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光伏國產化的最後一塊拼圖，老值錢了_風聞

今年上半年，金價的暴漲可能是投資領域最熱的一個話題。

而在黃金之外，白銀價格的上漲幅度也非常明顯。

相比於2020年2857元/公斤的低點，現在的白銀價格已經翻番，突破5500元/公斤。

價格反映的是供需關係。

根據世界白銀協會的統計，2022年，全球白銀供應缺口達到2.377億盎司（674噸），他們表示這“可能是有記錄以來最嚴重的短缺”。

2021~2022年的短缺，耗盡了過去10年白銀的累計盈餘。

事實上，白銀價格的上漲幅度已經影響到了一些產業的成本結構。

比方説光伏。

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是在去年高點接盤了光伏新能源的龍頭股，那麼最近1年左右的時間，股價基本已經腰斬。

除了資本市場的風雲變幻以外，其實我們也可以從光伏用銀的角度來分析分析，管中窺豹，以小見大。

可以説在未來數年當中，國際銀價的波動受到光伏行業的影響只會越來越明顯。

因為光伏對銀的需求實在是太旺盛了。

很多領域都要用銀，比如珠寶、投資品、釺焊、銀器、電子產業等等。

而2022年光伏一個行業就用掉了4000噸左右的銀。

根據世界白銀協會的測算，光伏還是2022年和2023年（預計）唯一實現兩年兩位數增長的白銀需求領域。

從去年到今年，全球新增的白銀供給也就2000萬盎司，而光伏這一個產業的需求增長預計就超過2000萬盎司（接近600噸）。

預計今年全球1/6的白銀都要用在光伏這一個產業當中，而回到2014年，這個比例還不到1/20。

光伏業內其實很清楚，照這麼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全世界的**銀都讓光伏用完了，**也不夠那時候做光伏產品的。

那這銀價還不得飛到天上去？難道就沒辦法了嗎？

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光伏還得用銀，**因為銀導電性好，太陽能電池“曬太陽”，電池片裏活躍的電子們得做定向運動，才能形成電流、發電，得把電子“導出來”，就得在電池片表面刷銀線做電極，粗的線叫主柵，細的叫細柵，很多片電池片一起外接一個接線盒，接上電線，就能把發出來的電導到外面去，給我們用了。

那為啥光伏用的銀越來越多呢？不是説好了要一直降本增效嗎？貴金屬用多了怎麼降本？

首先，光伏行業擴產速度太迅猛，不是説每個電池片上用的銀多了，而是要生產的電池片多了很多，所以總體用銀越來越多。

第二，今年頭部光伏企業開始變更電池片的技術路線，而新的技術耗銀量明顯比之前要多。

現在我們面臨的棘手問題，不僅是光伏用銀增多，銀會漲價的問題，還有光伏銀漿沒能完全實現國產化的問題。

很多人都不太瞭解的是，雖然光伏行業是中國全產業鏈自主可控、國產化率最高的產業之一，但是光伏銀漿，是這其中最晚實現國產替代的一個領域。

         

在每一片（藍色的）太陽能電池片裏，如果我們刨去最大的一頭，也就是採購（灰色的）硅片的成本，剩下的（非硅）成本當中，有**3****0%~35%**都是漿料成本，這是佔比最高的一部分。

         

         

所以隨着未來光伏市場規模越來越大，這部分市場空間是很可觀的。

作為光伏上游的輔材領域，光伏銀漿的幾家龍頭企業股價，在過去一年的板塊動盪中，也沒有像光伏企業那樣動不動就腰斬、躺平。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説，這都是新能源當中一個挺有意思的細分領域。

説了半天，其實就是這麼個東西——

看起來有點像染髮膏。

通過一個叫做“絲網印刷”的步驟，把這種銀漿塗抹在太陽能電池片上，形成導電的柵線。

正面刷刷，背面刷刷。

那流動的漿液抹上去，怎麼固定柵線呢？靠晾乾嗎？

還要經過一個過程，叫燒結。

在高温下讓柵線牢牢固定在電池片上。

所以銀漿產品按使用位置，可以分電池正面和背面的銀漿，其中正面的對於導電性能比較重要。

而按照燒結温度，還可以分高温和低温銀漿，現在絕大多數企業用的都是高温銀漿。

在中國人努力之下，這些年每一片太陽能電池片上刷的銀漿量都比以前少了，但是架不住光伏行業擴產兇猛。

比方説，2014年，全球光伏組件產量大約是50吉瓦（1吉瓦=10億瓦）；2022年，組件產量是347.4吉瓦，是當年的7倍。

2014年，全球光伏用銀4840萬盎司；2022年，用銀14030盎司，是當年的約2.9倍。

這一對比就很明顯了，白銀需求增速要更慢。這都是光伏人一點點降下來的。

我們可以先來看這麼一張圖——

在這張圖上，每一條線代表的是一種太陽能電池的技術路線，用這種技術生產1塊電池片，需要消耗多少銀漿。

數據來源：中國光伏行業協會

可以看出來，不管是哪種技術，**每過一年，消耗的銀漿都變少了，**這符合光伏“降本增效”的大趨勢。

其中最底下那條線，叫**PERC電池，**2022年生產1片，要消耗91毫克（高温）銀漿。

中間那條橙色線，就是未來幾年要大規模擴產的**TOPCon電池，**2022年生產1片它，要消耗115毫克（高温）銀漿，剛剛追平2019年PERC電池的銀漿消耗水平。

