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評論現狀是什麼樣的?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07-29 14:24
談幾句個人的感受。
如今的國內,正經的影視評論很少,多得多的是帶引號的“影評”和“影評人”。
由於接受過相對專業的電影理論教育,對內容的心理接受底線也會比較高,很多“影評人”能夠心安理得地拿給所有人看的東西,我個人會感覺寢食難安。在如今的洪水氾濫的環境裏,找到一個相對“達標”---只是達標而已---內容的輸出渠道,並以這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完成變現,是我個人目前在做的事情。
當然,我們都不能迴避的是,當今的內容需求者與閲讀者都已經與紙媒時代完全不同,高度的碎片化帶來了影視評論、甲方預期、讀者看點的變化,變成了“預期滿足”、“話題符號”、“定論/立場尋求認同”。很多所謂的影評,其作者似乎都沒有看過影片,因為他們並不需要去看,只要在豆瓣/微博/知乎/小紅書上看一下主流風向,或者拿到甲方的要求文檔,就已經準備充分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曝光量最高的影視文章都不太能被稱為“影視評論”,因為它之於作品本身總是不客觀中立的,讀者心態、社會熱點、甲方標版,總是在對接與滿足其中至少一方,體量和分析也要為對方去“貼心”地簡化、粗糙化、直接結論化,甚至立場站隊化,抹除了非常重要的邏輯鏈條與推導證明---主題的表達系統,文本與鏡頭的結合,理性與感官的協力---過程,而這正是表達藝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它變成了各種層面上的言不由衷,變成了服務型產品,作品的全貌也就始終無從得見了。而我個人寫的東西,由於終究無法完全擺脱整體的環境要求,以及個人水平侷限,至多也只是“稍微不那麼水一點”的程度而已,也就是兑水少的果汁飲料,遠遠稱不上是純度極高的出廠酒品,即真正嚴肅的影視評論。
具體來説,互聯網時代的“影評人”與電影宣發團隊,其關係有了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來自於“互聯網邏輯規則”,結合後又與互聯網時代的觀眾交互,產生了進一步的影響。
在傳統媒體時代,“影評人”的供稿者在大部分情況下是媒體機構,而機構在大部分情況下則與電影公司保持平行關係。機構的工作目的是“儘量客觀且有質量地評述作品”,以此獲得自己衣食父母:觀眾,發自於“瞭解作品真實樣貌”的消費訴求。因此,當時的供稿者有着相對---當然只是“相對”---較高的水平,以及幾乎絕對平衡的“第三方”心態與視角。而當時的觀眾處於閲讀紙媒的狀態下,對於“思考”和“長且邏輯化內容”的受容度也比較高。
而到了互聯網時代,幾乎所有的關係與訴求都被重建了。“影評人”的服務對象從機構變成了更兩極化的“a/c端”,在電影公司與觀眾之間直接接觸,並在不同情境下切換,後者提供數據的“議價能力”,前者提供帶價的宣傳項目。因此,無論對哪一極,“影評人”都從第三方變成了“第一方”,平時要做出觀眾喜歡看樂意看的內容,做項目則要給到電影公司定下的引導方向與強調要素。最後,則是內容平台開放後影評人與觀眾的“巨大下沉”,誰都可以自稱“影評”,誰也都可以來接收並反饋內容,可發聲的雙方基準線無疑都有了降低。
而進一步地説,這又被互聯網時代的各方心態所影響。信息爆炸的環境中,接收信息的心態自然浮躁,過低的獲取與切換內容成本又帶來了對內容的理解接受度下降。如果觀眾只會給到一個內容至多幾分鐘的時間,那麼他們自然會要求內容“觀點鮮明”且“迅速給出結論”,而內容輸出者想要把握住觀眾就必須這樣做。當內容抹去了推導與展開的過程,它自然就只能停留在表面的“給立場與下定義”階段--不需要展示“為什麼”,只需要告訴你“是什麼”。
事實上,這樣的內容根本不是分析一個東西給觀眾,只是在強調自己的高凝鍊化的單純態度,根據“服務對象”情景的不同而去試圖吻合觀眾或電影公司的態度與需求。輸出者的內容無法“嘗試着給出信服力”,接收者也沒有時間精力和意願去“信服”。
於電影而言,便是“帥不帥,爽不爽,什麼高度”。這樣的輸出與接收狀態下,內容必然都是空泛的“下定義”。如果是觀眾向,便是吻合最廣泛/精準劃分羣體的既有態度與立場的東西,如果是公司向,則變成對其要求的“照本宣科”---是的,我確實見過有其他平台的超級大v,成為了用一期視頻對着甲方的“一二三”朗誦“第一第二第三”的勇士。如果做多了,自己費時間還不如做一期觀眾向內容,電影公司也不會滿意反而會有意見,“沒突出我們的點”。
公司的這種想法倒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要爭取在觀眾划走頁面之前儘量多且準地輸出關鍵定義,而觀眾對這些內容在無意識中的可實現要求也確實就變成了“用幾分鐘印證一下既有看法,然後對內容或贊或罵”。無論哪一方,都是互聯網時代的必然結果,大環境下的每個個體都受其影響,就很難説哪一方有錯。
