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期只剩10年, 美國壓住中國且不自傷的一個取巧方案”?|文化縱橫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07-29 07:43
Peter Engelke
斯考克羅夫特戰略與安全中心
Emily Weinstein
大西洋理事會全球中國中心
禾木隹 (編譯)|文化縱橫新媒體
迦然、西東 (審改) | 文化縱橫新媒體
【導讀】近一個月以來,美國高官接連訪華,引發世界關注。有人據此樂觀估計,中美緊張關係出現轉機。但也有人指出,這一輪對話並未動搖美國阻止中國崛起的決心。越來越多人意識到,大國戰略競爭在所難免,科技領域尤甚。在“芯片法案”之外,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近期發佈的一篇重磅報告,透露美國對華科技競爭的戰略複雜性。
這份報告試圖為美國如何在博弈中獲勝,提供系統分析。作者認為,美國對華科技競爭應確立三大目標:保持美國的技術創新優勢;與盟友相協調,並贏得不結盟國家支持;保持兩國在貿易和科學探索方面的合作。具體戰略分解為:促進以技術為基礎的創新,即“跑得更快”;保護具有戰略價值的科技知識、工藝、機器和技術,即“保護更嚴”;協調與盟友的政策,即“協調一致”。
這份報告提出10條重要建議,其中**建議美國發展德國式的STEM教育模式,培養綜合性科技人才,以應對中美之間的人才儲備差距;建議調整一系列政策工具,確保私營企業始終處於全球競爭力前列,廣泛吸納高技能人才;建議適時與中國進行科技合作,關鍵要識別出哪些屬於風險領域。**作者強調,要確保這一戰略取得長效,美國政府應改進情報和反間諜工作,提高前瞻性,改善科技戰略和政策的協調性。作者也特別提醒,戰略競爭是有風險的,應注意過度脱鈎及其對全球治理的危害。
此文基於美國立場謀劃對華戰略行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美國當下及未來行動的視野。作者對美國政府的提醒,恰恰折射出中美關係的核心癥結,有必要對其加以辨析,以便我們把握戰略主動和發展空間。
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編譯“美國之變的想象與真實”系列之八,編譯自美國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2023年6月27日文章,原題為《全球戰略2023:贏得與中國的科技競爭》****(“Global Strategy 2023: Winning the tech race with China”)。由於作者立場、議題設置等原因,本文僅反映局部信息,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供諸君參考辨析。
**********▍**********如果現在是2033年
**本文基於一個假設:10年後,中國在****技術領域取得巨大進步,而美國及其盟友卻付出巨大代價。**2033年,中國經濟不降反升,技術開發和創新能力顯著提高。與此同時,美國為阻止中國從全世界獲取一流技術的懲罰性政策,出現巨大的外溢後果。那樣的話,世界會怎麼樣?
倘若這一假設成真,這意味着,美國將失去自1945年以來保持近80年的科技優勢,而中國的國家實驗室、高校、企業頻頻取得關鍵性的科學突破,並率先將其轉化為促進價值增長的技術。
從軍事角度看,如果10年後中國縮小大部分的國防開支差距,並擁有同樣先進、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比美國更先進的武器,其戰略後果可想而知。對於中國贏得的優勢,從華盛頓到新德里的軍事專家都憂心忡忡。
麻煩不止於此。在民間,眾多中國科技公司位列世界前茅,超越美國那些最大和最重要的科技巨頭。世界不僅向硅谷,還向深圳尋求最新的科技產品和服務。
中國的雄心已見成效。眾所周知,隨着其他國家不斷購買中國的硬件和軟件,或尋求中國的技術援助,中國技術已有廣泛的海外應用,儘管這種應用還主要集中在南方國家。在非洲、拉美、南亞、東南亞和中東,中國已成為科技領域的頭號參與者。這些技術不僅服務於消費者,還助推當地的科技基礎設施建設。
我們不禁要下一個悲哀的斷言:10年後,即使是美國最大的科技公司,也難以跟上中國公司的步伐,歐洲、亞洲和其他地區的科技公司更是如此。眾多以營利為目的的企業,不惜把技術拱手讓人,以換取巨大的中國市場。而中國憑藉其科技產品和服務的實質性飛躍,在全球獲取財富。
這樣的後果,顯然不是西方想看到的。這一後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與中國的戰略競爭中,美國及其盟友沒有保持一致,沒有保持合作和團結。一方面,不同時期的美國政策制定者,沒能闡明一致的政策,也沒能一以貫之地實施。而為此設立的各種國際論壇,也沒有發揮協調政策、解決爭端的預期作用。

(本文發表截圖)
