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中國戰略》到底説了些什麼？_風聞

儘管以德國為首的歐盟國家已經明確徹底與中國脱鈎（decoupling）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出於對本國的產業鏈日益依賴於中國，本質上他們是擔心未來中國利用該特性謀求市場壟斷地位（不論中國將來是否會有這個意願，中國逐漸掌握這個能力就足以讓他們害怕——在他們自身在發展中國家具有這樣的能力的時候，他們從未猶豫過），這是德國聯邦政府出台《中國戰略》應對這種潛在危險的現實背景。

我出於好奇心，昨天花了一上午的時間通讀了德語版的《中國戰略》，之後看了德國第二電視台（ZDF）的相關新聞報道，也閲讀了我國政府對此的簡短回應。但對於是否撰寫對此文件的個人看法一直在猶豫，一方面是因為文件裏有不短的篇幅講的是西方慣常編造的對中國誣衊的內容，比如所謂的強迫勞動之類的人權問題；另一方面是因為儘管洋洋灑灑寫了60多頁，實質性的值得關注的內容卻不多。

不過考慮了一天的時間後，我最終打算寫一寫這個內容，是因為除卻那些西方慣常編造的對中國的不實指控之外，這個文件裏寫的內容其實並不像坊間傳播的那樣是完全站在USA利益的立場上，反而是非常能體現歐洲立場的看法，考慮到消減民眾單純以想象和猜測作為依據看待國家行為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義，我想花一些時間做一些介紹和解釋是值得的，儘管這和我本人的科研工作毫無關係（關注國際政治只是我的業餘愛好）。

我國政府不認可德國將中國定位為“Partner, Wett-bewerber und systemischer Rivale”，即夥伴、競爭者和系統性對手（官方翻譯為制度性對手），尤其是對後面兩個表述不認同。

我個人認為期待西方國家僅僅把中國當作夥伴是一廂情願，因為現實層面中我國已經成為全世界獨一檔的橫跨低、中和高端產業鏈的國家，就意味着我們和西方國家的關係會變得更加複雜，即既存在合作，又存在競爭的關係。除非我們選擇放棄高端產業尤其是德國產業鏈重疊度會越來越高的高端製造業，否則在作為夥伴的同時，也被對方當作競爭對手是必然，這是產業結構決定的，不是情感喜好決定的。

至於如何理解systemischer Rivale這一表述，我可以確定的是文件裏不存在任何表述能顯示德國存在任何改變中國政治體制的意圖，也沒看到他們在文件裏表達對中國尋求改變他們的政治體制的擔憂（事實上我國也不存在這一意圖），所以我認為systemischer Rivale這一定位並非指向政治制度，我個人的理解是德國認為中國給德國帶來了系統性或者説整體性的挑戰。

儘管德國提出要保護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Schutz der regelbasierten internationalen Ordnung）看似是直接翻譯的USA的表述，但德國明確指出其核心是聯合國體系（“Das System der Vereinten Nationen ist der Kern der regelbasierten internationalen Ordnung”），這與我國的立場並無矛盾。

對於德國尋求更公平的競爭、更開放的市場和可持續性，德國也明確指出是在以支持WTO這一多邊商貿框架之下來解決分歧（bei Verfahren im Rahmen der WTO-Streitschlichtung unterstützen），儘管德國也表示有必要的情況下會尋求改革WTO。我相信對於現行的WTO的規則，我國未必也都是滿意的，肯定也存在各種妥協，所以德國在文件裏説變革WTO制度符合所有成員國的利益也未必是一廂情願——“Eine möglichst substanzielle WTO-Reform liegtim Interesse aller Mitglieder.” 關鍵是怎麼改變，這也不是一家説了算，德國也説了要在G7以及G20的框架下，尤其是與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一起協調達成——“Wir streben dazu enge Abstimmung im G7- und G20-Rahmen und mit weiteren Partnern an, insbesondere Entwicklungs- und Schwellenländern.” 我相信這也不足以讓我們擔憂。

