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吧,喝茶不止有中年人_風聞
读城记工作室-读城记工作室官方账号-给我三分钟,带你看看这座城07-25 09:20


“潮”字,起筆帶水
在潮州喝茶,起勢也是坐水
所以潮汕人嗜茶
入身、入心、入骨
潮人還把茶中的
公道、長久的概念
化入了他們的生意經

一個耄耋老人,顫顫巍巍地走進牌坊街十字路口的網紅茶店,還沒等開口説話,服務員便鑽進倉庫,拿出為他準備好的蜜蘭香單樅茶。
店鋪的老闆告訴時代週報記者,這裏以前是個傳統的茶葉店,後來為了順應市場,就改成了網紅茶飲的門店
但店裏很珍惜那些買了幾十年茶葉的老主顧,倉庫裏的某個角落永遠會備好那幾款他們最愛的茶葉。
“當八九十歲的老人家走進這樣的店鋪,旁人看來一定很奇怪,但在追趕流量紅利的同時,我們也不願丟下那些老客户。”
作為這家店的老闆,郭翀是一個非典型“潮汕人”:普通話流利,語速快,穿着打扮都市味很濃。
他的生活經歷在潮汕人中也算不上普遍。
大學畢業後,郭翀沒有回家經商,而是輾轉廣州、廈門,淹沒在城市萬千白領之中,每天週而復始的在CBD加班,擠公交地鐵,熬夜應酬。
當他闖蕩13年之後,再回到昔日的潮州時,已經難以適應潮州生活的緩慢。
但繼續和他交流,他身上潮汕的一面又會逐漸浮現出來——懂茶,就像血管裏流動着茶湯一樣,敢博,就像歌裏唱的:愛拼才會贏;敢做,甚至有時候不計成本也要做。
於是,他身上都市的一面,與潮汕市井的一面,共同組成了完整的他。
就像羅馬神話裏有兩幅面孔的雅努斯,一面望向未來,一面望向過去。

是痛苦,也是果實
畢業後在外闖蕩的13年,郭翀乾的是媒體相關行業,他對那段時光的總結是:辛苦。
不過,有錢。
2010年前後是中國房地產的快速發展階段,尤其在廣州,珠江新城的亞運場館還在建設,440米的廣州西塔,作為廣州最高的建築之一,才剛剛封頂。這裏的每個角落,都試圖長出一棟摩天大樓。
在這樣的背景下,廣州的房企營銷活動尤為密集。跑地產銷售的郭翀除了要日常拓展業務,還要像記者一樣,去參加地產公司的活動,負責拍照和寫稿。
“那時候我的工作強度比996還大,因為地產的活動大多在週末,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一個人頂好幾個人用。”那也是媒體業最為輝煌的時期,雖然辛苦,但大抵上媒體人都能自得其樂。
幹完活,他回到員工宿舍,10平米的空間,一張上下鋪,沒有空調,濕熱的環境讓他後背長滿痱子,又疼又癢。
4年的磨練,工作上的事情他越來越得心應手,但抬頭看看高不可攀的房價,低頭看向月月光的錢包,他開始明白廣州可能不屬於他。
2014年,他輾轉去了廈門,並從傳統媒體向新媒體轉型,“帶我的領導是一個非常嚴格的人。他基本晚上12點後還在收日報,如果看到有寫得不合格的,會立馬一個電話打過來。”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郭翀基本兩天就要完成一個企劃案。他像每個乙方一樣,24小時保持手機待命,無論多晚收到任務,都嚴格執行“事不過夜”方針。
實際上,這也正是億萬白領大同小異的生活狀態,也正是在這種大環境下,中國的咖啡文化開始普及,“咖啡就是加班文化的產物,可我作為一個潮汕人,看到這麼多年輕人用咖啡提神,我潮汕血統就開始排斥了,那時候我想着,為啥年輕人不用喝茶來提神呢?”

