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unterPunch丨為什麼資本主義正在離開美國_風聞
听桥-07-23 07:27

美國密歇根州前首府、“汽車城”底特律,一處低收入人羣居住區。密歇根州屬於美國的中西部地區,底特律是“鐵鏽地帶”的代表性城市。圖源:Getty Images

為什麼資本主義正在離開美國
理查德·沃爾夫(Richard D. Wolff)
早期的美國資本主義以新英格蘭為中心。一段時間後,為追求利潤,許多資本家離開該地區,將生產轉移到紐約和中大西洋地區。新英格蘭的很多地區只剩下廢棄的工廠建築和蕭條的市鎮,那些景物至今仍然清晰可見。最終,僱主們再次搬遷,放棄了紐約和中大西洋地區,進入中西部地區。隨着資本主義的中心再度轉移到遠西部、南部和西南部,同樣的故事不斷重複。像“鐵鏽地帶”、“非工業化”和“製造業沙漠”這樣的描述性詞彙,越來越多地被應用於美國資本主義的各個領域。(新英格蘭,是指美國大陸東北角,包括今天馬薩諸塞等六個州的一片區域。中大西洋地區,包括今天北起紐約,南至弗吉尼亞的七個州,該地區位於美國大西洋海岸的中部,因此被稱作中大西洋地區。——譯註)
只要資本主義的轉移絕大多數情況下停留在美國境內,那些被資本主義拋棄的受害者發出的警告就仍然是地區性的,沒有成為一個全國性議題。但近幾十年來,許多資本家將生產設施和投資轉移到美國以外的國家,尤其是中國。圍繞這一資本主義大逃亡的爭議和警告仍在繼續。一些著名的高科技部門可以説是美國資本主義仍然保持強勁的唯一中心,但甚至是這些部門,也在其他地方進行性了大量投資。
自1970年代以來,海外的工資水平要低得多,那裏的市場增長也更快。越來越多的美國資本家不得不離開,否則,相較於那些早就離開美國前往中國,展示出驚人利潤率提高的歐洲和日本以及美國的資本家,他們就將面臨喪失競爭優勢的風險。在中國以外,其他亞洲、南美和非洲國家也提供了低工資和市場增長的激勵,這最終吸引到美國和其他國家的資本家將投資轉移到那些地方。
來自那些資本家遷移的利潤刺激了更多資本家的遷移。不斷攀升的利潤迴流,集結到美國股市,在收入和財富方面造就了巨大收益。這主要使本已富有的公司股東和高管受益。他們進而推廣和資助了一些意識形態方面的主張,即資本主義拋棄美國實際上是美國社會整體的一大收穫。這些主張被歸在了“新自由主義”和“全球化”的名目下,巧妙地隱匿或模糊了一個關鍵事實: 主要為少數最富有人士謀取更高利潤,是資本家拋棄美國的主要目標和結果。
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是一種舊經濟理論的新版本,它佐證了資本家的“自由選擇”是實現整體經濟最優效率的必要手段。根據新自由主義的看法,政府應儘量減少對資本家受利益驅動的決策的任何監管或其他介入。新自由主義讚美“全球化”,這是資本家選擇專門將生產轉移到海外的首選名稱。這一“自由選擇”被認為能夠使商品和服務的生產“更有效率”,因為資本家可以利用源自全球的資源。從新自由主義、資本家的自由選擇和全球化的昇華中流露出的要點和亮點是,資本主義繼續前進時,所有民眾都會受益。除了少數異見方(包括一些工會) ,政界人士、大眾媒體和學者大多加入到了熱烈歡呼資本主義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行列中。
資本主義受利益驅動離開舊中心(西歐、北美和日本)的運動,經濟後果是將那裏的資本主義帶向了當前的危機。首先,在舊中心,實際工資停滯不前。那些能夠輸出就業崗位(尤其是在製造業)的僱主是這麼幹的。那些不能輸出就業崗位(特別是在服務行業)的僱主則將那些崗位自動化了。隨着美國就業機會停止增加,工資也停止增加了。由於全球化和自動化推升了企業利潤和股票市場,工資卻停滯不前,資本主義的舊中心就展示出收入和財富鴻溝的急劇擴大。隨之而來是社會分化的加劇,最終導致了當下的資本主義危機。
第二,不同於其他許多貧窮國家,中國擁有確保資本家的投資服務於中國自身發展規劃和經濟戰略的意識形態和組織。中國要求外來資本家分享先進技術(以換取利用低工資的中國勞動力並進入迅速壯大的中國市場的機會)。進入北京市場的資本家還被要求方便中國生產商與他們本國分銷渠道之間的夥伴關係。中國優先出口的戰略意味着它必須確保有渠道進入分銷系統(以及由資本家控制的分銷網絡)。中國和沃爾瑪之類全球經銷商形成了互相有利可圖的夥伴關係。
北京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包括一個強大、專注於發展的政黨和國家。它們共同監督和控制着一個混合了私人與國家資本主義的經濟體。在那一模式下,私人僱主和國家僱主各自指導各自企業的大量僱員。這兩套僱主的運作都聽命於決心實現它們經濟目標的黨和政府的戰略干預。中國定義和運作其社會主義的結果是,中國經濟從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中獲益(尤其在經濟總量增長方面)超過了西歐、北美和日本。中國的發展速度之快,足以與資本主義的舊中心一爭高下。美國在不斷變化的世界經濟中衰落,這造成了美國資本主義的危機。對從二戰中崛起的美利堅帝國來説,中國及其金磚國家盟友象徵着它面臨的第一個嚴峻而持久的經濟挑戰。迄今為止,美國官方對這些變化的反應混合了不滿、挑釁和否認。那些舉措既不是當下危機的解決方案,也不是對一個已改變了的現實的成功調整。
