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三萬裏》,盛唐之夢的破滅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07-19 21:20
文 | 劉夢龍
隨着電影《長安三萬裏》熱映,盛唐又被推到了我們眼前。“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百餘年間未災變,叔孫禮樂蕭何律”盛唐堪稱是中國人歷史記憶裏最美好繁華的一部分。

唐以疆域稱為巨,以治理稱為盛。開元之治作為盛世之巔,以一種最猝然,慘烈的方式收尾。“漁陽鼙鼓動地來 驚破霓裳羽衣曲。”“豈聞一絹直萬錢,有田種穀今流血。”幻夢般盛世的轉瞬毀滅和美夢破滅後的無盡苦難,強烈的前後對比,以極度的沉痛,荒謬成為中國歷史上最為人們所銘記,難忘的歷史經驗之一。
祇園精舍鐘聲響,訴説世事本無常。沙羅雙樹花失色,盛者必衰若滄桑。驕奢榮盛不長久,好似春夜夢一場。強梁霸道終殄滅,恰如風前塵土揚。《平家物語》的開篇如黃昏古寺的沉鬱晚鐘,歷史長河裏的一聲悠久嘆息,道盡無限滄桑。
當然,日本人也就能達到這種宿命論的水平,而中國人在對歷史興衰成敗的體悟總是要更高一些。盛唐的毀滅並不是獨一,李隆基父子、李林甫和楊國忠,甚至顏氏兄弟,張巡許遠,這些悠久的靈魂總是在歷史中徘徊不去,重演着一幕幕悲喜劇。

鄴城反覆不足怪,關中小兒壞紀綱
唐玄宗並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在晚年放棄了自己統治責任,卻妄想逃脱歷史責任的皇帝。從中國歷史的第一位亡國之君,自比太陽的夏桀開始,帝國統治者長期操弄政治之後,不免產生自己地位超然,足以放棄了沉重的治理責任,而無需為自己的錯誤與荒唐負責的想法。而也是從夏桀開始,社稷丘墟,王孫末路,金人垂淚,銅駝荊棘,對於那些指望我死之後,哪怕洪水滔天的聰明人,歷史的報應來的總是格外無情而迅猛。
龐大的中央帝國就像巨大的核反應,統御得當自有移山填海的偉力,一旦失於管控,造成的破壞也必然毀天滅地。魏徵給唐太宗的十思疏説,**“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結果作為體制的建立者,唐太宗晚年也不免要推倒魏徵墓碑。
唐玄宗要比太宗活得久的多,一度把舊體制發揮到極限,實際上也壓榨到了極限,越過了頂峯,便不得不直面帝國的轉折點。安史之亂更多是一種矛盾久違的爆發,但早在這之前,長安朝庭已經面臨相當嚴重的局面。一方面唐玄宗時期是租庸調這種舊財政制度的巔峯,社會經歷了一輪高速增長,另一方面作為其社會基礎,唐初的均田制已經無法維持,土地兼併越發激烈,府兵制自然也被募兵制取代。由此,無論軍事還是經濟,唐初那種以關中壓制天下的局面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盛極而衰當然不是宿命,所謂天命,無非人事。成功的舊體制帶來了生產力的進步,這種變化帶動整個社會的改變,而整個環境發生了變化,用來解決舊矛盾的舊生產製度自然不能再維持下去。
日供三品料,緘口不聞嘶
當舊體制危機乍現,需要變革之時。在歷史的轉折中,並非總能遇到敢於擔當的勇士和見微知著的智者,智勇之輩或許壓根就不被允許存在,更遑論進行改革。開元天寶的幻夢,最後以安史之亂破滅。長久的壓抑下,事情總是非到潰決橫流,人們無法再視而不見,才能去尋求解決的辦法。
唐玄宗天寶六年,開了一次恩科,羣賢畢至,人才濟濟。這時,杜甫已經寫出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高適已經寫出了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至於李白,他倒是無所謂,因為他很可能因為出身,就根本不能科舉。