△ 都市裏的咖啡文化 圖源:時代週報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望向未來的那張面孔逐漸模糊。
2019年,郭翀決定回潮州,嘗試開創自己的茶業事業。
和一線城市像陀螺一樣旋轉不停的生活不同,潮州在21世紀裏,還未完全褪去19世紀的生活方式。有些與當地人共生的標誌,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期。
比如牌坊街上的91座牌坊,最早的一座在明朝的1541年建成,最晚的清朝乾隆年間的1785年,這些數字倘若放在珠江新城,會顯得格格不入,但在潮州,這是底色。

△ 潮州牌坊街 時代週報 李杭/攝
郭翀説自己父輩開的茶葉店,就在牌坊街的十字路口。“我回來的之後,看到牌坊街都是老店面,賣的產品也都採用的是最傳統的包裝,然而這種消費場景和產品早已經過時了,年輕人根本不會買賬。”
看到了這樣的商機,郭翀決定用自己從一線城市學回來的經驗,在牌坊街“搞點事情”。

中老年嗜好的年輕化
郭翀出生於茶葉世家,家裏從外曾祖父開始就從事製茶和茶業批發,至今已經有六十多年,他十分清楚這種交易背後,塑造了怎樣的潮汕茶文化。
在潮汕地區人們把茶叫做茶米。這代表着,對於老潮汕人來説,喝茶不是一時興起的消遣,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早上起牀,還沒吃飯,茶卻已經泡好;客人來了先不談正事,而是立刻沏一壺工夫茶,為客人敬上一杯。
“就連潮汕裝修師傅,在開工之前,也要先衝杯茶來喝,再探討怎麼開幹。”

△ 融入潮州人生活的工夫茶 時代週報 李杭/攝
然而,年輕人的飲品觀不是這樣的。
“就像人們總説,星巴克賣的不是咖啡,而是場景,是社交空間。年輕人需要的不是在家喝的茶葉,而是一個能和朋友一起打卡,一起聊天的創意空間,至於喝什麼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郭翀説。
在洞察了年輕人的消費邏輯之後,郭翀做出了一個決定,開無人茶室。
“剛開始朋友們聽説我要回潮州做無人茶室的時候,都覺得我傻,會覺得茶已經融入了潮汕人的日常生活,沒人會跑到外面去喝茶。”
不過,憑着在一線城市商業環境多年的浸潤和潮汕人洞察先機的生意頭腦,郭翀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在2019年,我觀察到很多年輕人是非常需要一個空間去聚會聊天的,但是在潮州符合年輕人這種需求的就只有大排檔,然而這種場所太老舊了,不符合年輕人的喜好,所以我看好了無人茶館這個賽道,希望能夠為年輕人提供安靜私密放鬆的社交空間。”
年輕人確實買賬。5年過去,郭翀的茶室由一家變成了五家。潮州類似的茶室也從2021年40家左右,變成了如今的400多家,數量翻了十倍。

△ 符合年輕人喜好的無人茶室 圖源:受訪者提供
這證明了郭翀的判斷:“其實年輕人可以接受傳統事物,只不過他們需要的是更加新潮的方式。”

流量是一把雙刃劍
調教了潮州年輕人的日常娛樂消費習慣後,郭翀又進入了茶的另一個細分領域——新茶飲。
這可以説是茶飲行業裏最卷的一個賽道。
據《2022新茶飲研究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底,我國新茶飲門店總數約48.6萬家。2022年新茶飲的連鎖化率已提升到55.2%。在多個城市核心商圈的抽樣調查中,新茶飲的連鎖化率超80%。
門店越開越多,但是國內的新茶飲市場的規模增長率卻在逐漸放緩。
郭翀並非不瞭解這個情況,而是相信自己的經驗和判斷:作為三線城市,潮州的新茶飲還有發展空間,“有一句話叫一切皆媒體,一切皆傳播,所以在最開始做茶飲的時候,我就認為一定要用獨特的設計去吸引年輕人,所以就設計了把潮汕的手拉壺放在杯蓋上的包裝。”
這個新潮的設計讓郭翀的茶飲店在潮州的牌坊街打響了名氣,到了第三天隔壁的奶茶店就把他的設計抄了過去。
這似乎印證了那句話:有人模仿就代表你成功了。
不過他也知道,以這樣的方式走後潮州,實際上是在流量的刀刃上跳舞,這支必須謹小慎微的小步舞曲,也有兩面性,一方面是要掙錢,另一方面是要堅守潮汕功夫茶麪對年輕羣體的輕量化表達。
潮州的潮字,起筆便是水字旁,從他在牌坊街的茶飲店走出來,五分鐘便能抵達韓江之畔,這條江也從潮州的茶區,鳳凰山的西南流過,韓江滋養了潮汕的山和水。
也滋養了這片土地的生意人,將公道和長久的概念,濃縮到一碗茶中,滲透到了潮汕人的骨子裏。
撰文| 李杭
編輯|黎廣
版式|李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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