第三,烏克蘭戰爭暴露了資本主義地理運動的關鍵影響,以及相對於中國經濟崛起的美國經濟加速下滑。於是,美國領導下針對俄羅斯的制裁戰爭未能碾壓盧布,也未能崩潰俄羅斯的經濟。之所以隨之有失敗發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俄羅斯從已在中國周邊建立起的聯盟(金磚國家)那裏獲得了關鍵支持。外國和國內資本家的投資,尤其是在中國和印度的投資,都充實壯大了那些聯盟;當制裁關閉了俄羅斯出口產品的西方市場時,它們提供了替代市場。
高薪工作崗位的輸出和自動化加劇了美國早期的收入和財富鴻溝,削弱了那個“龐大的中產階級”的經濟基礎,而相當多僱員都認為自己是其中一份子。近幾十年來,那些希望享受“美國夢”的工人發現,商品和服務成本的上升導致他們無法實現這一夢想。他們的孩子,尤其是那些被迫借錢上大學的孩子,發現自己處於一個類似或更糟糕的境地。隨着工人階級生活條件持續惡化,各種各樣的抵制(工會化運動、罷工、左派和右派的“民粹主義”)興起了。更糟糕的是,大眾媒體讚美那些從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中獲益最多的少數人的驚人財富。在美國,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佛蒙特州獨立參議員伯納德·桑德斯、白人至上主義、工會化、罷工、明確的反資本主義、“文化”戰爭、經常出現的怪異政治極端主義等現象,反映出社會分歧的日益加深。在被資本主義拋棄後,許多美國人感到自己被出賣了。他們對背叛的不同解釋加劇了這個國家廣泛存在的危機感。
資本主義的全球遷移幫助金磚國家(中國+盟國)提升了經濟總量,它們的經濟總量遠遠超過七國集團(美國+盟國)。對所有全球南方國家來説,它們獲得發展援助的呼籲現在可以指向兩個可能的響應國(中國和美國) ,而不只是在西方的一個。當中國實體在非洲投資時,它們的投資被精心組織起來,當然是為幫助捐贈者和接受者。它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帝國主義的,取決於關係的具體情況,及其淨收益的平衡。對金磚國家來説,那些收益可能是巨大的。俄羅斯對涉及烏克蘭的制裁的調整,不僅使其更加依賴金磚國家,同樣強化了金磚國家之間的經濟互動。它們之間現有的經濟聯絡和聯合項目增加了。新的聯絡和項目正在迅速湧現。不令人驚訝的是,全球南方已有更多國家最近已要求加入金磚國家之列。
資本主義繼續前進,放棄了舊的中心,於是將其麻煩和分歧推向了危機水平。因為利潤依舊迴流到舊中心,於是,那些在那裏聚斂利潤的人欺騙了他們的國家和自己,讓它們以為一切都利好全球資本主義。因那些利潤大大加劇了經濟不平等,那裏的社會危機加劇了。例如,席捲美國幾乎所有產業的勞工激進抗議風潮反映了對那些不平等的憤怒和不滿。右翼煽動家和運動將形形色色少數羣體當成替罪羊,已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這是困境惡化的又一折射。但另有折射在於,人們愈發意識到,問題的根源在資本主義制度。所有這些都是當今危機的組成部分。
哪怕在資本主義的新動力中心,一個關鍵社會主義問題也再度歸來,攪動人們的思想。新中心的工作場所組織在私人和國有企業中都保留了僱主對僱員的舊資本主義模式,它們是可取的,還是可持續的?一個小團體、僱主,排他和不負責地做出了最關鍵的工作場所決定(生產什麼,在哪裏生產,如何生產,利潤用來做什麼) ,這是可以接受的嗎?這顯然是不民主的。資本主義新中心的僱員已開始質疑這個制度; 一些人已開始挑戰和反對它。
哪裏有新的中心歡呼某種社會主義,那裏的僱員就將更有可能(而且更快地) 在他們的工作場所抵制服從資本主義的殘餘。
(作者生於1942年,是美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著有Capitalism Hits the Fan和Capitalism’s Crisis Deepens。本文原題“Why Capitalism is Leaving the US, in Search of Profit”,由美國左翼在線雜誌CounterPunch發佈於2023年7月21日。題圖非原文所有,正文中的斜體字和超鏈接為原文所有。譯者聽橋,對原文有多分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