上面那條灰色的，**異質結電池，**就更誇張了，2022年生產1片要消耗127毫克，比2018年PERC電池消耗的水平（125毫克）還要高。

有人説這些怪名字都是啥意思，這個不重要，或者説太複雜了。

比如PERC叫“發射極鈍化和背面接觸”，而TOPCon的全稱是“隧穿氧化層鈍化接觸”，光解釋這些名字和電池結構就夠寫一篇文章了，所以你不用在意。

從2014~2022年，中國人給全球貢獻最大的，就是把耗銀量較少的PERC電池做到了非常龐大的產量規模。

那咱就接着做唄，為啥還要搞圖上那兩種耗銀量更大的電池技術呢？

因為中國人捲了這麼多年，PERC電池的效率提升已經接近天花板了。

假設它的量產效率只能達到24%，那麼這時候如果有人搞出來一個量產效率25%的電池，成本、良率控制得也很好，那大家手頭的PERC產線瞬間就不香了，所以誰也不敢對新技術掉以輕心。

而消耗銀漿多的這兩種電池片，TOPCon和異質結，能夠達到的光電轉換效率也更高，用同樣的面積（要交土地租金）發電，發電功率更高，發出來的電更多，從長期來算，每度電的成本也更低，因為跟土地面積相關的這些成本都被“攤薄”到每度電裏了。

2022年，雖然TOPCon電池市場佔比還不大，只有8.3%，但是對銀漿的需求同比飆升了274%。

現在一年需求還是幾百噸，未來很快就會變成每年上千噸。

為什麼呢？原因很簡單：TOPCon電池的生產線就是在PERC電池的產線基礎上升級而來的。

資料來源：摩爾光伏，索比光伏網，公司公告，中金公司研究部

這張圖是三種電池技術的生產工藝過程，看起來很複雜，也不需要搞懂。

你只需要知道，TOPCon的生產過程跟PERC很像，只是**加了幾個步驟。**而異質結步驟很短，但要另起爐灶。

這時候如果你是個光伏企業老闆，已經摸爬滾打了數年，你就面臨一道選擇題：

大家都在升級技術，一種技術需要你扔掉手頭所有機器設備，重新採購各種新設備；而另一種技術能**保留你幾乎所有設備，**同時再採購幾台添進去就行，你會怎麼選？

很多光伏老兵、頭部企業，都選了TOPCon這種技術。

而很多跨界入局的企業，都選了異質結這種技術——因為他們沒有舊產線的包袱。

2022年，光伏業界關於TOPCon和異質結誰能取代PERC，吵得很兇，眾説紛紜。

今年都老實了，不吵了。

因為很明顯，TOPCon目前勝出了。

原因有很多，而其中有關鍵的一點，就是TOPCon用的**高温銀漿產業化成熟度更高，**國產化以後降本、擴產速度更快。

數年之前，中國光伏銀漿領域主要還要看外企的臉色，其中最大的三家就是杜邦、三星SDI和賀利氏。

但是2021年，三星SDI退出了中國的光伏漿料業務。杜邦在中國的光伏金屬化漿料業務被一家叫江蘇索特的公司收購了，最後只剩下一個賀利氏。

隨着銀漿技術壁壘、資金壁壘、人才壁壘快速突破，國內銀漿企業已經掌握了知識產權、核心技術和配方，具備自主研發和產業化實力。

現在聚和材料、帝科股份、蘇州固鍀成了崛起的國產三龍頭。其中聚和已經成了全球第一大銀漿供應商。

蘇州固鍀這家公司更有意思，他們表示，公司有500噸光伏銀漿產能，可以在高温和低温銀漿之間任意切換。

無論是TOPCon還是異質結，需要啥就能供啥。

蘇州固鍀表示，TOPCon電池銀漿出貨量會在下半年快速提升，可能存在突然放量。

而剛剛過去的2022年，蘇州固鍀旗下的蘇州晶銀一下子異軍突起，佔領了異質結低温銀漿市場的50%以上。

2022年，國產低温銀漿已經實現了部分國產替代，國貨在印刷性、體電阻率、焊接拉力等方面都能達到進口產品同一水平，部分性能甚至已經超過進口漿料，但是產品穩定性還有待提升。

現在中國在光伏供應鏈端的優勢，不僅僅體現在國產化率的提升、產品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創造了只有中國人才能適應的迭代速度，中國人適應了只有中國人才敢要求的迭代速度。

什麼意思？

銀漿這個東西，雖然銀的成本佔大頭，但還是要講究一個**“配方”**的，比如其中的有機溶劑、流變劑、潤滑劑、樹脂、表面活性劑等等。市面上各家企業都在馬不停蹄地迭代配方，一次提效大約能提升光伏電池0.05%的效率。