但這次恩科的結果,是宰相李林甫宣佈無人中舉,野無遺賢,局面大好。這件事往往和立仗馬、口蜜腹劍這個成語一起形容李林甫的奸惡。**實際上,這種烽火戲諸侯式的把戲,顯然得到了李隆基本人的認可。**坐了幾十年龍椅的老皇帝又不是秦二世那種剛成年的二傻子。
剛好一千年後,乾隆五十五年,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尹壯圖反對內閣大學生、兼任吏户兩部尚書和珅所提出的議罪銀製度,並揭發各地官場風氣敗壞,府庫空虛。惱怒的乾隆親自下場,讓户部侍郎慶成親自帶尹壯圖到全國走訪,親眼看看各地官僚是怎麼擺出府庫充實,人民安樂的美好局面。每到一處,還要尹壯圖寫報告,吹噓一番乾隆盛世是如何國泰民安,如日中天。再次確認了大好局面以後,乾隆心滿意足的宣佈,免去尹壯圖胡説八道的死罪,讓他今後戴罪立功。
其實自乾隆四十六年,發生了整個甘肅全省官員一起造假,長達七年,被乾隆自己意外揭破並認定為“從來未有之奇貪異事”的甘肅冒賑案之後,誰不知道乾隆盛世的牛已經破了。朝廷都到了收議罪銀的程度,大家一起裝作沒事發生就好了,居然有尹壯圖這樣不知趣的人。和珅這麼辛苦的貪是為自己貪嗎?那是為皇上,太上皇分憂。
山頂千門次第開,無人知是荔枝來
楊貴妃和荔枝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了,甚至很多人都知道這個荔枝很可能是四川荔枝而不是廣東荔枝。貴妃最後輾轉蛾眉馬前死,背上一個紅顏禍水的大鍋,死在馬嵬驛。但玄宗和楊家人的關係要比長恨歌裏複雜得多。
比如大家所熟悉的虢國夫人打球圖,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君王,暗示了玄宗和楊家姐妹的曖昧關係。唐朝人還有更匪夷所思的筆記,説楊國忠外出一年,他的老婆居然生了一個兒子,並告訴楊國忠這是思念他,夢中感應所生。結果,楊國忠不但認下了,還恩愛如舊。這事被收入太平廣記感應部,如果不是在抹黑,我們大概也知道,這是誰的兒子,能讓身兼四十職的楊國忠欣然接受。
這裏無意探索李隆基的八卦。只是説明,首先李隆基的晚年荒淫在歷代帝王中也是罕見的,其次,這樣荒淫的一個人,他和貴妃的感情恐怕也談不上多美好,最後,他作為一個統治者親自示範,實際上把整個統治階級的道德、操守一步步拉低了。

暮年的李隆基實際上是一個相當殘暴無情的君王。開元之末,李隆基就曾經日殺三子,他建十王宅,百孫院,都含有統一管理,監視居住的味道。這種對繼承人的高度防備,是玄武門之變以來,唐朝皇室的經典戲碼。
到了天寶年間,皇帝和太子的矛盾,隨着李隆基的衰老已經很突出,並造成了統治階級內部的嚴重撕裂。著名小説長安十二時辰就是圍繞這個矛盾展開的,主人公張小敬就是唐人筆記裏馬嵬驛之變時帶過一筆的小人物。之後,我們也會看到這種矛盾促成了安史之亂的爆發,並嚴重惡化了局勢的發展。

