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漫畫，寒冬醖釀新生？_風聞

全行業都在説“難”的漫畫，下一步該去哪？

文｜歐陽

編｜石燦

第四號台風“泰利”登陸廣東省前夕，7月16日，廣州KKWORLD 2023漫畫樂園現場，舞台不遠處是熱鬧的漫畫樂園，各個熱門IP的展區人滿為患，擁擠喧鬧；舞台上，快看創始人、CEO陳安妮正在坦然地分析着中國漫畫行業的危局：

“過去一年裏，我親眼見證着我的朋友圈、微博關注，還有我加入的一些漫畫從業者的羣，大家都在釋放着很多悲觀的信息。有的作者短暫地決定轉行，但也還沒有找到工作，也不知道去幹什麼；有的好的團隊，可能因為堅持原創，收益非常微薄，也處在非常迷茫的情況；有的是由於一些企業關停所帶來的從業者流失，他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這一年時間裏面也有很多作者發消息問我説，接下來中國的漫畫行業還會怎麼樣？”

她列出一系列知名漫畫雜誌期刊的落幕，數着那些我們曾經無比熟悉的漫畫網站、二次元App。它們也在過去一年宣佈了關停。“寒氣逼人”，陳安妮如此描述，從創作者到平台，再到資本、行業環境，沒有哪一方是輕鬆的。

快看創始人、CEO陳安妮

我們總是在發佈會這樣的場合聽到好消息，聽到叫好與躊躇滿志，如今一下看到PPT裏這一頁接着一頁的困難與艱苦，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但陳安妮很快又給大家打起了氣：她堅信着中國漫畫產業的韌性，也堅信着快看這個“更懂得漫畫的魅力”的團隊，如今他們所探討的，正是如何穿越寒冬完成新生。

發佈會後，在一間茶室，**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和快看內容負責人胡雯、快看商業化負責人牛國柱聊了聊，他們在發佈會上分別就快看接下來的內容與商業化戰略展開了分享。而更進一步的，我們想從細節處瞭解如今國漫產業正在遭遇什麼，以及，以快看為代表的漫畫平台會如何應對，我們還能有哪些期待和關注。

漫畫，進入求存階段？

2022年7月的KKWORLD期間，快看一口氣發佈了192部漫畫、漫劇、動畫片單，到了一年後的這次發佈，片單數據便已收縮到了126部。

“這是我們調整思路的一個體現，”胡雯告訴刺蝟公社，“在降本增效的市場整體邏輯下，早就不是隻關注流水規模、DAU這些用户數據的增長，而是要看利潤、轉化率。”

**從經營效率和利潤出發，他們需要減少“平庸的A”，減少利潤空間有限的作品。**同時，做精品化的運營和生產，讓一切迴歸到經營這件事上，而不是執念於大IP、買數據，更加審慎地選擇真正能帶來長線收益的IP，追求一種“持續性掙錢”。

即便是出於對企業健康經營而做出的作品優化策略，但“砍作品”的消息一出，仍是難免緊張焦慮，不論是從業者還是用户，多少都會有些擔憂。

但，這確實又是受制於市場現狀做出的變化，關於市場的寒氣與艱難，他們能從許多方面感知到。

比如收入預期。過去可能一些工作室手裏有項目時都是待價而沽的狀態，A平台給的價格不滿意就投B平台，相比兩年前，現在能給出的價格確實沒那麼豐厚了，但作者們對市場的感知是滯後的，他們總是埋頭創作、想打磨作品，覺得平台在壓價。“可能猶豫或者打磨作品三個月後再投，三個月之前的價格都給不出了，”胡雯説，“不是説不願意花錢，是平台首先要活下去，要符合經營策略。”

快看內容統籌負責人胡雯

此外，還有渠道和增長方面的瓶頸。2022年上半年，快看整體收入逆勢增長超過100%，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抖音、快手等平台的引流渠道打通，從而迎來了一波爆發式增長，但到今年，由於平台分發規則與漫畫生產效率之間的節奏差異，短視頻平台的流量增長緩慢，收入明顯回落。