可不要小看這點提升。

過去這麼多年，中國光伏行業把光電轉換效率從百分之十幾提升到百分之二十幾，靠的就是在產業鏈所有環節“一點點摳”。

光伏銀漿的配方一般一兩個月就會升級一次，積極的時候**“週週都在提升”。**

這種速度，只有合作關係足夠緊密、溝通完全無障礙的中國上下游企業之間才可能完成。

外企，可能嗎？

更重要的是，一個東西只要中國企業之間捲起來，**整個行業的毛利率水平都會被拉低。**到2022年，正面銀漿的毛利率被拉低到10%左右。

很多外企，他們是以集團的形式存在，在中國做一些能掙錢的業務，開個分公司，如果掙不到錢，他們還會在華保留這項業務嗎？

這種情況就不説光伏之外的了，僅僅在光伏行業內，背板、銀漿、逆變器，全都發生過。

咱們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槍口一致對外。

企業要保證合理的利潤，掙錢不寒磣，但是誰妨礙中國新能源裝備整體實現降本增效，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因為他們掙的每一分錢，最後都來自我們14億人交的電費。

從這個角度來説，中國光伏製造業全產業鏈實現國產化和自主可控，就是我們必須做的，也是我們做得非常出色的一個產業案例。

從末端的光伏組件、逆變器，到上游的多晶硅，再到每個環節的設備、原料、輔材、輔料，再到生產這些設備和材料所需的設備和材料……

一步一步，溯源而上，盡我們所能打通整個產業鏈內循環體系。

比方説，從銀漿到上游的銀粉。

不得不説，現階段還是進口的“粉”香一些。

所以日本銀粉比國產銀粉要貴500塊錢。

國內銀粉做的比較好的有中船重工、建邦、晶鑫、銀瑞和712軍工研究所下屬的思美特。

國產銀粉同日本銀粉相比，在產品性能上還存在差距，但考慮到成本，很多高温銀漿的生產企業都大比例採用國產銀粉。

而在低温銀粉方面，一些企業會選擇在日本銀粉當中添加10%~20%的國產銀粉，但讓國產粉做主粉還存在一定難度。

這是從TOPCon電池和異質結電池，到高低温銀漿，再到上游的銀粉，中國人正在快速拉通的一條產業鏈。

還有一些人正在努力做的，就是乾脆不讓光伏用銀。

改用銅。

雖然銅導電性和銀比較接近，但化學性質活潑，容易在空氣和高温下被氧化，就會增大電阻，所以作為導電漿料，銅的綜合性能遜於銀漿。

但是不得不説，這個方向是對的，就是光伏“去貴金屬化”，不然以後的白銀資源剩餘量、白銀價格都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在太陽能電池片上電鍍銅的技術，工藝過程比較複雜，目前還沒有產業化成熟，**價格非常昂貴。**比方説刷“銀柵線”的絲網印刷機，每吉瓦產能設備價格是3000~5000萬，而電鍍銅設備每吉瓦產能的價格達到了1.5~2億元。

所以基於這一點，電鍍銅要想取代絲網印刷銀漿技術，可能還需要幾年時間。

一些外國企業想在“異質結+電鍍銅”這些新技術領域對中國已經成熟的光伏產業技術實現彎道超車，但實際上中國研究這些技術的初創企業、龍頭企業、科研院所一點也不比他們少，所以就像鈣鈦礦一樣，沒理由認為外國人一定能在新技術上跑在中國人前頭。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要跟誰比技術路線，而是在一整條完整產業鏈上**補齊我們薄弱的短板，**一般來説，這些短板在上游。

中國很多產業的發展道路，都是用下游全球化市場需求，拉動本土終端產品生產規模迅速擴大，然後企業為了追求降本增效，一般會從易到難地去推進各環節設備、原材料、零部件的國產化進程，實現降本增效，保障供應安全。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深入上游，也就逐漸暴露出在**基礎科學研究的產業化應用領域，**我們的知識儲備、人才儲備還遠遠不夠。

比如光伏銀漿，它應該算一種**“粉體”**，也就是由許許多多小顆粒物質組成的集合體。

而涉及的其中一個學科叫**“粉體材料科學與工程”。**

一個乍一看上去同“太陽能”“電力電子”“能源”八竿子打不着的專業，正在左右着中國光伏國產化進程的未來。

不只是光伏，甚至還包括電動車，其中有很多部件的導線、觸點也要用到銀。

相比於一台傳統的內燃機汽車，純電動車的用銀量接近翻番。

而銀粉、銀漿這樣的上游關鍵材料領域，將對未來中國的很多戰略性新興產業產生重要影響。

在碳中和這項宏偉事業當中，不是説入職了一家光伏企業，才叫為中國光伏做貢獻。

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人真正認識到，有些領域對碳中和事業的意義，對輻射帶動更多相關下游產業的意義，對這個國家的意義，可能比那些浮在面上的“碳中和領域”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