於此同時,我們也會看到,越是到李隆基統治的晚年,他權術使用的越多,政治手段也越惡劣。相權和君權,在明清明確立絕對君權之前,是長期衝突的存在。開元之治的形成,人們總是會提到賢相的作用,實際上也是君權對相權的部分合理讓步。
到了玄宗晚年,他對朝廷的控制就進一步加強了。如果説李林甫還有權術,安祿山自稱就對李林甫十分畏懼,而楊國忠就才具有限了。正因為楊國忠的才具有限,要依賴上寵,對他極度放權,便是李隆基個人意志的直接體現和對權力的進一步收縮。
寧可讓權力的使用低效,也不肯鬆手,是垂暮統治者在精力日衰又內心憂懼時的常見狀態。實際上,包括廢王忠嗣,寵安祿山,刻意維持哥舒翰,安祿山的對立,朔方,河北幾個軍隊山頭的對立,甚至是楊國忠和安祿山的對立,這些都是權術高手李隆基在幾個雞蛋上跳舞的把戲。
安史之亂的爆發是有一定偶然性質。比如天寶十年,安祿山如果不是討伐契丹慘敗,或者不聽部下苦諫,帶頭衝鋒,估計人直接就沒了,也不會在九死一生後,反心熾烈起來。又或者安祿山本人,其實再過一年身體就該垮了。安祿山要是像哥舒翰一樣殘廢,河北軍政集團估計再也推不出這麼強力的領袖了。這些都很可能使唐玄宗那套我死之後,哪怕洪水滔天的把戲真的實現。
安史之亂的爆發,確實在普通人的想象之外,但在安史之亂前夕,朝廷中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安祿山要反。不説天天鼓吹安祿山造反的楊國忠,連大太監高力士都公開和李隆基説,與其封安祿山四鎮節度使,不如封他百里之國。安祿山在舉兵前夕大舉以番將易漢將,平原郡守顏真卿也奏報安祿山修兵甲,屯糧草,有異動。

作為超一流政治家,李隆基聰明的厲害。他大概率也知道安祿山會造反,只是更傾向於這是他身後的事情。實際上要不是楊國忠過度刺激,估計也真會這樣。甚至,李隆基很可能覺得就算安祿山造反,也有把握壓下去。肯定不能説李隆基是安史之亂的直接策劃者,但李隆基或許有意把這場叛亂當做他身後政治的遺產留給繼承者,作為解決自己留下爛攤子的契機。事實上,如果不是李隆基父子的矛盾和瞎指揮,安史之亂很可能在半年之內就鎮壓下去了,並順水推舟玩出一輪權力清洗。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長安三萬裏中的三個主角,他們的命運在安史之亂中都改變了,走向分別,走向各自的道路。安史之亂的最大問題,並不是它的戲劇性爆發。而是它從一場完全可能迅速解決的局部叛亂,因為最高統治者的不斷失誤,蔓延八年,使整個帝國做出了大量不計後果的應急措施,並造成了之後從中晚唐到五代,百餘年的混亂局面。

文天祥在正氣歌裏,舉了兩個唐朝的楷模,一個是顏真卿,一個是張巡。就像我們之前説的,顏真卿在安史之亂前夕,已經做了一些準備。安史之亂爆發後,安祿山集團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哥舒翰潼關之敗,當然是安史之亂的第一個大轉折。在這之前,安祿山叛軍攻潼關不下,幾乎已經到了四面楚歌,窮途末路的地步。顏真卿,顏杲卿兄弟在河北高舉義旗,十七郡同時反正,朔方軍自井陘直搗叛軍巢穴,大破史思明等部,連戰連捷,平盧軍堅守營州,進逼范陽。
這種情況下,楊國忠能説動李隆基逼哥舒翰,原因很簡單,哥舒翰是王忠嗣舊部,和太子搭上了線,有傳言哥舒翰有意為太子做安祿山一樣的事情。反正叛軍已經窮途末路,何妨再加快一點進度,減少一些變數。至於結果,就是安史叛軍絕地求生,給了朝廷一點小小震撼。
兩京淪陷,朔方軍撤回,平盧軍大敗,顏杲卿全家被殺,顏真卿孤身逃亡,玄宗自己也被迫成了太上皇。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尋回從兄一家骨骸後所寫的,高適從潼關撿回一條命,孤身出發去長安彙報戰況,從此嶄露頭角,開始了他後半生的顯赫仕途,而杜甫將着手他三吏三別的偉大創作。

