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為何歐洲成為關鍵變量?_風聞
人大教授金灿荣-中国人民大学 教授-08-01 13:15
國際秩序與世界格局正在動盪中加速演進。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當前,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對這些“變”,一個高度凝練的概括就是習近平總書記多次闡明的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筆者認為,這裏的百年變局不能簡單理解為一百年之變,而應該是五百年之變,“變”的核心主要在於“東昇西降”。
“地理大發現”開啓西方五百年優勢
世界格局一般取決於國家間力量對比,過去500年來的局勢恰恰是西方力量一直處於領先甚至主導地位。為什麼是從500年前算起呢?因為西方這種優勢主要是從“地理大發現”開始的,即從 1492 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以及 1522 年麥哲倫首次環球航行那時候起。
“地理大發現”給西方帶來兩大優勢。一是知識優勢。它們對世界的瞭解較之當時的東方變得豐富和領先很多。二是資源優勢。西方本來就有殖民傳統,歐洲人在“地理大發現”以後立即開始大規模殖民並在較短時間內佔據南北美洲、澳洲、非洲和烏拉爾山以東的北亞等地區。歐洲面積只有大約 1000 萬平方公里,而在殖民擴張之後染指或佔據的範圍在地理上差不多相當於11個歐洲。與之對應,歐洲掌控的資源大為擴展。地盤和資源急劇增加而人口沒有相應程度的增長,就導致了人力相對不足,進而推動歐洲尋求發展機器並一步步走向工業化,逐漸以較早的工業現代文明領先東方相對落後的農業文明,西方工業社會也對東方農業社會形成“降維打擊”。
“東昇西降”帶動世界進入“大爭之世”
西方因為“地理大發現”和工業革命超越東方並主導世界,構成過去500年來世界歷史的一個基本特點。但進入本世紀後,這種力量對比開始發生變化,出現“東昇西降”態勢。“東昇”主要就是三支力量。其中首要也最受關注的當然是中國,另外兩個則是印度和東盟。新加坡學者馬凱碩將之簡稱為“CIA 時代”,即中國(China)、印度(India)和東盟(ASEAN)的時代。雖然拉美、北非和撒哈拉以南非洲以及西亞、中亞等這些廣泛意義上的東方力量還未全面崛起,但以“CIA”為標誌的亞洲時代到來,已足夠撐起“東昇”局面。
“西降”則主要表現為兩支力量相對走弱。西方的主體通常是指美國、西歐和日本。目前美國的相對實力依然很強,但它的“左膀和右臂”即歐洲和日本都在出現明顯走弱。作為歐洲主體的歐盟於1992 年 2 月 7 日《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簽訂後宣告成立,當時初始 15 個成員國GDP總和高於美國,而現在擴員到27國後,歐盟GDP不僅遠遠落後於美國,也排在中國後面——2022年美國GDP 25.5萬億美元,中國約合18萬億美元,歐盟加起來只有16.7萬億美元。除了在經濟總量上表現乏力,經濟結構上也面臨短板和困境,比如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不少新興產業目前主要呈現為中美競爭態勢。美國風險投資機制擁有較為長遠的戰略眼光,較早就在這些領域下注直到現在收穫果實,隨後中國主要科創企業立即跟進並快步追趕,而歐洲目前幾乎沒有動作。
日本經濟乃至綜合的國際影響力下降也較明顯。2021年日本GDP大約5萬億美元,去年因為日元貶值等因素降至4.23萬億美元,具體到人均只有3.7萬美元,已經低於發達國家人均GDP標準4萬美元。而且日本經濟未來增長潛力堪憂,日本市值最高的 10 家公司持續集中在汽車和能源等少數領域,使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在優勢產業分佈上稍顯失調,對人工智能等新興領域更是力有不逮。
這就是當前西方世界內部的一個概況。而在“左膀右臂”走向衰落的時候,美國不是施救而是進一步“割韭菜”。
