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的另一條戰線：反腐敗戰爭_風聞

烏克蘭的另一條戰線：反腐敗戰爭

這個被圍困的國家有着根深蒂固的貪污文化，如果要成功重建，就必須結束這種文化。烏克蘭第二大城市、曾經是最腐敗的城市之一的哈爾科夫出現了充滿希望的跡象

塔瑪·雅各比

2023年7月17日

《華盛頓月刊》

帕夫洛·諾維克在500英里外安全得多的烏克蘭西部的一間公寓裏監視着他的家鄉哈爾科夫，這座靠近俄羅斯邊境的城市有140萬人口。身兼記者、數據極客和公民社會活動家的他為非營利組織哈爾科夫反腐敗中心工作，他每天都在網上仔細審查哈爾科夫政府的採購。哈爾科夫曾經是烏克蘭最腐敗的城市之一，現在法律規定，從打印紙到醫院病牀，再到城市動物園的動物食品，所有東西都必須通過一個在線門户網站向公眾開放。

關注烏克蘭戰事的西方人正在等待戰場上的突破。但是，烏克蘭擺脱幾個世紀以來俄羅斯統治和蘇聯時代有害影響的鬥爭，不僅僅是一場軍事對峙。這也是一場針對腐敗的戰爭。第二場鬥爭正在首都基輔展開，那裏的總統和議會建立了一個反腐敗法庭和執法機構的網絡，但也在哈爾科夫等城市展開，在那裏，與俄羅斯結盟的腐敗市長曆來竊取公共資金而不受懲罰。

哈爾科夫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市，曾經是繁華的工業中心和與俄羅斯的貿易門户，這裏傳來了好消息:像諾維克這樣的反腐敗活動人士説，他們與賄賂、勒索和其他形式的腐敗進行了10年的鬥爭，現在開始取得成效。新的在線工具和國際捐助者的壓力使活動人士獲得了優勢，當民間社會團體提出投訴時，城市官員已開始作出回應。

哈爾科夫曾因腐敗不受懲罰而在烏克蘭臭名昭著，幾十年來一直由亨納迪•克內斯的政治機器統治，他長期擔任市議會秘書，後來擔任市長。當地針對他的案件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初，當時他被判犯有搶劫和欺詐罪。2014年，在獨立廣場革命期間，他突然出現在全國舞台上，當時有100多萬烏克蘭人抗議親俄總統維克多·亞努科維奇。作為亞努科維奇最堅定的盟友之一，科恩斯僱傭並訓練了在基輔毆打獨立廣場抗議者的暴徒。甚至在抗議活動迫使亞努科維奇逃離烏克蘭之後，科恩斯還在哈爾科夫組織分離主義集會，站在俄羅斯一邊，反對新的全國政府。

哈爾科夫的市民進行了反擊，這座城市仍然屬於烏克蘭。但是，指控卡恩斯綁架並折磨獨立廣場抗議者的法庭案件被神秘地撤銷了，全國的惡名並沒有讓他放鬆對哈爾科夫經濟的控制。

科恩斯控制的公司擁有該市的主要街頭市場，科恩斯是2014年暗殺企圖的目標，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他和他的親信持有主要小巴路線的牌照。試圖在哈爾科夫開展業務的國家連鎖店面臨着幾乎無法逾越的進入障礙。當地企業如果不定期向市政府官員支付回扣，就會發現自己沒有電和水，或者被吊銷了營業執照。哈爾科夫反腐敗中心聯合創始人德米特羅·布拉赫回憶道：“那是一個迷你俄羅斯。”。“不允許外國人，不允許任何企業不受市政官員控制或從中受益。”

當地企業家還記得，管理者是如何將最簡單的規定當作武器的。“如果你在填寫表格時沒有把逗號放在正確的位置，你就拿不到許可證，”企業主謝爾蓋波利圖其回憶説，“直到你支付了賄賂。”這台機器用炫目的公共項目和補貼價格來拉攏民意。幾乎沒有政治上的反對。科恩斯團隊從未在選舉中失敗過，針對他們的法律案件也被法官撤銷或駁回。

