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帝國想象,異性認同與自我實現_風聞
更深的粽-07-20 19:03
無論從哪個角度,《封神》都是那種不應該被忽視的電影。無論是從前期投入,主創烏爾善的過往戰績,還是建項以來大眾對它的期待等等,都是如此。

但因為中間隔了整整疫情三年,而期間傳出的各種新聞又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慮。比如項目易手,多次傳出上映卻又最終悄無聲息等。

更重要的一點是,電影本身有時效性要求,從建項到拍攝製作完成一般起碼有兩年時間。也就是説,從電影進入實際製作流程的那一刻起,它起碼要具備判斷兩年後市場主流的愛好和風向的能力。
這裏面牽涉到的因素眾多,也不僅僅是一個觀眾口味問題。而《封神》的由來顯然與那時候的世界形勢深度相關。
首先是導演烏爾善在《畫皮》《尋龍訣》等項目上大獲成功,被認為是執掌本土魔幻大片的不二人選。

其次,那時候在全球最火熱的劇集《權力的遊戲》正是魔幻題材,其他的各類作品也方興未艾。而那時候瞄準魔幻賽道的顯然也不止這一個項目,現在已經成為梗的《阿修羅》也是競品之一。

所以,《封神》從出道起似乎就背上了太多的意義,太多的期望,某種程度上似乎“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加上創紀錄的30億投資,更是加重了這種“大而不能倒”的意義。
然而,《封神》的經歷又十足配得上“命運多舛”這四個字,加上疫情三年的反覆,這個項目似乎要重蹈《阿修羅》的覆轍,成為又一個反面案例載入電影學教材了。
而在觀看了《封神第一部》之後,相信我和很多觀眾的部分疑慮得到了解答,一部分懸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封神》相對於過往故事最大的差別,顯然是改動了紂王(殷壽)與妲己的人設。紂王不是那個一經迷惑就從一代雄主變成荒淫帝王的角色,妲己也不只是一個被女媧授意顛覆大商的妖精。

影片一開始,通過冀州大戰,僅僅十五分鐘就塑造出了殷壽智勇雙全的形象。而妲己迷惑殷壽的方式也並不僅是通過美色,而是誘發出了殷壽內心的慾望:“你想成為天下的王!”

這個非常個人化、頗具自我實現意味的改動,很有可能是出於國外劇本顧問之手。《封神》劇本顧問是導演李安的御用編劇詹姆士·沙姆斯(《卧虎藏龍》),其他諸多環節也有外方人員的參與。
對於一部瞄準了“國際化”的魔幻大片來説,這種做法也無可非議。
至於影片中的大場面,以及宮廷等場景中鉅細靡遺的服化道,現在倒也不很新鮮,我們已經在過往的國產劇集如《海上牧雲記》《長安十二時辰》中多次見到。
而這些大場面無疑構成了一種重要的景觀:“帝國想象”。雖然在當今的世界,“帝國”是一個包含多重意味、褒貶不一且邊界模糊的意像,但它無疑是足夠龐大、足夠吸引人的。

而片頭的一系列場景,比如冀州大戰,比如商王出城,比如宴會、登基等等,無疑構建了足夠宏大的帝國景觀,也讓觀眾對上古時期的帝國想象有了一個現實的落腳點。
這些並不直接構成故事,但卻是故事展開和人物塑造的必要物質基礎。其中若干橋段都有好萊塢塑造人物的慣用技法,雖不新鮮但也足夠支撐影片的邏輯,因此觀影過程還是很順暢的。
我無意對照原著去分析影片做了多少的改編和“潤色”,只從影片自身的邏輯來説。自然,從影片對殷壽的改動,大家已經能夠體會到與原著的不同之處。而對另一個主角姜子牙的改動來説,影片的主題已經完全“偏離”了原著。姜子牙在第一部中,變成了一個插科打諢的角色,主要任務就是帶着楊戩和哪吒跑遍商帝國,上至朝堂宗廟,下至山林田野,成了一個商代的Vlog主。

這種改動不僅進一步加強了殷壽的主角位置,也讓原著中傳統的正邪對立、王朝興替的宿命輪迴感更加讓位給個人化視角。
既如此,對於片中另一個主角:妲己,就更不是一個為禍人間的“紅顏禍水”或妖孽。從關係上,她與殷壽似乎更有某種惺惺相惜、紅顏知己甚至是同事戰友之感。因此,片中最後殷壽被刺落下城牆,妲己找到殷壽屍體舔舐其傷口的一幕,甚至讓人看着有點感動。
這牽涉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理念:異性認同。雖説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認同需要,比如小時候需要父母親友的認同,進了學校需要老師同學的認同,走入社會需要領導、同事的認同等等。
但兩性之間的認同,卻是非常特殊而無可替代的。因為它牽涉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自信。比如從小沒有獲得父母認同的,可能能從師友長輩或職業成就上到補償;而兩性之間的認同是無法用其他類型替代的。舉個例子,一個男性對女性説“你好漂亮”和女性對女性説“你好漂亮”其意義就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指向的對象是一樣的。而女性對男性説“你好帥”和男性對男性説“你好帥”也是一樣。
而從過去若干年的社會現實來説,我們似乎更羞於或吝嗇於給予異性認同,不管是那些各式各樣的關係理論搞得兩性之間愈來愈劍拔弩張,還是社會經濟結構的變遷造成兩性關係越來越經不起現實的考驗,這都造成了異性認同的式微和兩性關係融洽度的下降。
然而《封神》竟從這一點入手,確實是在本就個人化的視角上,融入了更多的現代性意義。這不由得引發我們更多的聯想。比如有人從殷壽與父兄的關係上想到了隋煬帝,我倒是從殷壽與妲己的關係上找到了幾分隋文帝與獨孤皇后之間的感覺。

不論如何,這種以一方輔佐另一方成就事業基礎上的感情關係,在現代性關係中是一種客觀存在,但長期不被重視和宣傳的方式。因為強調個人化的現代文明的弊病是利益結構分化,而往往忘了,“自我實現”本就假定這是一個每個人有實現價值充盈自我空間的世界,而這一點並未得到確認。
因此,妲己對殷壽的認同,不僅是一種從權力關係上由傾慕到崇拜,從崇拜到認同的遞進關係,本身也有藉助其權威而達到自身的自我實現的意圖。因此殷壽在比干用七巧玲瓏心逼妲己現身後,仍然堅持“她不是妖孽,是祥瑞。”
凡此種種,皆讓《封神》從傳統的神魔大戰、闡截對立走向了現代性的兩性認同與自我實現,可謂是另闢蹊徑。而觀眾對這一深層結構的接受程度,不僅體現在《封神》的票房上,也將深度影響中國式魔幻大片的未來進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