在上一年迅速增長的背景下，不少創作者今年的收入期待也拉得比較高，如今現實叫了停，對作者們來説確實衝擊不小。

這次KKWORLD來了不少作者，他們都在和胡雯討論“為什麼快看之前會賺不到錢”的問題。作者們認為，他們許多作品的點擊人氣數據都很好，不存在平台會虧錢的道理。胡雯和他們細細解釋了一番頭部IP的版權定價規則、商業開發成本等現實問題，大部分作者還是表示了理解。

“經濟週期並非快看一家公司所能決定，”胡雯説，“如今的問題是怎麼一起攜手走過。”

所有互聯網公司都進入新階段時，快看也不會例外，他們必須提高資源利用率、優化資源配置，去面臨新的問題。作為內容平台，他們需要，也必須和創作者們站在一起。

牛國柱也能從平台的數據上發現，近兩年要打造爆款IP的難度越來越高，不論是商業化的規模，還是作品的聲量、影響力，現在要達到往年的標準都不太容易。由於平台作品越來越豐富多元，以及短視頻等內容形式的發展，用户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更廣泛的作品中，現在的作品要脱穎而出成為爆款IP確實變得更加困難。

快看商業化負責人牛國柱

“這也對商業化提出了更多要求和挑戰，”牛國柱直言，“如果只依賴過去頭部的那種商業化模式，會變得很難，我們必須開始去做各種各樣的多元化嘗試。”圍繞漫畫IP發展出的圖書出版，周邊衍生，還有廣告，IP授權，內容發行和遊戲聯運等商業模式，都是他們為打通鏈路展開的努力。

**壓力同樣來自廣告主，隨着經濟形勢的變化，品牌們對營銷效果提出了更多要求。**因為漫畫受眾普遍的年輕化，大部分時候品牌與快看合作追求的是傳遞品牌形象、佔領用户心智，如今這也有了些許變化。

“前幾年可能不太關注，最近幾年都開始做精細化運營，開始關注效果和數據反饋。”牛國柱認為，這是追求品效合一背景下，一種行業發展的必然趨勢，品牌會提出更多需求，比如私域導流、會員拉新，於是到達和頻次成為了備受關注的兩個數據，精準化營銷成為方向，這也是快看的技術和產品團隊在研究的。

毫無疑問，如今已經到了漫畫行業的“求存階段”。

陳安妮向刺蝟公社毫不避諱地表示，如今發展戰略的調整思路只有三個字：活下去。“不要追求盲目增長，不要步子邁太大，活下來……讓平台盈利，保住每個作者，保住每個連載，這是我們現在的目標。”

迴歸作品本身

陳安妮在發佈會上調侃説：**“我們是行業第一的國漫平台，同時也是唯一一個老大沒有‘跑路’的漫畫平台。”**聽來有些苦澀，卻也是中國網絡漫畫平台多年發展的一個體現。

從2014年年底，陳安妮發佈《對不起，我只過1%的生活》官宣快看漫畫APP至今，快看已經陪着中國漫畫產業走過了近9年。這九年裏，無數新玩家湧入這個行業，“國漫崛起”的口號也被喊了好幾個來回，過去幾年，這些曾經讓人期待的故事也只留下了一地雞毛，而快看這個由內容人創建的平台，仍在埋頭前行，只是如今寒風凜冽，急需改變。

胡雯到快看7年，深刻感受到，隨着世代與媒介環境的變化，年輕人對於漫畫內容消費的審美取向與習慣產生了不少改變。

一是對漫畫故事性的迴歸，早年間一些簡單小梗就能收穫大幾十萬點讚的時候過去了，隨着用户年齡增長和閲讀量積累，人們對漫畫的要求越來越高，不論是作畫還是故事，用户追求一種漫畫的極致獨特體驗；二是標籤式的消費，如今用户們對內容tag的要求已經不僅僅只是“古風”“都市”等大品類，而是細緻到“破鏡重圓”“雙向奔赴”等，顆粒度極細，用户往往是非常定向、高效地來消費這些內容。