**********▍**********美國為什麼要贏?
但上述情形並非不可避免。**美國和中國正圍繞關鍵技術展開戰略競爭,包括先進半導體(“芯片”)、人工智能、先進計算(包括量子計算)、一系列生物技術等等。**兩國都力圖超越對方,在突破性技術上佔據先發優勢,並在技術商業化上做到最好。
率先開發突破性技術,與對新興技術的商業推廣,並不是一回事。例如,製造用於高級解密的量子計算機,是前一種能力,而在電動汽車的價格、設計、應用及功能等方面取得優勢,則是後一種。**前者給發明國帶來暫時的戰略和軍事優勢,後者則會增強經濟優勢,間接促進戰略和軍事優勢。**圍繞這兩者展開的中美競爭,將在未來幾十年大規模的地緣戰略競爭中,決定兩國誰佔上風。
從上世紀改革開放起,中國在科技領域的崛起,使“美強中弱”的劇本發生巨大變化,大致情況如下:
柏林牆倒塌後的十年間,美國試圖把中國納入“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2000年,克林頓在一次演講中提到,美國支持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認為中國新的永久正常貿易關係(PNTR)地位,“顯然符合美國更大的國家利益”。中國也投桃報李,表示要兑現承諾,“進一步推動中國全方位對外開放”。
儘管我們心懷擔憂,但從千禧年前後至奧巴馬執政期,中美關係仍處於最佳時期。中國市場的吸引力巨大,雙邊貨物貿易額持續激增:從1986年還不到80億美元,到2016年超過5780億美元。人員往來也大幅增加,其中,赴美中國遊客數量從2005年的27萬人次,增加到2017年的317萬人次;從2000年到2014年,中國學生獲發的留學簽證數增加10倍,從2.6萬人次漲到近25萬人次。2000年後,鑑於中國市場和勞動力的巨大潛力,美國對華直接投資也大幅增長。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新冠疫情流行之後,美國對華整體投資仍持續增長。
那麼,是什麼發生了變化?2018年發表的一篇題為《中國的反思》(The China Reckoning)的文章,描述了美國設想的落空。文章的作者分別為中國問題學者伊利·拉特納(Ely Ratner)和庫爾特·坎貝爾(Kurt Campbell),兩人現都就職於拜登政府。
胡蘿蔔和大棒都沒有像預料的那樣動搖中國。外交和商業接觸並未帶來政治和經濟開放。中國試圖超越當前由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美國以軍事實力和地區平衡戰略施壓也都無濟於事。自由化的國際秩序也未能如預期那樣有力地吸引或束縛中國。相反,中國一直在追求自己的道路,這與美國的一系列期望相悖。(Campbell and Ratner, “The China Reckoning.”)
