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良厚：縣中塌陷，並非全壞_風聞

縣中塌陷，並非全壞

                 達良厚

如果簡要歸納一下新世紀以來中國基礎教育的主要問題，“小學太累”、“初中尷尬”、“縣中塌陷”，算得上一種比較清晰的描述。

導致這些問題的成因比較複雜，但根因還是應試教育惹的禍。是我們長期把基礎教育主要定格在考試升學，哪怕是普及教育大行以後，哪怕在中央“檢查型教育”強行推動普及教育、素養教育、均衡教育的背景下，家庭、學校和社會依然整體上不改應試升學主軸，最多不過是“普及皮升學骨”、“素養皮應考骨”而已。

“小學太累”，實質猶在。經歷多輪減負運動，小學的書包確實沒那麼鼓了，到晚上10點以後依然做不完的作業大有改觀了，考試的次數大大減少了，為分數和升學而生的名目繁多的培訓也幾乎銷聲匿跡了，但小學生的實質負累依然沒有根本性變化。人都沒變全，就要揹負家人的夢想、未來的職業追求、考試分數的魔咒般評價，能不累嗎？剛學會走路，就要接受百米衝刺的魔鬼般訓練，成年人往往也受不了呀。好玩的天性，遊戲的快樂，天真的爛漫，被殘酷訓練所擠佔，被少年老成所拘束，還能輕鬆快樂嗎？還能朝氣蓬勃嗎？讓我們捫心自問一下，迄今為止，又有多少家長、老師、學生、官員不是依然把小學定格於考分升學、職業主導，而是徹底轉向為孩子的全面健康成長呢？

“初中尷尬”，正達頂峯。這尷尬主要表現在當下三大二難選擇上：

（1）普及型大眾教育和應試型精英教育的二難選擇。全面選擇普及型大眾教育，家長不滿意，一些官員不滿意，多數大眾不滿意；繼續選擇應試型精英教育，政府不滿意，普通學生不滿意，教育良知更不滿意。最後這二難選擇的重任自然落實到學校和教師頭上——形式上走普及教育，實質上還是應試教育，也只知道這麼走，而且是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倒是學生選擇得很痛快，能升學者激情洋溢續擠獨木橋，自覺不能升學的多數人，自然就全面厭學棄學起來。

（2）學生權益擴張和師道尊嚴維護的二難選擇。過去因為普及教育，因為

兒童權益，全面甚至畸形擴張了生權，弱化甚至喪失了師道尊嚴。後來復燃應試升學教育，別説重拾師道尊嚴，就是正常組織課堂教學，不少老師都力感不逮，甚至無可奈何了。當下舉辦高質量教育，到底如何定位出全新師生關係，似乎還遠遠沒找到一條正確道路，更別説一套普適模型了。至於具體課堂上的不少學生輕視課堂、輕視紀律、輕視甚至欺凌老師，可遠遠不是嬌孩嬌生能夠解釋的，其實是對學習秩序、教師權威、學校權威、教育權威的任性挑釁、任性蔑視。對此，至少迄今為止，家長依然無可奈何，有些家長也不想奈何，學校和教師更是無可奈何，也不敢有所奈何。

（3）專業型純雅辦學和事務型世俗辦學的二難選擇。中央用檢查型教育力推專業型純雅辦學，地方和學校真的不明晰如何全面有效操作純雅專業辦學，結果墮入事務型世俗辦學還算好的，不少地方就只是把檢查當做抓教育，學校普遍只能也只知應付檢查而辦學了。

好在這些二難、這些尷尬正達峯了，物極必反是必然的，而且我們上上下下更正謀劃着破局出二難、出尷尬。

“縣中塌陷”，並非全壞。無論從生源師源流失、資源配置緊缺、升學率名聲急降等表層危機感嘆“縣中塌陷”，還是從縣中生源漸趨較低社會經濟地位構成衍生較低教育期待負面影響的社會階層理析“縣中塌陷”的深層憂慮，我們確實急迫擔憂正視着“縣中塌陷”教育問題的嚴重存在及其可能衍發的連鎖負面效應，但我們完全不必過度焦慮，因為“縣中塌陷”並非全是壞事。

至少明面上我們完全看得出來，當下塌陷的不是縣中，更不是縣域高中教育，只是縣中應試教育，只是升學率及由此帶來的考試升學名聲而已，而且是過去幾十年的片面教育名聲，這在正邁向全面高質基礎教育的大趨勢下，根本算不了啥的。

