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才是中年女人的高質量度假方式_風聞

我生病了。

體檢機構的醫生打電話來，生怕我不引起重視，用上海話説，甲狀腺結節五級就是嗙到頂了（直達天花板之意）。我坐在車上，告訴她：嗯，現在就在去看醫生的路上。

前兩天有網友叫我去看一個視頻，視頻裏剃着寸頭的中年女士對病情娓娓道來，體檢醫生説有個指標不太好，她沒放在心上，沒引起重視，照舊熬夜工作。一年多後痛到受不了再去查，已經乳腺癌晚期加骨轉移。晚上11點看完這視頻，嚇得我11點05分就睡着了。

後來想想，普通人跟這種成功人士果然有着八條街都追不上的差距。我體檢報告一出來，速度預約了最快能看到的最好的醫生。

再次躺在b超室，一開始b超醫生對體檢機構的5級還有點質疑，怎麼能打5級這麼高？做着做着，她越來越仔細，以前頸部b超最多一分鐘功夫，我的脖子被全方位掃視後，b超定性為4b級，一個需要進一步穿刺確認結果的分類。

轉到專家門診，專家打了個比喻：看着不像好人，為了謹慎，還是要活檢下。事情不是什麼大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去手術開刀，全面清除。然而就是在你忙碌的生活裏，憑添了一堆糟心事，穿刺啦觀察啦手術啦消融啦……

走出專家門診，我滿心不悦：為啥呢？為啥偏偏是我？像我這麼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五講四美三熱愛要啥有啥，平日裏活得如同一個聖人，喝黑咖啡吃不加沙拉醬的蔬菜沙拉啃皮鞋一樣的粗糧麪包，不喝酒不抽煙無任何不良嗜好，為什麼是我？



小陳問我，那是已經到達可以買跑車的標準了嗎？前兩天看到五類，我兩眼一黑，説，都是癌了，那就買個跑車吧。可是細細一想，它又是最不要緊的甲狀腺癌，沒夠上買跑車揮霍一空的標準。

買跑車不行，但是逛街足夠了。

於是走出醫院大門，理直氣壯準備大逛特逛。小陳跟在旁邊，颱風帶來的涼爽不足以驅散酷暑特有的悶熱，他提了好幾次：你看涼快的店挺多的，真的不進去坐坐嗎？

不，我要逛街，我要買一條閃亮的新裙子。

好久沒有逛街了，這幾年做什麼事都匆匆忙忙。每次一出門，就惦記着要回家。回家可以幹很多事，有做不完的工作，還有帶不完的娃。

現在沒有負擔了，老孃都得了這麼大的病，還不配逛一次街嗎？

到了生病的時候，腳步不自覺放慢，不着急，我得停下來品一品生活的滋味。在路邊看起來人很多的茶鋪買飲料小吃，一路邊走邊吃逛着到大商場。放了平常，小陳肯定不願意，他覺得沒有必要，而且他要回家帶娃帶小貓。

結果他也像我真的得了什麼大病一樣，一個不字都沒有。你要散步就散步，你要逛街就逛街。他不跟我抬槓了，這種感受就像你平常都在逆風而行，今天格外絲滑，沒有任何風阻，暢快地彷彿要飛起來。

到環貿門口，小陳指着prada的大門説，你不進這家？

我白了他一眼，奢侈品跟跑車一樣，目前還沒嚴重到要揮霍一空的程度……

衝到宜室宜家的快消品牌，試試南法風情的碎花裙子，七八條後空手出門，不，它們還不夠漂亮，現在本人最不想要的就是湊合。又在隔壁運動品牌店，置下多巴胺配色紫色背心熒光綠短褲，這錢花得很痛快，按照小陳的説法，要積極開始健康管理，不能再拖了。

中途我母親問我是否回家吃飯？

我拒絕了，回家吃飯無非是伺候妹妹吃飯。

今天我生病，我不想伺候人。不僅要在外面吃，還要去看一場無腦好萊塢電影，看劇中人命懸一線，壞人打一槍就死掉，女主被兇犯追八條街還美若天仙。或者看一場能源危機電影，全世界的人都活不了，一粒小小的腫瘤，何足掛齒？

吃飯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了百分百的放鬆。你坐在這裏，不用擔心菜合不合小孩胃口，她喜不喜歡吃，能吃多少，會不會麻煩到別人……你點的每一個菜，都是為了自己，也不用因為有一點辣醬就自責，哎呀，小孩吃不了。

吃着吃着，我的笑意逐漸蔓延到了臉上。

哎呀，生病怎麼比過生日還要開心？一箇中年女人過生日，還要想着是不是能照顧到每一個人，一家六口人塞在一輛七座車裏，腦袋嗡嗡的，我爸媽説艾文的聲音，艾文説妹妹的聲音，妹妹大哭大鬧的聲音……好煩，但是每個人都不能扔下車。

生日咋了，你就能讓他們閉嘴嗎？

生病太好了，而且還是這種不痛不癢沒有任何症狀的病。它很危險，但它還沒有表現。它是送給每個人的炸裂提醒，請關愛這位38歲的女士！關愛她！她的身體很可能有危險！雖然這個危險不大，但我提醒你們了！

我越想越舒適，生病了，沒有後顧之憂了。工作，家人，都比不上健康的身體重要。老天待我不薄，為什麼偏偏是我？

因為老黃牛也需要休假。寫作計劃放一放，老母親責任放一放，上有老下有小的擔子放一放。現在我只是一名生了病需要好好放鬆的中年女人。

甚至在那個剎那，我幡然醒悟，為啥以前的女人動不動喜歡抱恙？沒生病之前，我想的是，舊社會婦女身體果然不夠好，天天這個虛那個弱。生了病才知道這是女性大智慧，每天忙得像個猢猻，只能跟鳳姐一樣，不病則已一病不起。《紅樓夢》裏太太小姐，哪個不要經常病一病？

病字當頭，女性才能迎來真正的解放。

吃完飯，蹓躂到喜歡的麪包房，買了幾隻麪包。換了往常，總嫌太花時間，麻煩，小孩不愛吃。現在我痛快了，管你們愛不愛吃，反正我愛吃。

這天晚上，9點多鐘，本來是我一天寫作時間的開始。但想到b超報告，9點多我拿了本書，半躺在牀上，享受起了難得的度假時光。説起來，每次出門度假，對我來説，不過是換了個房間寫作而已。筆記本電腦在哪裏打開，哪裏就是工作的戰場。

所以生病才是中年女人的高質量度假方式，一生病，松江都像馬爾代夫，手機放點海浪的濤聲，看看細節引人入勝的偵探小説。

不瞞你們説，自從拿到體檢報告，我就過上了標準的11點睡8點起人生。坐在餐桌前，審視食物如同舊日帝國的君主一般。

以前小孩吃剩什麼我湊合吃什麼，現在想吃什麼就找最好的食物。

檔次不一樣了，以前是老黃牛，現在是需要人生大變革，悉心調理的病人。

這種改變真猶如春風拂面，令人喜不自禁。

只有一種聲音讓我不是很開心，有朋友再三勸慰：你不要太擔心，這個病真的沒什麼，我兩個女朋友切了，現在還能996呢。

不，我不聽，從此我不再是老黃牛了！

我就是那個幹不了重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人，按照《紅樓夢》中寶釵同等待遇執行……寶姑娘臉若銀盤，肌膚豐澤，能有什麼病？

怕只怕摁着她當老黃牛用，身體越發不堪了。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