東方“CIA”三支力量上升而西方歐日兩支力量相對下降,讓世界正經歷百年變局並呈現“東昇西降”的態勢就更明顯了。如前所述,國家間力量對比發生變化往往導致世界格局變化。過去由西方主導的秩序和格局走向消解或變革帶來諸多不確定性,其中包括大國競爭加劇。借用中國古話就是“大爭之世”開始,就像中國歷史上西周結束轉入東周列國時代,各諸侯國只能依靠自身力量和謀劃來求生存發展,天下就此進入春秋爭霸、戰國爭雄時期。以此類比,當今國際秩序與世界格局就相當於進入了世界意義的“春秋戰國”時代。而在這種“大爭之世”,關鍵還是要看最有分量和影響力的國家或行為體如何發揮作用。
歐洲的選擇對未來世界格局至關重要
筆者認為,當今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國家或行為體當數六方,即中國、美國、俄羅斯、歐洲加上印度和日本。但這六方還有分層,真正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是中美俄歐四家,印度和日本目前相對仍然稍弱。那麼觀察甚至預測世界格局演變趨勢,一個重要視角就是考察中美俄歐的關係走向。
目前來看,其中的中俄關系表現穩定,目前正處在歷史最好時期。其他幾對關係中,中美和俄美之間各有競爭博弈甚至激烈對抗。因為烏克蘭危機尤其俄烏衝突爆發,歐俄關係處在歷史低谷,歐美跨大西洋關係較之前些年有所拉近,但歐洲在中美之間還未明確倒向美方。一是因為中歐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較之俄羅斯甚至美國,中國在戰略層面對待歐洲最為真誠,法國等一些老歐洲國家對此有所體認,而且中歐在不少問題上立場接近。畢竟,老歐洲是西方現代化工業文明發源地,至今仍具有強烈自尊,一直有着推動歐洲戰略自主的訴求。相對於美國試圖把歐洲當槍使和對它的頤指氣使,中國對歐政策保持長期穩定,始終視歐洲為多極化世界中的獨立一極。
總體來看中美俄歐四方之中,中美競爭加劇、俄美對抗升級以及中俄關系持續提升,都可視為衡量,主要的變量或不確定性來自歐洲。歐洲如果徹底與美綁定對抗中俄,就將極大推動“新冷戰”的發生。相反歐洲如果保持戰略清醒,“新冷戰”就打不起來。
維持中歐關係穩定機遇挑戰並存
從歐洲的角度來看,它雖追求戰略自主但深感因為傳統和現實因素抵抗不住美國的控制和施壓,亟需藉助一定外力。
放眼來看,歐洲能夠藉助的主要外力中就包括中國,恰好中國又支持歐洲追求和保持戰略自主,這就構成了某種戰略共識。
除了戰略層面有契合點,中歐在不少具體領域也有廣泛共同利益。經濟層面,隨着中國持續推動產業提質增效和轉型升級,雙方競爭因素雖有所上升,但仍保持高度互補性。歐盟是中國主要貿易伙伴之一,中歐一直有着較為良好的經濟共生關係。對於世界多極化和諸多國際地區熱點問題,雙方也有相似立場。比如在歐洲本土,對於推動俄烏衝突走向停火乃至最終政治解決,中歐立場大體趨同;再如中東地區,中方調解伊沙矛盾有助於促進地區穩定,而中東穩定對歐洲來講意義重大,可以有效緩解難民危機以及恐怖分子輸入等難題。如此等等,中歐不但沒有直接衝突,還對世界諸多地區和熱點問題擁有共同立場和利益訴求。而在相關全球性問題上就更不用説了,雙方在氣候變化、醫療、科技、世貿組織改革等諸多議題上都有共識和合作基礎。
總體而言,在很可能決定未來世界格局特徵的中美俄歐關鍵四方之中,歐洲是一個關鍵變量,在美歐沒有徹底綁定的時候提醒並推動歐洲保持一定戰略自主至關重要,歐洲內部這方面的聲音也較強烈。接下來就要看中歐雙方具體怎樣去做,能否基於既有戰略共識、共同利益訴求以及諸多領域合作前景推動雙邊關係行穩致遠。
當然,歐美畢竟是長期盟友,這決定了中歐關係發展很難完全擺脱“美國因素”的干擾和阻撓。歐洲內部也有所謂“大西洋派”尤其是個別新歐洲國家從中作梗,這使歐洲以一個整體追求和實現戰略自主並不容易。
另外,歐洲在經濟和其他一些方面的能力短板也使它的戰略自主之路更加崎嶇。而中歐之間存在諸多契合點和合作點的同時也有分歧,隨着中國產業升級進一步推進,雙方競爭的一面可能還會上升;歐盟官方對華政策文件至今仍以所謂“合作伙伴、競爭者和制度性對手”三分法定位中國角色;歐洲一些政客在涉疆、涉藏等所謂人權問題上也跳得很高,這些都是不容迴避的問題。
總之就是在百年大變局下,世界格局的“春秋爭霸、戰國爭雄”時代已經開始,我們對於世界格局的認知和思維也需隨之調整。在這個“大爭之世”,中美俄歐四方至關重要,它們之間關係也很微妙。從結構上講,維持穩定的中歐關係,支持歐洲實現戰略自主,對中歐雙方乃至整個世界都大有裨益。引導歐洲這個關鍵變量發揮積極正面作用,既有有利條件也有挑戰性因素,這就需要我們展現推動中歐關係穩定發展的堅定意志以及達成這個目標的高超能力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