華盛頓的其他很多人也有同感,他們認為,中國一直以來在利用美國,奧巴馬政府的“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戰略即是美國作出的回應。在中國國內,政治議程的進展也推動着兩國關係的變化。2015年,中國的一系列政策引起了外部注意。美國以及全球其他國家尤為關注“中國製造2025”戰略,其中明確強調,要實現包括科技行業在內的關鍵行業本土化。
在特朗普任期內,美國作出強有力的政策回應,包括對鋼鐵、鋁、大豆等加徵關税,發起301調查,以及對華為、中興實施前所未有的出口管制。拜登政府延續特朗普的對華策略,例如通過出口管制阻止美國技術流入中國、限制從藥品供應鏈到軍事現代化等各個方面的對華投資。兩任政府的對華戰略有許多相似之處,主要區別在於,拜登政府更重視拉攏盟友,並儘可能地做好政策多邊協調。這一目標值得稱讚,但事實證明,要實現與盟友間的“無縫協調”,難度不小。
**********▍**********科技競爭的三個基本目標
美國在制定綜合戰略時,應考慮三個基本目標。
**1.保持美國在技術發展和創新方面的優勢,但守住所有關鍵領域、獨佔鰲頭是不切實際的。**美國決策者需要科學界的幫助,以確定哪些技術為重中之重,更要理解它們如何影響國家安全。把基礎研究投入應用和商業化,形成巨大的財富紅利,這已經讓美國的創新生態系統受益數十年。而現在,中國已經意識到自身在基礎研究上的不足。
需要説明的是,科學研究的先發優勢,並不等同於卓越的創新能力。衡量中國在關鍵技術領域的能力,要考慮綜合指標,比如高引用率出版物、專利、投資趨勢、市場份額、治理等。現在下結論説中國已超越包括美國在內的其他國家,還為時尚早。
2.與盟友協調戰略和政策,同時贏得不結盟國家的支持,這一目標尤為重要。美國依賴並受益於盟友和夥伴網絡,而中國則渴望在科技發展方面自給自足。為了保持美國的優勢,美國必須協調與盟友及夥伴的利益,即便很多情況下並不一致。實現盟友網絡的利益完全一致,這將是美國與中國開展戰略競爭時最強大的武器之一。
**問題是,美國盟友網絡中的大多數國家,也與中國保持着實質性的,甚至是關鍵性的經濟關係。**對於美國在跨太平洋和跨大西洋地區的盟友來説,這種戰略困境,日益凸顯。例如,日本和韓國作為東亞兩個最先進的技術生產國,正面臨這一兩難境地。**日韓一方面地緣親近中國,靠近中國東海、南海以及台灣的戰略空間,另一方面與中國經濟往來密切。多年來,儘管兩國一直想****在中美之間保持平衡,但這一策略面臨越來越大的挑戰。**據報道,2023年1月,即便違背其本國經濟利益,日本還是與美國、荷蘭達成協議,以限制向中國銷售先進的芯片製造光刻機。早在中國禁售美企美光科技(Micron Technology)的芯片之前,2023年4、5月間,美國就敦促韓國政府,確保美光科技的主要競爭對手韓國三星電子和SK海力士不增加對華芯片銷售。
對於不結盟國家來説,它們的利益是多方面的,難以被簡單納入中美分歧中。他們普遍擔心,世界會被美國或中國任何一方主宰。因此,比起美國最親密的盟友和夥伴們,他們傾向於對沖風險。即便中國在南方國家技術市場的佔有率相當可觀,但美國及其盟友仍有很多機會。西方理念、電子信息傳播以及消費者導向的技術範式,還是廣受歡迎的。
3.保持兩國在貿易和科學探索方面的合作。中美緊張的雙邊關係,將損及全球公共產品。
自1945年以來,開放的貿易體系作為理想模型,塑造了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從二戰尾聲到戰後初期,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亟待改革。在美國的主導下,佈雷頓森林體系得以建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馬歇爾計劃以及關税與貿易總協定也陸續成型。這些改革,使全球貿易實現了前所未有的數十年增長。2001年,在美國政府支持下,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標誌着這一進程的高峯。然而,到了2023年,這一進程陷入低谷。當下中美貿易關係毫無改善的跡象,全球貿易體系面臨着巨大的裂解風險。