在本文開頭（第二段），我説德國的這個中國戰略，更多體現了歐洲立場而非很多人想象和猜測的USA立場，是因為文件特別強調歐盟對於德國應對來自中國的競爭和系統性挑戰的作用，把歐盟的統一 和單一內部市場的完整性作為戰略的政治核心，強調歐盟的統一性和主權（Europäische Einheit und Souveränität），包括文件中多次提到技術主權和數字主權的概念——德國希望在關鍵技術領域歐洲能夠具有獨立性。

我個人閲讀文件後的感受是，我們完全可以將其理解成該戰略的設定並非專門針對中國，只是“中國”是一個很好用的關鍵詞。德國意圖立足歐盟，強化歐盟內部的統一和完整性，減少對外部市場的依賴，這一點和我國要減少對外部市場的依賴，強化內部市場循環的目標是相通的，德國希望尋求歐盟更強的獨立性，無可厚非。 而且德國在對華關係的定位上首先強調的是合作關係，且不僅僅限於商業貿易， 還包括氣候、環境保護、 生物多樣性，更包括在高等教育、自然科學和研究方面的合作（他們也表示他們希望吸引中國人才能夠長期居留德國或者歐洲，推動德國作為世界範圍內教育和科研的一個重要節點）。

不過，德國顯然對我國現在正在提倡的軍民融合存在警惕心理，因此會注意分辨哪些民間的科研項目包括基礎研究可能具有軍事利用價值，並對這樣的合作加以限制——“Die chinesische Politik der zivil-militärischen Fusion setzt unserer Zusammenarbeit Grenzen. Wir berücksichtigen, dass auch zivile Forschungsprojekte, inkl. Grundlagenforschung,von China strategisch auf ihre militärische Verwendbarkeit hin betrachtet werden.”  德國畢竟是USA的“盟友”，是G7成員國，也是NATO成員國，不希望德國和中國的民間科研合作被認為對中國的軍事力量的增長產生促進作用從而給USA以干預中德合作的藉口乃至影響自身的發展也不難理解。基於對我國軍民融合的警惕，在該文件中，德國也表示會加強G7內部對於出口限制方面的合作。

問題的關鍵是德國將來是否會像USA那樣把一切試圖壓制中國發展的高科技都打上影響國家安全的標籤從而限制對中國的出口。這一點值得大家再觀察。

​寫到這裏，大家可能還是不太清除德國口中的“去風險化”的具體含義。事實上，這個詞在文件中其所指是明確而非模糊的，其包含的內容除了上述的出於對我國科技軍民融合的警惕要進行一些出口限制，還包括加強對諸如間諜行為、政治宣傳、遊説行為、基於網絡的服務、軟件和社交媒體、跨境數據傳輸、網絡安全的監管（應該説如果這些內容只是針對中國的話，就明顯屬於雙標，但如果德國能做到一視同仁，以統一尺度來衡量，倒也無可厚非，這個有待後續觀察）。

除此之外，還包括一些關鍵原材料和產品，如稀土、鋰電池、太陽能電池板、藥物（包括抗生素）等，德國希望可以降低對中國的依賴。這次我國反擊USA對我國的出口限制，開始管制鍺和鎵的出口，站在中國的立場上這是完全必要的手段。不過德國等第三方國家希望降低類似事件的風險也可以理解，儘管始作俑者是USA，我國只是不得已採取防守反擊措施而已。

觀察者網報道説德國商會不歡迎德國政府去風險化的“中國戰略”也不奇怪，畢竟要搞德國版的“進口替代”，勢必會推高相應德國產品的成本，而德國本土或者歐洲乃至中國市場的終端消費者是否願意為價格必然進一步增加的德國產品買單尚不明瞭。當然，我們中國老百姓顧不了歐洲或者德國的消費者將採取何種態度面對價格必然上漲的德國產品，但至少對於本國市場是可以自己的話語權的。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中國普通老百姓其實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德國政府的“中國戰略”的執行情況的，就看咱們老百姓如何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