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這簡直是危言聳聽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07-31 15:22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刀郎“提刀”回來了。
一首《羅剎海市》殺瘋了娛樂圈。
很長一段時間,江湖上沒有刀郎,只流傳着他的傳説。
《披着羊皮的狼》,是你爸爸的手機鈴聲;《情人》,是媽媽的彩鈴;
《衝動的懲罰》是你家樓下超市大喇叭裏與“促銷大特價”一起,每日每夜不間斷的噪音。
甚至,你都沒有完整地聽過他的歌,卻在KTV裏彷彿“鬼上身”一樣,在別人的慫恿下,拿起了麥克風,就唱完了一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

而如今,讓你措手不及的。
《羅剎海市》又成了你家族羣裏,最高頻的問候語。

當Sir看着他在各大平台上,又一次橫掃流量,某平台3.6億次播放。

今天,咱們就聊聊這首歌,聊聊這背後的“刀”。

01
又是刀郎
7月19日,刀郎推出了自己的新專輯《山歌寥哉》。
《羅剎海市》是其中的一首。
説實話,這首歌Sir第一遍聽的時候,沒聽懂。

在看了歌曲背後的典故後,才明白歌詞裏那些生僻的名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既然這麼“晦澀”,為什麼反而火了呢?
因為網友對照歌詞一看——
嚯,罵得可真兇啊。
各大“列文虎克”,都在找蛛絲馬跡。
這首歌的背景,來自於《聊齋志異》裏的《羅剎海市》,主角,是俊美少年馬驥,來到了美醜顛倒的羅剎海市。
在這個世界裏,他被當地人視為“巨醜無比”,成了社會的最底層,而那些奇醜無比的人,卻可以位居高官,成為受人尊敬的上層人士。
顛倒黑白,審醜為榮。
莫不是罵的……當今娛樂圈?
然後,網友已經不滿足於宏大敍事,開始對號入座了。
“一條一丘河”,解釋為“一丘之貉”;
“河水流過苟苟營”,解釋為“蠅營狗苟”;
其中,一句“未曾開言先轉腚”,更是讓網友們覺得刀郎是在諷刺《中國好聲音》裏,導師為學員轉身的設定。
在刀郎火遍大江南北時,那英就公開表示認為刀郎“不具備審美”,不適合在奧運開幕式演出——
他不具備審美觀點
……
就是刀郎的這個銷量呢
我們誰都沒賣過他
可是咱們不能光靠銷量

那英之後,網友又“找到”了楊坤、汪峯、高曉松。
微博留言讓他們出來對話——

大家煞有介事的分析歌詞的來龍去脈,並與現在的娛樂圈相融合,認為這首歌,有着針砭時弊的意義。
那也是因為,歌詞寫得模糊,涵蓋量廣了,自然,處處能聽出綿裏藏針的“針對”。
在刀郎的整張專輯裏,除了《畫皮》《花妖》類似於情歌的作品。
還有像是《顛倒歌》——“陽光照不亮夜裏的鬼,六畜難懂人間味”;《路南柯》裏——“眼前風燭皆故人,草頭露珠黃,我在流光的奏章裏寫下青天白日”,或是在《序曲》裏的——“九州山歌何寥哉,一呼九野聲慷慨,猶記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門暮不歸。”
取材田野鄉土。
一方面通俗辛辣。
一方面又在“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認知下,覺得裏面博大精深。
這就是刀郎的歌火了。
被抬起來了。
網友們握在手裏,當成一把“斬妖除魔”的刀。
02
為什麼是刀郎
魯豫在採訪刀郎的時候,問他,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歌手。
作為當時在國內互聯網還不發達的時期,刀郎就已經爆火了。
他對魯豫説的是,二三線歌手就可以了。