對全球貿易體系的破壞,也可能影響兩國之間的貿易。2022年,兩國雙邊貨物貿易額達到創紀錄的6910億美元。考慮到中美之間持續增長的貿易規模,以技術為基礎的貿易和投資合作,對兩國來説仍然很重要。2023年2月,福特汽車公司與寧德時代宣佈建立35億美元的合作伙伴關係,利用中方的技術在密歇根州建設電動汽車電池工廠。這一事實説明,當務之急,至少在國家安全限制之外的產品和服務領域,美國的政策制定者應該維護貿易競爭。
除貿易外,中美作為全球科學領域的兩大核心,也是彼此最重要的科研夥伴,任何損害兩國科學合作的行為,都可能降低全球科學產出的質量。科技領域的雙邊合作還將促進公共利益,加速解決全球共同面臨的挑戰,如氣候變化。此外,在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等領域,我們制定、執行國際規則,也需要國際合作。
**********▍**********競爭戰略的關鍵三步
本文提出的戰略,由三大部分構成:促進以技術為基礎的創新(“跑得更快”);保護具有戰略價值的科技知識、工藝、機器和技術(“保護更嚴”);協調與盟友和夥伴的政策(“協調一致”)。
如何實現“促進、保護和協調”戰略,是美國及其盟友面臨的最基本挑戰,戰略家們應致力於達成“開放與保護之間的適當平衡”。
1.促進:在科學領域,特別是把研究成果轉化為軍事和民用領域的變革性技術方面,美國如果想****繼續保持領先地位,就必須與州政府、私營企業以及學術界合作,重新定位和調整其政策和投資。
美國的創新生態系統源於幾個因素:戰前就具備幾個主要行業的優勢,戰時對科學、工業和製造業的大規模投資,戰後幾十年為提高科技能力的針對性投資。美國上世紀40-60年代的努力尤為重要,因為全國人民都被二戰和冷戰凝聚起來了。在這一時期,美國建立了許多標誌性的、以科技為重點的機構,包括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以及包括桑迪亞國家實驗室(Sandia National Laboratories)和勞倫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Lawrence Livermore National Laboratories)等在內的大多數國家實驗室,並大幅增加了對科學教育、公共衞生研究和學術科研的資助。
這一體系以及為此進行的鉅額投資,促進了政府、學術界和私營部門間廣泛系統的合作,為美國帶來了一系列軍事和民用領域的突破性技術,並培育了以硅谷為代表的世界領先的科技中心。
可問題在於,冷戰後美國高層不再有緊迫感。這一曾經卓越的體系逐步萎縮,在研發(R&D)和教育方面的聯邦支出上,表現尤為明顯。美國聯邦研發支出比例在上世紀60年代早期達到峯值,約為GDP的2. 2%,此後一路下滑,2017年跌至0. 66%的低點,隨後略有反彈,到2023年達到0. 76%。
如今,中國在研發支出方面已超過美國,而且各方認為,中國已掌握培育創新生態系統的秘訣,也就是歷來使美國脱穎而出的人才要素。從1995年到2018年,中國的研發支出年增長率達到驚人的15%,大約是排名第二的韓國的兩倍,是美國的五倍。到2018年,中國公共和私人的研發支出總額位居第二,僅次於美國,超過整個歐盟。從美國角度看,其他指標同樣令人擔憂。喬治城大學安全與新興技術中心(CSET)2021年的一項研究預測,到2025年,中國培養的STEM博士人數將是美國的近兩倍(譯者注:STEM是一種科學Science、技術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數學Math結合的跨學科綜合教育),如果只計算美國公民中的STEM博士畢業生,這一數字將是美國的三倍。這一預測的部分依據是,中國政府在2010年代對STEM高等教育的投資翻了一番。
2.保護:連貫的戰略需要一套保護機制,來捍衞一個國家的科技知識和能力不被惡意侵害,其手段包括貿易管制、制裁、投資篩查等。