優生走了、優師調了、教室空了、名牌大學考得少了、升學率低了、光環暗了、層次急降了，這些失落、失階性焦灼感傷算個啥，縣中師生會走光嗎？縣域高中教育會不辦嗎？

師生往地市擠、往省城擠、往品牌高中擠，能全擠進嗎？能多數擠進嗎？極少數優生也許擠得進，有地位者也許擠得進，有錢人也許擠得進，但擠進去就一定優秀了？就一定精英了？

縣中寒門集聚、普生集聚，固然環境上、氣勢上就矮人一等的負面心理效應負面影響不小，但幾千年積澱下來的不平衡效應誰能徹底改變？需要徹底改變麼？何況這種不平衡其實也是社會發展、教育發展的動力之一，更是教育可以大有作為的重要時空和責任。教育如果只能錦上添花，而不能雪中送炭，那還要教育幹嘛呢？教育如果也像世俗一樣耽於功利俗氣，而輕視甚至忘記精氣神的挖掘、培植、化育、提升，教育之價值何其低檔渺小啊！

別糾結於縣中的應試塌陷了，這塌陷背後其實隱藏着全面轉型的巨大契機，縣中應試升學也許暫時塌陷了，但更多更大的教育希望、教育重構也萌發了，至少下面三大希望契機我們是可以完全抓住抓好的。

第一、該是全面重構縣中教育的時候了。別患得患失糾結縣中塌陷，更別想一心恢復縣中昔日應試榮光，這已是歷史的必然結果，強扭不得。而且40多年的高中教育，除了應試框架下的小打小鬧、修修補補，還真的沒多少根本性大改革，即使轟轟烈烈的新課改也沒有觸動高中教育的根本重塑，給人的直觀感覺無非換了教材、換了考試題型而已。現在好了，縣中集體塌陷，不改也不行了，也許名牌高中不敢承擔太多太大風險，但塌陷的縣中沒有多少後顧之憂而可輕裝上陣，全面改革，全面重塑了。要注意的是，這全面改革重構，不是均衡發展、限制外流、劃片招生、加大投入等等這些外部治標可以奏大功、奏全功的，而非真正的全面全程普及教育、素質教育建構不可。

第二，普及高中教育是縣中重構的現實選擇。根據當下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全面普及高中教育不成問題了，即使是義務教育，也一定程度做得到了。事實上，2020年我國高中教育毛入學率便超過90%了，2022年已達91.6%，這實際已是基本普及高中教育了。之所以大家不認為已普及，只因這數據的一半是職高教育。

基於這樣的大眾認知，我們可以這樣重建高中普及教育：

（1）縣域高中普高化。除了強勢職高或升格或續辦外，縣域不再舉辦獨立公辦職高，已有的弱勢職高或合併或撤銷，一縣一所職高的硬性規定可以用普高職高部來取代。所有普通高中學校均設普高職高二部。普高職高第一年均為文化基礎學習，一年後根據文化基礎成績強制實施普高、職高分流，並進行專業選擇。高二結束舉行高中畢業水平考試。高三進行普高職高高考培訓。高考分普通大學（普大）和職業大學（職大）兩個招生考試系列，普大指研究型大學，職大指職業型大學，當下省屬重點大學除部分升格為研究型大學外，不能升格的和所有二本大學一道歸為職業本科大學。所有研究型大學和部分職業本科大學招收普高生，部分職業本科大學和所有職業專科大學招收職高生。高考落選準備直接就業的，可以也應該參加各種短期就業培訓班，獲得就業資格。

（2）品牌高中精英化。一個地市根據人口數量舉辦1-2所品牌高中，由地市縣區所有普通高中學校動態競選產生，每5年評估變更一次。品牌高中生只面向本地市所有優秀初中畢業生，全憑考試成績錄取，品牌高中不得跨地市招生。省域不舉辦品牌高中。品牌高中不能是純應試教育品牌，而必須成為全面素質教育品牌。

（3）民辦高中特色化、市場化。特色化是民辦高中生存之基之本，市場化是民辦高中生存之機之保障。不要對民辦高中限制太多，要讓民辦高中最大限度活起來、特色起來、市場化起來，以彌補公辦高中之不足，更彌補人們對高中教育擁有更大選擇空間之憾。可以允許當下的一些名牌公辦高中選擇民辦化。

第三，定位於人的全素養髮展，定位於人格的全健康成長，是縣中、縣域教育的必由之路。要縣中一下子全面放棄高考升學定位，對我們這個考試升學教育傳統根深蒂固的國家來説，也許不全合實情，但全面素養基礎上、前提下的應試培養、升學追求是必須的，也能做到做好。甚至可以考慮在中學階段實施學考分流，即實施升學與中學直接脱鈎，至少初中早已該直接脱鈎了，即只把升學當做一個指標而非主要主導指標來評估中學，這樣也許更利於中學全素養教育的放手建構。縣域教育、基礎教育才能真正走出根本性出路，縣中塌陷也才能真正根本性化塌陷為重構重生之契機。

 

 

2023、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