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紀事:從金融史分析宋朝為什麼滅亡_風聞
熊猫儿-07-15 16:16
如果從金融角度來看的話,宋朝是真正現代史的開端。要講宋朝的金融問題,我們需要先講一講宋朝的政治問題。這樣有助於理解,為什麼宋朝會發展出來那樣的金融模式和金融後果。
我們學習中學歷史,在講到英國曆史的時候,會説英國的政體,是君主立憲制,這是人類第一次發明了這個政治模式,其實這個結論是不對的。因為,宋朝才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發明了君主立憲制的政治模式。為什麼這麼説呢,因為宋朝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君主和老百姓共治天下。
這個政治模式決定了,宋朝幾百年裏面,都和之前的朝代不一樣,它不會抑制兼併。而在之前的朝代,不管君主有能力,還是比較無能,他們都會傾向於抑制兼併。
但是宋朝是直接躺倒了,不抑制兼併。不抑制兼併的後果是什麼呢,想必大家都清楚,那一定是社會兩級分化嚴重,土地兼併和財富兼併也比較嚴重。這種社會模型,決定了這樣的一個社會現實,那就是皇室非常窮,老百姓也比較窮,只有官僚階級比較富裕。
到了宋神宗時期,皇室都有點揭不開鍋了。怎麼辦呢,那就開始變法了,大家都知道的王安石變法,矛頭指向的就是當時的各大利益集團。所以,變法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阻力來源,比較有力的,代表是司馬光。還有一個比較紅的代表是蘇軾。他們比較推崇,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要堅持祖制,要維護君主立憲制。
鬥爭是比較激烈的。在強大的阻力之下,王安石變法流產。宋神宗,也英年早逝。之前在王安石的力推之下,搞國營企業,搞國家物流,搞國營金融,搞國營貿易,和對利益集團的税收,搞了點錢,這點錢呢,和西夏打了一仗。結果在司馬光等人的資敵之下,和西夏的戰爭也輸掉了。戰爭的失利,讓變法徹底失去了政治合法性。整個變法集團,也失去了對國家的控制權。
大家思考一下這個問題,為什麼要變法?很簡單,因為宋朝的中央財政崩了。社會上的老百姓的家庭財富也崩了。在國民經濟的這個整體中,等於是中央財政,和居民部門,兩大部門,都沒錢了。沒錢的話,社會經濟就會衰退,就會走向收縮。如果變法成功的話,那麼北宋還可以再中興很多年。但是遺憾的是,變法失敗了,財富的再分配努力也失敗了。
大家都沒錢了怎麼辦呢?借錢刺激經濟。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兩大手段都來了。對,這就是宋朝金融大爆發的社會背景。因為社會兼併太嚴重,大家都沒錢了,再發展經濟,就只能靠信貸擴張,來刺激經濟的擴張。
所以,在變法失敗之後,北宋就向各種金融創新方面,一路狂奔。像我們現在的紙幣,就是北宋時期搞出來的。不僅搞出來了紙幣,還有信用證這些東西,都是北宋金融創新搞出來的。而且,央行大放水,赤字貨幣化,這個也是北宋搞出來的。
貨幣手段之前的朝代也有,但是從北宋開始,才把貨幣手段,當成刺激經濟發展的主要油門。因為你不放水不行,不刺激不行,大家都沒啥錢了,沒人借錢消費,社會總需求就會萎縮,經濟就會崩潰。
看到這裏,是不是覺得金融沒啥神秘的?是的,金融説白了,就是借錢兩個字。為啥要借錢?因為窮。為啥會窮?因為不抑制兼併,導致社會兩級分化。為啥不抑制兼併?因為君主立憲制,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老百姓都是韭菜。問題就可以推導到源頭上面來了。
再對比一下,為什麼之前的朝代,都會抑制兼併,而宋朝不抑制兼併,之前的王朝和宋朝的本質區別是什麼呢?
君主立憲制,和之前的王朝,最主要的區別是,一個是王法,一個是憲法。王法是什麼呢,君主是天的代理人,對百姓負有無限道德責任,所以他必須得抑制兼併。而憲法呢,天是被摺疊的。憲法代表的是君主和士大夫集團的共同利益。既然如此,那士大夫立的法,會主張抑制兼併嗎?顯然不會。
我們經常説,一個人做事情無法無天,宋朝就可以説是無法無天,因為君主的合法性,不是來自於道德責任,而是和士大夫的苟合。那麼,天沒了,王法也沒了,自然就是無法無天。為什麼宋朝的農民起義最多,因為他們都是韭菜和炮灰。沒人對他們負責任。
宋朝的金融大冒進,帶來了很大的惡果。一方面是造成了惡性的通貨膨脹,導致本來就不富裕的人民,更加的貧窮,這是金融手段刺激經濟的必然結果。因為金融就是借貸關係,借貸關係,顯然就是有錢人把錢借給沒錢的人。因為有利息的存在,顯然,有錢人只會更加有錢,窮人只會更貧窮。社會的兩級分化,會越來越嚴重。
為什麼王安石變法失敗後,才過了十幾年,北宋就亡國了呢,因為金融冒進,加速了社會的崩潰和瓦解。
第二個嚴重的惡果是,宋朝的金融創新,出現了國傳國的現象,把遼國也帶坑裏去了。