在出口管制方面,特朗普和拜登政府都依靠雙重用途(dual-use,譯者注:“雙重用途”指商品或技術同時具有商業和軍事用途,如某些合金、加密技術等)出口管制措施來限制中國獲取先進技術,並阻止被美方列入“黑名單”的機構獲得美國原產的技術和零部件。2018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外國投資風險審查現代化法案》(FIRRMA),賦予了美國外商投資委員會(CFIUS)更大的審查權限。這一跨部門的機構由財政部領導,負責審查在美外國投資的國家安全風險。拜登政府也開始重視美國對華投資所涉及的國家安全問題,一項重點審查對外科技投資的行政令已醖釀近一年。在制裁方面,儘管對中國的制裁一直實施謹慎,但可從俄烏戰爭中一窺美國的制裁能力:拜登政府已聯合其他38個國家對俄羅斯和白俄羅斯實施了嚴厲的制裁。
**貿易管制可以成為有效的工具,但在實施過程中需要明確手段和目的之間的關係。**幾十年來,美國出台了一系列出口管制相關措施來阻止競爭對手獲得關鍵技術。美國衞星產業的發展經驗表明,如果手段和目的明確一致,貿易管制可以大幅助推美國產業的競爭力,進而維護國家安全。
此外,對政策制定者來説,首先要明確的是,中國在境內外想要獲取哪些外國技術。否則,過於寬泛和模糊的貿易管制往往會適得其反,在巨大的不確定性下導致產業界過度合規,進而造成負面影響。
3.協調:最後一個戰略支柱是外向型的,重點在於與其他國家建立並維持關係。美國的戰略和政策應該對儘可能多的盟國、合作伙伴甚至不結盟國家產生積極影響,同時繼續就技術相關問題與中國接觸。這一“技術外交”戰略説起來很簡單,但在實踐中卻很難。
2022年,拜登簽署了《通脹削減法案2022》(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 IRA),引發美國最親密的跨太平洋和跨大西洋盟友的強烈抗議。為促進美國經濟發展和應對氣候變化,同時對標中國,IRA大力支持電動汽車和可再生能源技術的在岸發展。這刺激了歐盟的保護主義回應,隨後制定了一項“歐盟綠色協議工業計劃”(譯者注:這一產業計劃旨在防止歐洲工業及相關產業價值鏈轉移至美國)。關於IRA的爭論主要集中於一點,即美國在行動時並未適當考慮盟友和夥伴的利益。用一位觀察家的話説,“美國國內就‘芯片法案’和IRA所進行的艱難談判,沒有徵求盟國和夥伴的意見,結果給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負面影響”。
**********▍**********美國政府要採取的三項措施
正如本文所強調的,任何成功的長期戰略,都要求美國政府在政策推行時確保內部協調一致,以可靠的經驗證據為依託,具備短期靈活性,同時關注長期趨勢和不確定性。為此,政府需要在以下三個方面提高自身。
1.改進情報和反間諜工作。美國政府需要重新評估、改進和擴展其有關技術發展的情報和反情報能力。針對技術趨勢和不確定性,情報部門需要展開持續、全面的評估。**為了及時全面地掌握中國的科技能力,情報界在依賴機密材料的同時,還要重視非機密的開源材料。**情報界一直優先考慮的機密資料,並不能反映中國的全貌。事實上,有專利申請、風險投資水平和模式、科技文獻及其他豐富的開源材料可供使用。
對華情報工作,要確定中國可能在哪些方面獲取美國和其他地方的知識產權,還需在部分環節“適當調整”。即反間諜項目必須使無辜之人遠離不正當或不合法的審查,包括在美學習或研究的中國公民。與此同時,對那些可能從事產業間諜或其他涉密活動的個人,又能夠識別、監控並酌情處理。由於暗指中國公民和所有東亞後裔都有嫌疑,特朗普政府的反間諜項目“中國行動計劃”因過度執法而大受批評。2022年,拜登政府中止了這一計劃,取而代之的,是“一項更廣泛的戰略,旨在打擊間諜活動、網絡攻擊和其他來自不同國家的威脅”。
2.提高前瞻性。戰略前瞻能力有助於政府把握和駕馭複雜多變的外部環境。政府和私營部門的前瞻辦公室需要系統地研究長期趨勢和不確定性,揭示當前戰略的優劣之處,並評估未來的走向。
這一邏輯延伸到科技領域,美國政府應建立一個強大的預測機構,以科技為重點提供戰略和政策信息,評估技術發展究竟會將美國和世界引向何方。事實上,美國政府已經擁有卓越的預測能力,其中以國家情報委員會(NIC)最為出名。然而,由於遠離行政權力等原因,當前的預測系統都沒有履行前瞻性職能。因此,前瞻職能部門應該與白宮保持密切關係。
