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當一次“教授”和“博士”_風聞

美國西弗吉尼亞州有一個知名的理工學院。院長致函中國大使，請他指派一名官員到該校介紹中國情況。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這個任務便交給了我。

作者在前駐美使館門前

中午，我從華盛頓出發，經過一個小時的飛行，就到達該州首府查爾斯頓。院方派人把我從機場接到學院。賓館裏稍事休息。4時，教務長在成人教育中心舉行歡迎酒會。系主任、教授和中國留學生數十人出席。我站在大廳的入口處，教務長把來客逐個向我介紹。在介紹我時，出乎意料，他沒有用我的官銜“中國大使館一等秘書”，而是稱我為“xxx教授”。教授，就教授吧，雖然我沒有當過教授，多少還沾上點邊。我在北京某學院當了21年講師，80年代初總算熬出了頭，院方提名我為副教授，報到教育部。還沒有批下來，我就調動了工作，“教授”就這樣同我擦肩而過。

手裏端了一杯淡淡的威士忌，我走動在人羣中，和大家交談。見到我的人都稱我為“教授”。我沒有理由洋洋得意，也感覺沒有必要一一糾正。在國外，如果某人的職務三年五載得不到提升，就表明這位老兄能力實在太差，或是根本沒有好好幹活。

5時許，教務長把我帶領到大禮堂。一路走着，就看見牆上貼着大張的用彩紙印刷的海報，活動電子廣告也頻頻預告着即將開始的講演。三三兩兩的男女青年，夾着厚厚的書本，快步走向禮堂。

教務長主持了講演會，向聽眾介紹時，仍稱我為“教授”，但也沒有忘記提到我在大使館的正式身份。我作了題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的講演，並回答了聽眾的問題，整個氣氛熱烈友好。

講演會後，我回房間休息，坐在沙發上，吸着煙，沉思剛發生的一切。稀裏糊塗當了一次教授，仍覺心中有愧。

8時，按照日程，院長請吃晚飯。換了一套深色西服，我就赴宴了。

走進國際俱樂部小樓，一股西餐的香味撲鼻而來。上了二層，我被帶進了一間大餐室。淺藍色的牆紙給人幽雅清新的感覺。蔚藍的窗簾在微微打開的窗户前飄拂。白色的枱布上整齊地擺着12副餐具。噢，還是一次正式的坐式晚宴，夠隆重的。

院長、副院長、系主任紛紛蒞臨。穿着白褂，帶着白手套的服務員送上軟飲料。主客各人手執一杯，隨意走動，盡情交談。當然，我在他們中間是個生客，但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倒也不感陌生和拘束。

半個多小時後，院長示意請大家入席。他禮貌地把我讓在他的右座，然後各人依次安排定的席位就座。坐定後，我把熨燙得筆挺和疊成飛鳥狀的餐巾鋪在胸前，才吃驚地發現，擺在我餐具前的座位卡，上面印的竟是“xx博士”。會不會一個字母之差，把“MR.（先生）”打印成“DR.（博士）”了？不會，打字機上“M”和“D”的鍵位相去甚遠。是否把人搞錯了？我掃視了周圍，只見其餘11人的座位卡都印有“博士”的頭銜。突然，我想起有人對我説過“美國的博士多似牛毛”。此念一浮現，我又馬上剎了車。這麼看人，對善意相待的主人未免太不尊敬了。

如果説歐洲的博士比較難得一點，倒是事實。在美國，一個碩士生，如沒有兩年的苦讀，並考試及格，哪裏來的博士學位？何況在座的都是白髮蒼蒼的老教授和教學骨幹。我有點自責，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今晚的特殊機緣：同博士們平起平坐、和飲共餐者，如不是博士，也有相當於博士的身份，包括我這位，連正規大學文憑也無一張的“外賓”。

席間交談甚融，他們向我提出不少的問題，表現了對中國的濃厚興趣，我儘可能地給予解答。半途，院長敲了敲杯子，起立致歡迎詞，劈頭一句便是“xxx博士，女士們、先生們……”我心裏感到很不踏實。中國人不尚沽名釣譽，即使送上門來，也不能照收不誤。答詞時，我很想澄清一下，以正視聽，轉念，如我聲明我非博士，豈非等於當場説“你們搞錯了”，攪亂了平靜友好的氣氛，再則我這個“博士”又不能帶走，有效期充其量也不過兩個小時，何必那麼認真？算了吧。於是，把話嚥了回去。

第二天，回華盛頓的飛機上，我左思右想，院方為何給我這麼高的禮遇，不但舉行酒會和宴會，還白送了“教授”和“博士”。許久，終於悟出點道理來，在英文中，“秘書”和“書記”同詞。天哪，院方把我這個“一等秘書”當做大使館的“第一書記”來接待了！

無巧不成書。若干年後，我又遇到類似的尷尬場面。

在曼谷任職期間，因工作需要，同國際機構的華人官員接觸較多。有時，他們私下稱我為“父母官”，有時為“大使”。我沒有當真，只把它們看做熟人間的戲言，輕描淡寫地説一聲“別開這樣的玩笑”就過去了。

那一年，離任時，國際機構的“同仁”們為我隆重送別。俱樂部裏來了數十人。聚餐前，先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正面牆上拉起了歡送會的橫幅，把我請上了主席台。主席宣佈開會，講了一段惜別的話。接着，“同仁”代表致詞，劈頭第一句就是“xxx大使……”我一聽，幾乎昏了過去。我知道他的好意，然而在這個場合裏，叫我如何處置？如果説，過去叫我“教授”或“博士”，是真是假，無人知曉，還可以矇混過去，今天，在座的個個都知道我並無“大使”之銜，這麼稱呼，我就無地自容了。我想講句俏皮話或講個笑話擋過去，但一時智窮，如直截了當發表一個更正聲明，似又不合時宜。最後，這“大使”又被我貪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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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苦甜的雞尾酒》

作者 | 楊冠羣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