但,命運還是給他開了一場玩笑,他的專輯正版銷量超過270萬,盜版保守估計在1000萬。
但傳統的媒體和唱片業,顯然沒有準備好接受這個野蠻生長的力量。
他説,一次開車到了甘肅定西的小地方,想躲躲輿論風波,一下車就看到報刊亭裏最醒目的雜誌封面,寫着:冷眼看刀郎。

刀郎無處不在。
在2009年的春晚上,趙本山的《不差錢》裏,小瀋陽模仿刀郎,唱了《2002年的第一場雪》。
小品裏,趙本山還調侃了“刀郎”的名字:你拉倒吧,你唱個屎殼郎的吧。


後來,有記者採訪刀郎,會不會因此生氣,他也就笑笑説,沒事兒這個。
刀郎火後,他並沒有一個“明星”該有的高調。
就算是大街小巷都是“刀郎”,可他刻意避開公眾的目光,就連《魯豫有約》也是在受邀後幾年,才上了訪談。
就算如此,他的音樂還是難抵各種評價,在突然之間擁有如此多的歌迷,傳統音樂人都會揣測他的歌迷,到底都是什麼羣體。
是民工?是白領?是小鎮青年?還是中年人?
高曉松曾經做過調查,他始終認為,初三到大學畢業後兩年內的階段是唱片購買的主要人羣,而民工顯然不是消費主體,他懷疑民工甚至不會有聽唱片的工具。
“他們可能會買,不過買的是盜版,我們總不能為盜版商設計音樂,那不成瘋子了?”
出自《三聯生活週刊:北京音樂圈看刀郎:從地獄到天堂》
説個有趣的題外話,2015年大連萬達集團年會,董事長王健林還在年會上唱了一首《西海情歌》。
也許高曉松卻忘記了,當時有正值彩鈴音樂的興起,只有幾句高潮的碎片式音樂,像是現在的短視頻,以病毒般的方式複製、繁衍着。而當時的《老鼠愛大米》《我不是黃蓉》等等,許多熱門歌曲,也以這樣的載體衝上了音樂熱榜。
刀郎的音樂,也正是乘着這風,來到了風口之上,成為當時的“頂流”。
刀郎衝擊着當時的傳統流行音樂製作行業,甚至,在商業上碾壓式的力量讓北京音樂圈的人,啞口無言。
“他們出於職業虛榮心不願承認刀郎的音樂。出於中間態度的高曉松把這種觀點歸結為‘士大夫階層’的失敗,刀郎代表的是勞動人民的血肉筋脈,而中國唱片業的核心是把持話語權的知識分子。”
出自《三聯生活週刊:北京音樂圈看刀郎:從地獄到天堂》
如此不被內地看好的刀郎,卻在港台地區成為炙手可熱的歌星——
譚詠麟主動找上門來與刀郎合作,幾次成為譚詠麟演唱會的嘉賓。

五大唱片公司之一的環球唱片高層三顧茅廬,到新疆與刀郎簽約,唱片在香港上市後轉瞬上了排行榜冠軍;

著名製作人李宗盛為他的新專輯《喀什葛爾胡楊》擔任製作人,新專輯的保底數字達到了空前的520萬張。
在媒體採訪李宗盛為刀郎製作專輯是看好他哪一點時,他回答的很直接:
“我沒看好他,為他做專輯只是覺得這個案子有趣。他的走紅是個現象,我很想知道這麼多人聽他的歌究竟是為什麼。結論是,他有那個範兒。”
刀郎的走紅,直至現在,都沒有什麼太意外的。
就如高曉松所説,這是一場對“士大夫階層”的衝擊,也是對於許多普通人來説,刀郎的音樂就是起範兒,他雖然過於口水歌,但,卻是直抒最直接的,最簡單的胸臆。
甚至,都不需要什麼多好的音響。
越糙越破反而越帶感。