活動人士與地方政府之間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鬥爭可以追溯到2008年，當時科恩斯利用蘇聯時期的一項國有財產私有化法律，將大片公共土地分給了少數幾個朋友和同事。這些親信聲稱他們是住房合作社的成員——鄰居們聯合起來為他們自己建造公寓大樓。市政府免費給了他們土地，他們以市場價格出售，在八年的時間裏，這筆交易累積了大約4億美元。

2015年，受獨立廣場革命啓發的活動人士成立了哈爾科夫反腐中心，開始反擊，記錄了贈送計劃，並最終提起訴訟。“我們提起了21起行政訴訟，贏了17起，”該中心的律師弗拉基米爾尤森科回憶説，“迫使一直坐在調查中的刑事檢察官採取行動。”這家非營利組織的報告和新聞發佈會引起了當地和全國媒體的注意。“人們認為科恩斯勢不可擋，”聯合創始人布拉赫回憶道，“但我們證明，你可以反擊，甚至獲勝。”

激進分子並不總是獲勝。2017年，布拉赫在預定在地區委員會會議上發言的前一天遭到殘酷毆打。而科恩斯，為了跟上盛行風而不斷更換政黨，最終在2019年再次逃脱了懲罰。在他支持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與澤倫斯基競選連任幾周前，他的名字就神秘地從起訴書中消失了。該案在法院審理期間，科恩斯於2020年死於新冠肺炎。活動人士説，如果沒有他，就不可能有有罪判決，因為他簽署了陰暗的合作協議。但是布拉赫和其他人確信他們的工作打破了機器對哈爾科夫的束縛。“人們開始意識到改變是可能的，”他説。“這是結束的開始。”

對哈爾科夫的活動人士、市政官員、商人和其他人的採訪表明，這種轉變在過去一年加速了。戰爭似乎有所幫助。在戰鬥的頭幾個月裏，哈爾科夫是俄羅斯的首要目標，遭到了無情的炮擊和空中轟炸。該市一半的公寓樓受損或被毀，還有一半的學校、幼兒園和數十個醫療設施。現任市長伊霍爾·捷列霍夫估計，即使沒有額外的損失，重建也將耗資100多億美元。居民們説，不難猜測科恩斯利用這樣一個貪污的機會會做些什麼。但許多人謹慎地希望，這一次情況會有所不同。

反腐中心的活動人士説，他們看到了令人鼓舞的跡象。幾周前，市政府官員邀請他們參加一個委員會的重建計劃。律師尤森科解釋説:“我們將幫助評估被毀壞的財產，並對應該重建的地方進行評估。”布拉赫説，最重要的是，這家主要由美國國際開發署和歐洲民主基金會等國際組織資助的非營利組織將獲得城市數據和規劃文件。

“官員們知道我們的存在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布拉赫説。“那麼，如果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嘗試不同的方法，為什麼還要邀請我們呢?”活動人士表示，該市也在考慮他們的要求，即所有公共採購都反映市場價格，濫用這一制度的官員將面臨紀律處分。

技術幫助。記者諾維克用來監控公共採購的開放門户網站ProZorro已經改變了烏克蘭各地活動人士的遊戲規則。由民間社會利用國際資金開發並捐贈給政府，然後在2016年強制要求所有公共採購，為地方當局提供了一個通過競爭性招標購買商品和服務的平台。戒嚴令造成了一些漏洞——與安全相關的購買可能被屏蔽在公眾視野之外。但從理論上講，在和平時期，每一筆政府交易都會被記錄下來，並在網上公開接受審查。這包括從競標承包商的執照和商業歷史到他們打算安裝的任何設備的製造、型號和價格。

負責戰略發展的副市長德米特羅•伊薩耶夫表示，他希望儘快結束對安全相關採購的豁免。他還在努力鞏固哈爾科夫的市政採購。“現在，”他解釋説，“240個市政辦公室、機構、公司和公共事業單位都在自己採購——每個人都對打印紙做了自己的研究，併購買了不同的打印紙。”活動人士表示，中央集權應該創造規模經濟，同時也有助於確保城市支付市場價格。