“包括現在新世代人羣價值觀的變化，會對漫畫裏的角色、情節設計有更高的要求。我們一度也是比較痛苦，因為有時創作者的想法都跟不上讀者，也有讀者説快看那些作品都很瑪麗蘇、很古早，甚至曾經爆火的作品，現在都被罵。尤其是這幾年女性主義的一些發展，大家對於這些人物的要求都會變高。”胡雯告訴我們。

為了應對讀者的新要求，也為了面對不斷變化的市場需求，數年與漫畫作品打交道，胡雯和內容團隊總結出了他們對作品的評級體系，希望能從市場和內容的多個方面精細化地完成作品評估。

就在我們對談的前兩天，胡雯一個其他視頻平台的朋友問快看是怎麼做內容評級體系的。胡雯為她詳細解釋，女生內容五大品類，男生內容三大品類，每個品類下的框架裏有商業性和故事細分，包括有畫風、劇情、人物、世界觀、價值觀、情節等各方面都評估，不同品類的維度都不相同。

“結果我和她説完，她反問我是不是在説套話，我説真不是，就是有這麼複雜，不信我來當面説。”胡雯笑了。

“我們內部的評級共享文檔，第一列的維度就有這麼長。”胡雯拇指和食指拉開，比出比手機屏幕還長的一段距離。

而對牛國柱來説，也有一套詳細的標準去為作品的商業化空間打分：“借鑑日本的模式，我們內部存在一個虛擬的組織叫IP委員會，從商業化到內容運營，再到市場的團隊都會參與其中，按照各自團隊的標準來為作品打分，來評審是否要上線、啓動這個項目。”

商業化角度的多方評分與胡雯所説的內容評級模型，都有許多維度的評判，表現着一種共同的內容價值觀，完美的作品或許不存在，但內容平台應該儘可能地找到並放大作品亮點，而其中維度應當是多元、不被限制的，內容的可能性是無窮的。

“截止到目前，快看平台上已經有8千部的漫畫獲得了收入。其中近400部漫畫的最低收入達到了100萬元，前10的漫畫平均收入達到了2千萬元。”牛國柱在發佈會上透露。

討論商業價值，在漫畫領域脱離不了一個老議題，即原創漫畫與漫改作品之間的發展變化。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國內漫畫愛好者常常討論的一個話題是，由網文改編而來的漫改作品是否佔據了過多的平台空間？在這樣的背景下，原創作品的生存空間是否會被擠壓？

對於這個問題，胡雯希望強調的是，原創作品和漫改作品一開始便是不一樣的：“漫改是商業產品，我們平台沒有版權，但也不需要孵化的過程，目的就是讓平台和作者掙錢，所以第一性的考量是IP的商業性，比如題材故事、人物設計是否足夠大眾，是否符合如今的主流需求。”

但原創是極其需要作者有獨特表達的，他們可能需要時間去打磨，需要編輯團隊針對性地做出協助，同時，原創的結果總是難以預測，快看內部常説的一句話是，原創作者是他們的寶藏：“我們很難一口氣想象出來，作者會給我們帶來什麼驚喜。”但胡雯也補充表示，在現在經營重點調整的基礎上，也會對原創作品做一些商業性的引導，以確保至少比起一兩年前更嚴格。

從平台角度而言，原創的利益空間顯然是更大的，和創作者從零孵化，但版權在自己手上，不需要將收益分成給上游，限制也少很多。但問題在於，能達到原創作品高要求的作者其實本身也比較有限，從現實的營收角度，經過市場驗證的成熟網文IP在商業收益與生產效率上都更有保障。

“講一些實際的，我們內部漫改和原創作品的考核，漫改的投資回報率要求是高很多的；在稿費分配上，原創作者的稿酬比漫改項目要高；同時在內部運營的資源上，原創也都有特殊通道，會有原創作品的單獨立項。但這種扶持的情況下，國內漫畫原創的難度還是太大。雖然結果上確實漫改投入的項目數量更多，但從整體的稿酬分配比看，原創其實沒有比漫改低很多，因為原創作品如果足夠好，自然會收穫更多稿酬。”胡雯向我們解釋。