大家都覺得,這金融創新挺好玩的是吧,啥都不幹,直接用貨幣來刺激經濟,太誘人了,所以,遼國也跟着這麼幹。因為遼國缺乏專業的金融人才,所以它飛速的崩盤了。
經濟崩潰怎麼辦呢?通常只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向內的政治重組,一種是向外的政治重組。所以,遼國選擇,向外進行政治重組,國際政治重組。那就是侵略北宋,吃掉北宋,來化解自身的經濟和金融危機。遼國的崩潰,導致金國趁虛而入。金國建立之後,繼續進行國際政治重組。
為什麼金國不能搞國內重組呢?因為搞國內重組,得殺自己人,搞國際重組,殺別國的人就可以了。所以,通常搞國際政治重組,要比搞國內政治重組容易得多。
金國進行國際政治重組,來紓解經濟危機的結果,就是北宋的滅亡。這個過程中,特別好笑的是,金國也被傳染上了金融創新病。所以它取代了遼之後,經濟越來越糟糕,也是飛速的崩潰。
北宋的滅亡,給金國續了命,但是自己的命就沒了,南宋建立。
大家思考一個問題,南宋建立之後,為什麼要北伐,岳飛為什麼一定得死? 因為南宋的國內問題也很嚴重。如果不能搞國內重組的話,就只能搞國際重組來緩解和化解危機。這就是北伐的大背景。
金國人顯然比較懂這一點,所以為了破解南宋的國際重組之策,就輸送過去了一個秦檜。秦檜的作用,是把南宋的國際重組策略,扭轉成國內的重組。所以, 北伐之敗,岳飛之死,這就是原因。
北伐失敗,岳飛死後。南宋的兼併更加的嚴重,因為秦檜這種人,斷然不可能是正向重組,而只能是逆向重組。搞國內逆向重組,就是把君主的股權壓縮得更小,對人民的剝削更加嚴重,這樣才能維繫對金國的進貢。
大家再思考一個問題,這種極限的逆向重組,做到最極端的情況,會發生什麼後果?結果就是士大夫集團,和資本集團的極限膨脹。這個模型繼續演化下去,就搞出來了一個神仙政治模型,那就是超級利益集團,尋找軍事外包,兩者合作,廢掉君主。
以前還是君主立憲,後來立憲都多餘了,直接搞軍事外包,和蒙古人合作。於是呢,蒙古人被選中了。在這個過程中,君主一邊,也選擇過反抗,這就是韓侂冑北伐。結果,韓侂冑也死了,和岳飛一樣的死法。
為什麼堅持北伐的韓侂冑必死呢?因為這個時期的士大夫集團,還有資本集團,他們的力量,已經空前強大。岳飛那時候,還能爭一爭。而到了韓侂冑時期,再搞北伐這種向外的國際重組,無異於是以卵擊石。韓侂冑死後,南宋沒堅持很久就滅亡了。
士大夫和資本家,控制了一切。但是反覆的出現岳飛和韓侂冑這種人,會時刻的讓他們如鯁在喉。如果沒有了君主,也沒有了岳飛這種人,那麼他們就會成為天下之主。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優化方案,是尋找軍事外包,以免再出現君主礙事,和岳飛、韓侂冑礙事這種情況。於是呢,南宋滅亡,軍事外包政權,蒙元建立。蒙元政權的本質,就是軍事外包模式。
國內政治重組,有兩個模式:王安石模式,和秦檜模式。王安石模式,是正向重組,秦檜模式,是逆向重組。大家注意其中的差異和對比,搞國內政治重組,要比搞國際政治重組難的多。
蒙元政權建立之後,它把金融創新,推到了更高的高峯,這就是純法幣體系的全球金融體系。這個金融模型,和佈雷頓森林體系之前的美元體系是非常像的, 都是以貴金屬作為準備金的純法幣世界貨幣體系。
我們經常有些人説,我們中國人搞金融,都是跟英美學習的。其實只要學學中國歷史就明白了,現代金融的一切理論和模型,都是中國歷史上非常成熟的東西。西方人也是學習的我們的歷史。
這個純法幣貨幣體系的缺點是什麼呢?缺點就是,你的金銀容易被擠兑。以前宋朝的貨幣體系,喜歡用銅錢和鐵錢,最後搞紙幣等等,但是還沒有像蒙元這樣,搞了一個純法幣的貨幣體系。金銀被擠兑之後,又會導致一個後果, 那就是貨幣的含金量不足了。
大家注意一點,蒙元發行的鈔票,是全球通用的。它就是那個時候的美元。不僅是金銀被擠兑,而且蒙元政權的高層,也喜歡把金銀花在供養喇嘛上面。所以他們自己也有責任,搞這麼低級趣味的事情,結果把自己的央行儲備都浪費掉了。
於是呢,蒙元也迎來了它的佈雷頓森林體系崩塌時刻,貨幣失去了儲備,開始裸奔了。同時,在財政上,蒙元的創新也非常奇葩。把税收都承包給士大夫和資本家,自己也不管。
大家再回想一下,如果你是個資本家,你喜不喜歡軍事外包模式?你太喜歡了。你不僅可肆無忌憚的剝削人民,你掙的錢還不用交税,這比君主立憲制帶勁多了。所以呢,蒙元短短的一百年的統治,讓整個中國都陷入了赤貧。它是在南宋基礎上,對人民的進一步掠奪和壓榨。
可以説,軍事外包模式,是掠奪的藝術。但是作為老百姓,就太悲慘了。朱元璋一家,連基本的生存都不能保證,一家人都快餓死光了,這就是當時社會的縮影。
在這種社會中,人口的減少,並不是戰爭的屠殺導致的,而是你連吃飽都不可能,還怎麼繁衍人口。
蒙元滅亡了,但是它留下了一套金融創新遺產。這套金融創新遺產,換身衣服,就是現在的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