等中華兒女,幸甚至哉!
以上,聊備此一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