**實際上,在整個安史之亂中,內鬥最惡劣的例子應該是睢陽之戰。**張巡守睢陽是中國歷史上公認慘烈的守城戰,最後戰到彈盡糧絕,以人為食,最終起到了保障江淮,延國祚於一線的關鍵作用。這一戰過於慘烈,以至於幾十年後,朝堂大臣還在爭論,張巡許遠的做法能不能作為楷模來宣傳。
但實際上,張巡和許遠本不應該死,睢陽保衞戰也不應該如此慘烈。熟悉這段歷史的人都應該知道,睢陽僅淪陷三天,馬上就被唐軍收復,而攻陷睢陽的叛將尹子奇也沒能活多久,很快就在陳留被殺。
一個小小的歷史細節,正是在爭奪睢陽的焦慮中,最後為睢陽失陷背責任的是濠州刺史閭丘曉,而他除了坐視睢陽淪陷之外,還莫名其妙殺了王昌齡。督師河南的宰相張鎬以逗留不盡,斬閭丘曉以謝天下。但實際上,很多人恐怕都記得張巡求救的對象是節度使賀蘭進明。
看過韓愈為張巡許遠所寫傳記的人恐怕都記得,猛將南霽雲求救賀蘭進明不得,流涕不食,斷指明志的故事。事實上,河南唐軍相比叛軍並不處於劣勢,尤其是在張巡許遠拖住叛軍主力的情況下。叛軍能攻陷睢陽完全是各路唐軍擁兵不進,相互觀望的結果。
所以會造成這種局面,根源就在於安史之亂爆發後,**逃亡成都的玄宗和自立寧武的肅宗,激烈爭奪權力。**張巡只是一個小小縣尉出身,並沒有守睢陽的責任,他完全是因為自己對國家的忠誠,選擇在睢陽這個關鍵點上,為國家的命運流盡最後一滴鮮血。但或許是因為他出身的低微,他很可能在無意間已經卷入了政治鬥爭之中。
比如在張巡因為戰功被任命為河南節度副使時,河南還一度同時存在兩個軍政長官,代表玄宗的虢王李巨,代表肅宗的賀蘭進明。在逃進巴蜀時,玄宗還在努力制衡太子,比如追認已經出走靈武的太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又以永、盛、豐三王為三大都督,分巡諸道。這就是使後來李白幾乎喪命的永王李璘之亂的導火索,而虢王李巨節制河南也是玄宗系列舉措的一環。
當時高適就指出,這種親王大都督完全是在恢復封建,會造成比叛軍更可怕的內亂。玄宗的這套做法近乎飲鴆止渴,也得不到大將、朝臣,方面大員們的支持。最後,虢王李巨不得不退出河南,卻刻意把精兵都抽走,削弱了河南唐軍的力量。順便一提,也是李巨在大戰前抽走了許遠在睢陽積累的大量糧食,造成了睢陽缺糧,而這些被抽走的糧食,最後都落到圍攻睢陽的叛軍手上。