3.改善科技戰略和政策的協調性。考慮到技術的廣泛和多維,以及政府行動的廣泛性,內部協調會涉及眾多的法規、行政命令和行政決定。其帶來的結果是,由多個部門和機構負責從投資、開發、監管到執法的一系列環節。僅以關鍵技術監管為例,包括商務部、國務院、國防部、財政部、國土安全部和司法部在內的眾多部門,以及情報界的機構,都在不同的項目中履職。
此外,美國政府的技術監管方案往往側重控制特定技術,這導致對技術使用的廣泛背景認識不足。美國國家科學院2022年發佈的一份報告指出,歷來,美國政府通過評估單項關鍵技術,定義與之相關的風險,試圖限制技術訪問權限來應對相關風險。國家科學院斷言,鑑於當下技術“無處不在、共享且多用途”,更明智的做法是關注惡意使用者的動機,然後界定伴隨的風險。這一方法“要求超越技術性的專業知識,一併考量對手和其他危險分子的計劃、行動、能力和意圖,因此除了技術專家外,還需要情報、執法和國防部門參與”。
**********▍**********美國戰略競爭失控的兩個風險
伴隨上述戰略而來的風險,集中表現為兩方面,都指向戰略競爭態勢失控的後果。
1.脱鈎失控。**過度,是這一戰略的最大風險之一,當地緣政治和經濟目標相互矛盾時,尺度往往不好把握。**為維護地緣政治優勢而進行的技術脱鈎,可能與經濟利益相沖突。在半導體領域,限制英偉達、Applied Materials、KLA和Lam Research等美國公司向中國出口產品和服務,以及對他們施加複雜的合規負擔,有可能影響這些公司在全球半導體行業的競爭力。此外,如果繼續部署出口管制等脱鈎策略,盟友和夥伴將被迫在中美之間選邊站。
最近,七國集團的政府官員一直在使用“去風險”一詞,而不是“脱鈎”。在2023年3月的一次演講中,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呼籲與中國就爭議問題進行“開誠佈公”的討論。2023年5月的七國集團公報,再次使用這一措辭:經濟安全應“基於多樣、深化的夥伴關係,以及去風險而非脱鈎”。這一措辭上的轉變,代表一種認識,即在經濟上與中國完全脱鈎,既不明智,也不可能。此外,這也變相承認了,“脱鈎”,不僅對中國,也對西方私營企業發出了錯誤信號。
本文認為,作為一種修辭手段,“去風險”優於“脱鈎”。但措辭的變化並不能解決美國、歐洲、東亞和其他地區面臨的根本問題——如何協調各國來制定並實施連貫的戰略,既能保證他們在尖端技術上領先中國,同時避免與中國發生災難性的貿易戰。
2.危及全球治理。如果中美競爭繼續按照目前的態勢發展下去,全球治理將遭受損害。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全球治理也極為困難。如果美中及其他科技領銜者無法通過合作來加強這一網絡,那麼風險就會變得愈加真切。
**********▍**********十條建議
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一系列建議。
1.恢復並維持用於科技進步的公共研發資金投入。正如本文所述,自冷戰結束以來,公共研發投資一直處於萎縮狀態,最突出的要屬聯邦政府的研發投資。一直以來,**儘管私營部門是國家研發投入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公共資金對於純科學研究,以及國防、公共衞生等以公共利益為導向的領域,都是必不可少的。**儘管《芯片與科學法案》以及IRA都承諾大幅增加聯邦研發投資,但卻無法保證資金增加的持續性。在簽署“芯片法案”不到一年後,國會和白宮提出的資金水平、已經遠遠低於法案規定的數額。