同時，就算是漫改，如今也提出了更高要求。針對這些漫改項目，牛國柱和團隊需要測算評估，在談定的週期內是否能滿足投入產出比的要求，在用户獲取或平台活躍的層面，這個IP會有哪些貢獻，再進行採購決定。漫改項目所承載的商業期許總是越來越高，也需要面臨諸多困難。

新困難，便有新應對

2021年8月的快看產品升級發佈會上，快看漫畫官宣推出漫劇，展開視頻化的全新嘗試，再到如今調整內容戰略，聚焦精品漫畫及IP商業化，進一步完善自身漫畫IP產業鏈。面對變化的市場環境，快看始終在盡力跟上。

增長到了平台期，便找新內容形式、新渠道，想突破眼前的天花板；生產效率始終是個限制，便發展AI技術，為創作者解決一些基礎性的問題提高產能，創造更多生產工具；即便海外漫畫平台競爭早已打得火熱，但還是發揮自身優勢，積極投身內容出海，跑出營收新增長。

凜冬將至，那就裹上厚衣服，積極跑動，讓內功“熱起來”，在積極主動的調整之下，快看的戰略轉變似乎也已經開始有成效。

“舉例來説，如果去年是（收入）規模增長了100%，那麼今年可能就是利潤率增長了100%。也就是説我們比以前內功更強了，雖然沒有像以前一下子收入規模增長上來，我們有了更多利潤，更接近盈利，”陳安妮向我們解釋道，“這種情況下，不管市場好還是壞，是黑夜還是黎明，還是宇宙大爆炸，無所謂，只要自我造血就有底氣。”

“從長久以來，我們一直認為漫畫的打造和商業化是一個長期主義的事情，”牛國柱説，**“內容和市場往往是互相成就的，偉大的作品可以創造商業奇蹟，優秀的商業模式也可以塑造IP的影響力。”**在2022年IP累積收入前50的榜單中，漫畫IP的平均誕生年齡是52年，牛國柱認為，對快看而言，商業化仍有極大想象空間。

“平台得不斷找新的渠道，除了抖音，還有一些更細分品類的平台到底要怎麼運營，什麼樣的物料才能把用户吸引來，大家現在做的都是更加精細的東西。”胡雯和我們細數起了渠道上的積極嘗試，抖快仍是大頭的情況下，除了主流的漫畫解説，還有cos安利，甚至是手工內容，都能有不錯的流量數據，另外，他們也開始研究小紅書、得物等平台，“用户看漫畫的需求本身是沒有變的，我們就是需要去研究這個渠道的特點如何與漫畫結合。”

**出海或許會成為接下來新的增長極，這也是快看發力的方向。**發佈會上，快看官宣將和日本排名第一的piccoma達成戰略合作，piccoma將成為今年第五屆快看原創條漫大賽的特別合作方，同時一起圍繞着國內外市場開啓內容的聯合制作，同時還與韓國的CJ旗下子公司CJ OLIVE NETWORKS共同推進漫劇的海外發行合作。

日韓在全球漫畫產業的發展中都處於領先地位，牛國柱介紹，以快看現有的能力和對當地市場的瞭解，不太能夠支撐陌生市場的開拓，“所以我們的一個策略是在當地找很有影響力的平台或者公司，我們一起來去開拓。只要在這兩個國家都能夠鋪開的話，可能在其他地區就是複製的問題。”

在出海內容方面，胡雯説，團隊也有一些特別的觀察。日本、韓國、英語圈，各自會有不同的偏好品類，相對各個國家都賣得都很好的是男性升級，還有都市言情，越霸總越古早的越火，“什麼霸道總裁契約妻、豪門摯愛之類的元素，全球動不動上千萬的流水。”他們策略中台的人分析認為，現在的海外市場有點回歸早期國內網文市場偏好的感覺，這也是快看現在的策略，將一些經典套路、國內看似有些古早題材的內容帶到海外。

從業者們都在積極面對，但問題仍然嚴峻。在市場緊張焦慮的情緒下，如何保持自己的節奏，穩定理性地邁出下一步，始終是擺在從業者們面前的考驗。

我們喜歡漫畫，也願意相信它的“韌勁”，為此，給行業一些時間，當一切都回歸作品後，或許便是寒風漸去、雪融草青之時。

（未標註圖源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