電影公司需要打廣告,尤其是在信息量如此爆炸的當代更格外需要,否則自己項目的存在就會被瞬間淹沒,沒有知名度就必然票房敗北。然而,當代互聯網媒介下的硬廣告又往往行不通,只會被直接關閉彈窗,就需要“影評人”的內容。內容“軟度”要符合觀眾接受度與互聯網傳播規則,量上則要廣泛出擊到硬廣告的規模---感謝互聯網,至少它讓“影評人”下沉,給到了足夠多的人頭,要是平媒時代你都拉不出這麼大一夥子人,且還暫時不論他們對內容硬性規定的“心理接受度”。
因此,我們就看到了如今的景象。幾乎每一部捎具體量的國產電影上映,都伴隨着“影評人”鋪天蓋地的“蓋棺定論”式下判斷“影評”。其內容往往很短,主要是“中國終於有了xx類型”,“國產片做到了xxx”,“最佳xx片”,“xx演的神了”,“反轉太絕了吧”,甚至於“x,xx,xxx”的概念詞連擊,並以四星半--這都算“客觀”了--到五星進行後綴。光看微博--短評的最佳平台--為首的各平台內容,彷彿中國院線電影每半年就能刷新一遍《視與聽》的影史百大作品榜單。
作為觀眾而言,看到這樣繁多且水逼的陣勢,確實會感覺到“影評人”的底線與水平之低,產生不信任感。事實上,其中很多“影評人”也確實沒什麼水平,因為他們平時的數據就是靠“迎合觀眾立場”得來的。很多觀眾喜歡看的東西、抨擊的東西,其實都是水逼內容,反饋區別來自於“既定的認可與否”,與內容本身沒有太大關聯。他們眼中的幾乎所有“影評人”,都會時刻根據內容服務對象,而在“牛逼”和“傻逼”之間持續切換。互聯網時代養成的觀眾心態,讓“影評人”變得太好混,也太沒功底要求了。
觀眾的接收需求,內容輸出者的質量與標準,公司的項目訴求,相互影響而帶來了如今的局面。我們不能講是“浮躁的觀者帶來了膚淺的輸出”,也不能説是“沒品的作者培養了文盲的接收”。還是那句話,互聯網時代就是這樣,大家身處其中,其實觀眾對“爛飯”的爆罵也未必不是一種“樂在其中”的狀態呢?一方拿錢,一方有體驗,在雞飛狗跳之中形成了擰巴且互相看不上的皆大歡喜。
而作為我個人來説,首先當然免不了接約,但對其還是有一定的個人理解。既然花時間去看了電影,也要寫一個東西,那與其或無所謂或強行地寫一個水稿,不如將它當成一個正常的觀影與感想記錄。就好像現在的兩個老牌高水平導演,都在“資源置換”地做一些相關項目,一位自得其樂地琢磨怎麼能玩點不一樣的,另一位則平庸至極讓人幾乎看到了他坐在監視器後苦大仇深彷彿肉身上火刑架將自己獻祭給了電影之神的痛楚表情。既然拍都拍了,就當個正經玩意弄唄。
電影中存在的一些亮點,思路上的架構,設計的心思,主題表達的邏輯,都是確實存在的,這其實無關全片整體性的好壞,而是電影創作者的一個“必然”,每個人都會為了表達什麼而拍片,也都會去想“怎麼表達”。因此,每部電影都會有值得寫的地方,而遠非宣發團隊給到的“一二三”空話大話。用平常心看電影,用平常的視角去理解電影,用平常的方式去寫作內容,給大家看“我覺得確實存在且可以留心”的東西,而不做空泛且不切實際的下定義與“造神片”,是我個人的做法。
這當然會讓內容的長度變成“正常”的規模,並在上學時代每天寫作品分析課題論文的習慣下變得非常“恐怖”,也會有很多人認為“沒有必要,做個單子而已”或“爛片值得寫這麼多嗎”。同時,由於水平有限,天賦基本沒有還學得馬馬虎虎,所有內容終究只是個人的想法,價值至多是“僅供參考”。
但重要的是,只有這樣的內容,才能讓我感覺“可以拿出去給人看”,因為只有它才算勉強--嚴謹性、全面性、格式環節都不完美--達到了學生時代交作業的標準。我們並不能要求別人如何做,其實這也並非是在要求自己怎樣做,更與道德標準或專業素養無關。它是一種潔癖強迫症,比這個標準再低了的東西會讓人坐立不安,直到完全修正,因為多年教育中“內容標準的被灌輸”。它也是一種羞恥感,拿出再低的東西會感覺是在光腚走大街,因為一直以來被告誡“不穿內褲/寫沒邏輯過程的水文上大街/發出去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現在這個程度的東西,至多算是“底褲”,是能出門的底線。而僅僅對這樣的東西,有的甲方就已經覺得“太長”,“不突出我們的東西”,“老師你看片兒了嗎?”而有的觀眾則是“給你多少錢啊爛片寫那麼多字”。
對前者,首先別叫老師,然後我看片兒了,但你看沒看,看的時候是對着你手裏的“一二三”看的還是專心看的,我就不知道了。對後者,其實沒多少錢,而且給錢的人其實沒要求多少字,不看片兒都能寫甚至還能讓人家滿意得冒泡,就是因為寫太多太“正常“才開不到多少錢,甚至偶爾鬧得雞飛狗跳針鋒相對,潛在長線損失保底一個億。
但是,還是那句話,這一切都是互聯網時代的大環境之必然,並不是哪個個體的問題。而我個人也無意標榜什麼美德,這個程度的玩意也根本不值得自誇。你穿了內褲上大街,就要求國家給你發精神文明建設獎章嗎?
我個人只是不習慣拿一泡翔懟在別人臉上,僅此而已。它只關乎於我個人的強迫症,而不是討好任何一方外人。讀者評論也好,甲方鬧掰也罷,都是強迫症的病症影響,除了平常心接受之外莫得辦法。畢竟,我們都不能掙到自己認知與能力--沒準還要包括“基本底線”--範圍以外的金錢與名聲。
最後,千萬別把那內容叫“影評”,也別叫“影評人”,這在當今更像個罵人的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