就在兩位節度使神仙打架的時候,背靠宰相房琯的地方軍閥許叔冀則已經看透了朝廷在潼關大敗後的無力,一心和賀蘭進明別苗頭。身為河南主帥的賀蘭進明相比救援睢陽,更擔心許叔冀何時跳反,偷襲自己。倒是高適這時已經是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可以努力調解賀蘭進明和許叔冀的關係,力勸他們顧全大局,救援睢陽。
一個很極端的問題,張巡許遠到底講不講大局。張巡千里赴義,以身許國,但他的大局和肅宗,玄宗父子,甚至李巨和賀蘭進明的大局是一樣嗎?表面上,無論是虢王李巨,還是賀蘭進明,無論哪個上級他都很尊重,盡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但是不是正因為他足夠講大局,所以才導致睢陽戰況空前慘烈,獨自承受了叛軍的全部壓力。而那些本來有能力救援睢陽的上級,得以做一個更符合朝廷大局的勾當。
幾十年後,大唐的歸義軍軍民也將面臨這個問題。河湟百姓,不堪吐蕃暴政,在大將張義潮率領下揭竿而起,恢復了國家淪陷數十年的河湟之地,卻不得朝廷信任。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搶在朝廷大軍之前摘了果子,使朝廷不得借恢復河湟之威震懾藩鎮,這大局又到底是誰的大局?
**縱觀整個安史之亂,安史之亂中叛軍最大的助力,正是李氏父子。**唐肅宗李亨的身段在權力鬥爭中是很靈活的,比如果斷在靈武自立為帝,不惜以子女玉帛為酬謝,請回紇騎兵協助收復長安。到了唐軍和叛軍決戰的相州之戰,唐軍主力齊聚,卻刻意使九節度使互不隸屬。“以子儀、光弼皆元功,難相臨攝,第用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使,而不立帥”。
結果,當然又是安史叛軍絕地求生,給了朝廷一點小小震撼。九節度使本來就各懷宿怨,相互猜忌,唐軍六十萬一時皆潰,前功盡棄,戰爭重新進入相持階段。有其父必有其子,正是李氏父子基於各自政治謀劃的深謀遠慮,最終造成了叛亂長達八年,財政制度徹底崩壞,節度使集軍權,財權,人事權於一身,藩鎮割據由此而始。
幾十年後,有人發現河北民間在祭祀安祿山和史思明,稱為二聖,於是引發了河北軍民如何天生反骨的議論。這種議論一直影響到今日的某些人。然而,難道不是大唐朝廷幾十年,沒有解決藩鎮,反而容許叛軍餘孽割據,才造成了人心和思想的變化嗎?縱觀三吏三別,哪怕承受了巨大苦難,人民難道不還是在盡力支持平定叛亂嗎?歷朝歷代,人民從來都不負朝廷,始終是朝廷有負百姓。
試上含元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
禍亂天下釀成安史之亂的幾位主角,實際上都不得其死,這大概是頗為使人快意的事情。就像《長安的荔枝》的讀者看到皇上跑了,貴妃死了,大概也都挺快意的。
安祿山,史思明的下場,大家都知道了,前者雙目失明,被親兒子串通家奴所殺。史思明也同樣死於兒子之手,叛賊死於逆子,如出一轍。馬嵬驛之變,楊國忠被騎士張小敬射落,楊家滿門幾乎被殺盡。唐玄宗在和兒子的鬥爭中失敗,晚年被軟禁,再沒有了太平天子的威風,甚至要依靠太監高力士的保護。
實際上,唐玄宗應該是死於刺客之手,腦袋都被斧子劈開了,温韜盜掘唐諸陵據説證明了這件事。而唐肅宗也沒有笑到最後,他重用宦官李輔國,晚年又重演了後宮和宦官爭權的一幕,張皇后被殺,自己暴斃於長生殿。
就像我們説的,**在安史之亂中,該死的人,死了,不該死的人也死了。**長安三萬裏的三位主角,也在這場大亂中走向了各自的人生終點,李白撈月而死,有人説他説不定死的不那麼單純,就像屈原未必死的那麼單純,但撈月亮確實適合謫仙人。高適終於做了大官,但面對混亂的局面,一籌莫展,於是開始了長安三萬裏漫長的回憶。
但回憶最後也沒幫上忙,後來,長安還是被吐蕃一度攻陷了,大唐從此面臨上百年的衰亡。杜甫在安史之亂中經受了命運的洗禮,一度有希望進入朝廷,最後又失去了仕途,在顛沛流離中死於一條孤舟之上。但命運又是公平的,杜甫經歷了時代,記錄了時代,最終和時代一起不朽。要到三吏三別之後,國家不幸詩家幸,那才是我們所熟悉的那位杜甫,足以和李白比肩的偉大詩人。

然而,就像我們説的,李隆基父子、李林甫和楊國忠,甚至顏氏兄弟,張巡許遠,這些悠久的靈魂並沒有安息,**他們總是在歷史中徘徊不去,重演着一幕幕悲喜劇。**自以為天下無事的君王和他的佞臣,忠臣義士每每不得其死。從大宋,到大明,到大清,歷史總是在重現似曾相識的一幕,又確實在螺旋上升,不斷進步。
盛唐從此不再了,但盛唐的輝煌又在華夏民族的記憶裏永遠閃耀。盛唐也未必像故事裏,人們想象力那麼光鮮。就像歷史去掉了層層修飾之後,也不那麼光鮮。中華大地的歷史,教訓總是深沉的,而這個民族正是在這種沉痛的教訓中不斷進步。也許人們總會犯下類似的錯誤,從來好事不到頭。但每一次,總有人站出來,在舊時代的灰燼中,希望種子總會生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