“最近幾個月，我們聯繫了伊薩耶夫三次，”布拉赫説，“因為我們在prozorro項目上發現了違規行為——該市支付的價格是現行價格的兩到三倍。”在每一個案例中，他們都重做了交易——重新競標項目或寫了一份新合同。”

當被問及哈爾科夫新改革派情緒背後的原因時，公民社會活動家和政府官員給出了兩個主要原因。

活動人士讚揚了國際捐助者以及他們在烏克蘭戰後重建中可能發揮的作用。“這並不是説人們變得更好或更誠實了，”雷森科律師説。“這是條件——背景。”過去地方税收收入豐厚的市政當局現在面臨着金庫空虛。需要重建資金的市長們把目光投向了西方——歐洲和美國的政府和國際金融機構。“他們知道西方捐助者想要透明度和問責制，”尤森科解釋説，“他們正在相互競爭，以顯示他們有多幹淨。”波爾塔瓦、蘇米、尼古拉耶夫、哈爾科夫，他一口氣説出了一份受損嚴重的烏克蘭城市名單:“它們都試圖在反腐敗合規方面超越彼此。”

哈爾科夫官員對此表示贊同，但他們表示，要求改革的不僅僅是外國捐助者。“我們需要透明和開放，因為這是歐盟和北約的標準，”哈爾科夫地區政府副局長羅曼·謝苗努哈説，他的工作類似於美國一個州的副州長。“烏克蘭人正在為成為歐盟的一部分而戰鬥和犧牲，作為一名民選官員，我需要傾聽人民的意願——否則。加入歐洲的期望正變得非常高。如果我成了攔路虎，我就無法生存。”

新的技術工具、國際壓力和選民的期望:這是一個有希望的變革配方。但舊習難改，我在哈爾科夫聽到的希望中夾雜着懷疑。“人們説他們想要透明度和問責制，”布拉赫抱怨説，“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們投票給腐敗官員。”他和其他活動人士對他們從管理人員那裏聽到的新的公開性感到興奮。但“這些只是一次性案例，”他説。“我們需要超越案例。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更透明的系統——無論是城市採購還是公共土地分配。”

激進分子報告説，即使有ProZorro，公共採購也受到違規行為的困擾:例如，政府機構聲稱緊急情況下沒有時間進行競爭性招標，或者將合同授予商業記錄可疑的企業家。商人們説，那些宣稱自己在打擊腐敗的政客往往和其他人一樣腐敗。“腐敗是一條有20個頭的龍，”房地產開發商伊霍爾·巴拉卡説，“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危險。”總有辦法繞過規則的。”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高層的改變。各行各業的許多不同類型的人都需要學會遵守一套新的遊戲規則。“我一個月掙350美元，”一位中層城市管理人員告訴我。“我可以靠這筆錢生活，因為我妻子有自己的生意。但為我工作的人該怎麼過日子呢?”

“這個房間裏的每個人都參與了腐敗，”前建築承包商德米特羅·庫托夫伊在調查一羣聚集在一起討論哈爾科夫法治的商界領袖時坦率地承認。“我們現在都在與之抗爭。但我們過去都是問題的一部分。”

像布拉赫這樣的活動人士知道前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他確信公眾希望改變。他指出:“與10年前我們開戰時相比，社會對不法行為的容忍度要低得多。”他和其他人相信，如果説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戰爭正在引發一種新的緊迫感。副市長伊薩耶夫説:“我在朋友們身上看得很清楚。”“我們經歷了一段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經歷——可怕的死亡和破壞。我們為什麼要回到過去?我們想要創造更好的東西。”

 

作者是進步政策研究所新烏克蘭項目駐基輔主任，最近出版了《流離失所:烏克蘭難民的經歷》一書

原文標題是：Ukraine’s Other Front: The War on Corrup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