他唱的歌,大眾聽得懂,他所表達的情,也是普世價值上的情,以至於到現在的《羅剎海市》,也是罵了人們不敢罵的,説了我們不敢説的話。
而他也以這樣的成績,大聲地質問着傳統唱片界的“音樂審美”,是規則制定的音樂是好的,是你們告訴大眾才“好”音樂?
刀郎MV的鏡頭裏,不少有大漠的胡楊。
生活在新疆的他,歌裏有濃厚的西北特色。
他也像是戈壁的野草,雖然自認為不起眼,但生命力頑強,紮在土裏就很難再拔起來起來,摸起來粗野、扎手。
卻又為這片荒漠帶來了生機。

03
是音樂的勝利,更是表達的勝利
在刀郎的《山歌寥哉》之前,他就已經推出過這一類似的專輯了。
只不過並沒有引起像今天這樣的全民關注。

2020年,刀郎以蘇州彈詞話本為基礎,創作了這一張新專輯。
在他的介紹裏説到,每天練習琵琶十幾個小時,閒暇時騎着電瓶車,探索蘇州大街小巷,去聽書,去聽蘇州話課。
這張專輯從2013年就開始創作,將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情嘆、珍珠塔……故事用音樂串了起來,而這種創作方式,不也像是傳説新編的《山歌寥哉》麼。
Sir不是專業的樂評人,就不專門點評這張專輯的質量。
但這種實地開掘、重頭再來的創作,今天還看得到多少?
在華語樂壇興盛的過去,我們還是一年一度地期待着喜歡的歌手出專輯,並且認認真真聽完專輯裏的12首歌,意猶未盡。
現在,一張專輯有一首歌稍微能聽聽,就已經讓人側目了。
不客氣地説,這種現象級的作品幾乎寥寥無幾,所以,刀郎這一次登頂,都靠同行襯托。
回看這幾年能成為頂流的歌,並不多。
《孤勇者》成為“小學生接頭暗號”;《烏梅子醬》,李榮浩以一首單曲背上網友失望的罵名;周杰倫最新的《最偉大的作品》,聽來聽去,大家開始無聊地在MV找彩蛋,而再也沒有《以父之名》《止戰之殤》的靈氣(Sir是老粉,不怕捱打
)。
登上春晚的《野狼迪斯科》,在懷舊過去。
跳着disco,給你比劃個郭富城。


更多的音樂與短視頻的神曲綁定,像是《你笑起來真好看》《愛丫愛丫》《處處吻》,只需要那幾句高潮部分,1分左右的視頻就可以獲得二創的高流量。
不也是這個時代的另一種“彩鈴”麼。
這麼看,我們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更可怕的,時代再怎麼輪迴,還是會回到“刀郎時代”,甚至,是刀郎讓我們再一次感受到了之前的“爽”。
為什麼。
他還是20年前,我們心裏要説的話,要流的淚,都熱烈唱出來。
如今,卻要小心翼翼些了。
你還能想象哪個歌手會這樣唱。
崔健唱過,“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矇住我雙眼也矇住了天。”
鄭鈞唱過,“痛苦會緊隨着快樂,想説的説了,想做的做了。”
竇唯唱過,“過去的輝煌不再重要,明天更漫長。”
有的是“頭頂的一片天,是晴朗的一片天”。
是“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一萬匹脱繮的馬,在他腦海中奔跑”,變成“翻天覆地二十年,奮進的國際莊,匯聚起騰飛夢想,走向衝鋒的號角。”
刀郎的歌曲真的如許多網友所説,是在罵過去交惡過的同行嗎?
不見得。
而且Sir覺得《羅剎海市》的爆火正是因為。
它沒有明確地罵誰。
所以它可以在罵所有的一切。
你可以代入娛樂圈,可以代入世間紛繁亂象,也可以沒有所指純粹享受憤怒和宣泄。
因為想罵的,太多了。
能罵的,又太少了。
當社會集體有了敏感肌,任何的調侃、批評和真實,都有可能被視為冒犯。
你要是還能聽到罵聲。
即使聽不清罵的是什麼。
那也是喚醒雙耳的美妙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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