**2.改善和維持STEM教育和技能培訓,範圍應覆蓋K-12、大學、社區學院和技術學校。**人們普遍認為,從K-12到研究生培養的各個階段,美國在STEM教育和培訓方面已經落於人後。儘管包括“芯片法案”在內的標誌性立法,想靠加大資金投入來解決這一問題,但以後能不能保持這方面的興趣和投入,沒法保證。其他相關問題包括:高等教育成本過高、社區學院建設亟待加強、技術學校STEM相關培訓的參與度不夠。德國是一個範例,歷史悠久的技術學徒制項目,因資金充足而備受推崇。
3.打造一個更加多元化的科技行業。隨之而來的挑戰是,**確保科技行業反映美國社會在性別、種族、階級和地理方面的多樣性。**對教育、培訓和學徒計劃等方面的公共投資,有助於化解當中的困難。最具挑戰性的問題,也可能是最有益的解決突破口,根植於地理的經濟性,尤其是知識經濟中的地區不平衡。像硅谷和波士頓這樣的地方蒸蒸日上,而其他許多地方卻被甩在後面。包括IRA、“芯片法案”和《基礎設施投資與就業法案》在內的近期立法,呼籲投入數十億資金,把知識經濟推廣到全國更多的“技術中心”。然而,目前的立法並不能保證數十億資金的分配。
4.吸引和留住海外高技能人才。吸引和留住世界上最優秀的人才,是美國素有的優勢,這對科技行業大有裨益。例如,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2022年12月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1990年至2016年期間,美國約有16%的發明家是移民,而在同期申請的所有專利中,移民佔23%。儘管美國仍是高技能移民的首選地,但近年來,由於外國的積極技術移民政策和美國H-1B簽證制度的相關問題,人才正流向其他國家。
5.支持整個政府的戰略發展。本文強調,**應改革美國政府機構的辦事流程,增強前瞻性和情報能力,改進有關技術的戰略決策。**其中一項,是遵循美國國家科學院的建議,在白宮的指導下,把整個政府的戰略視角整合在一起,提高以技術為重點的預測能力,以及以技術為重點的情報能力。
6.確保私營企業始終處於全球競爭力的前列。美國總統政策制定者要強化有利環境,幫助美國科技公司贏得商業競爭。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不斷監測其他國家的政策實踐,從而適當調整美國自己的一系列政策工具,包括勞動力市場和移民政策、基礎設施投資的類型和水平、競爭政策、直接和間接支持的形式等。
7.改進科技領域的情報和反情報工作。鑑於美國情報界在科技情報收集、分析和傳播方面的不足,一些分析人士提出在情報界之外,建立科技情報力量。這種力量獨立於政府內的其他機構和部門,專注於為美國政府內外的利益相關者收集和分析科技情報。
8.確保有針對性地制定和實施懲罰性措施。正如本文多次強調的,**儘管美國政府擁有強有力的保護性措施,但付諸實踐往往需要付出代價,其中就包括美國與盟友和夥伴間的摩擦。**針對全球供應鏈,以及盟國和夥伴經濟體,美國政府應在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內設立辦公室,監測出口管制政策可能對其帶來的一系列影響。這個辦公室的職能,與美國財政部最近成立的“制裁經濟分析小組”類似,其目的是分析制裁實施前後的附帶損害,以決定要不要適時調整措施。
9.建立並維持強有力的多邊機構。本文強調,在以技術為重點的戰略競爭中,美國要想贏過中國,就必須在多邊環境中與盟友和夥伴合作,例如,美歐貿易和技術委員會(EU-US Trade and Technology Council, TTC)、四方機制(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 QUAD)等。這一措施能否成功,取決於高層能否長期專注於此。此外,美國高層可以考慮根據現實情況,更新多邊論壇。
10.與中國的接觸不可避免。即便美中雙邊關係低迷,但在適當的時機與中國繼續開展科技合作,仍有必要。與中國的技術競爭存在零和(zero-sum)博弈,也有必要保留甚至加強的正和(positive-sum)**因素。**福特與寧德時代的合作表明,電動汽車、電池等非戰略技術的貿易,對兩國都有利。科技合作同樣如此。如果中美科技交流急劇減少,全球氣候變化和疾病預防方面的科學研究,就可能萎縮。美國需要接受一定程度的科技合作風險。這要求美國決定哪些領域存在最高風險、哪些領域不涉及風險,並有效地向全球的盟友、夥伴、科學界和公眾傳達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