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翻越了十幾次喜馬拉雅,我終於整明白了麥線(4)_風聞
随水-随水文存官方账号-08-16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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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朗
達旺地區位於麥線的最西端,照理説寫到這兒,麥線就講得差不多了。麥線的山脊段也有幾處爭議地區——如察隅的大小魚尾巴地區(甲然弄巴與洞嘎弄巴)、墨脱的娘姆錯地區等,但這些軍事管理區不是我等去得了的,具體情況亦不甚明朗,我就不寫了。

▲麥線爭議地區示意圖
然而除了麥線之外,位於喜馬拉雅南麓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爭議區,那就是洞朗。洞朗雖然屬於中不爭議領土,但不丹的國防和外交長期被印度政府所把持,而且洞朗這塊地方也確實挨着印度的錫金,其歸屬會影響中印中段邊境的劃界,因此其本質還是“中印邊境”問題。
洞朗屬於中印對峙的軍事前線禁區,我自然是無緣探訪。不過我把整個亞東春丕河谷其他能去的地方都走訪了一遍,不但弄明白了洞朗問題的前因後果,也對整個中印邊境目前的全局趨勢豁然開朗。
從地圖上看,亞東就像一根手指一樣插入了喜馬拉雅南麓。亞東縣在行政上隸屬日喀則地區,從日喀則市到亞東的這條線路,在歷史上是西藏連通南亞最重要的通道之一,其地勢相對平緩。當地商貿繁榮最直接的一個證據,就是這一路上諸多精美絕倫且吸取了不同地域風格的寺廟。其中最具典型性的莫過於康馬縣薩馬達鄉的艾旺寺,品字形排列的三個殿——正殿內的塑像受漢地文化影響明顯,帶有雲岡石窟、龍門石窟的唐代佛教造像風格;東配殿泥塑服飾具有波斯薩珊王朝特徵,與中亞寺廟十分相似;西配殿的神龕、浮雕帶有明顯的印度風格。艾旺寺的雕塑彙集了漢地、于闐、印度三種藝術風格,只有四通八達的商貿才可能帶來這樣的文化交融。
沿着古時的商路,從日喀則到亞東除了途徑康馬縣有些小溝壑之外,基本都是坦途。進入亞東溝之後海拔陡然下降,氣候也隨之發生遽變。快到亞東縣城之前會經過東嘎寺,東嘎寺是我見過的最魔幻的寺廟之一,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地方現在居然會變成一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寺廟大殿外面立着一尊中共將領、中央人民政府駐西藏代表張經武的塑像,嚇得我目瞪口呆。
話説1951年西藏解放前夕,大和尚曾經一度躲在東嘎寺觀望局勢,這裏距離邊境很近,方便形勢不妙時腳底抹油開溜。北京中央當時派張經武帶着毛主席的親筆信去東嘎寺找大和尚面談,説服他回拉薩。張經武從北京出發先飛到新加坡,又轉機飛到加爾各答,再從加爾各答到大吉嶺附近的噶倫堡(Kalimpong),最後從噶倫堡騎着馬翻過則里拉山口(Jelep-La)來到東嘎寺。

▲寺廟前立解放軍將領塑像,據我所知應該也是僅此一例,相當魔幻

▲張經武當年取道噶倫堡到亞東,走的是則里拉山口

▲東嘎寺所在的上亞東鄉,現在是個當地的倉儲物流基地
北京到西藏得要從印度繞路——我只能説,有時候我們怪不得印藏之間的關係那麼密切,在基建落後的過去,儘管隔着喜馬拉雅,衞藏地區與南亞的交通往來,還是要比跟漢地便利得多。
東嘎寺為了將愛國主義教育進行到底,還在山下搞了個“重走將軍之路”的旅遊指示牌——我心想“將軍之路”最關鍵的難道不應該是穿越錫金邊境嗎?現在説起亞東那邊的山口,大家只知道乃堆拉。殊不知,則里拉才是西藏和錫金之間最平坦、最容易通行的山口,但這個山口在1962年被關閉後再也沒有重開過,真正的“將軍之路”恐怕已經有很多年沒人能走通了。
即便乃堆拉山口,也是2006年在當地邊貿商會的推動下才終於重開的。乃堆拉山口的海拔4545米,是目前世界上最高的公路貿易通道——距離拉薩460公里,距離加爾各答550公里,大約就在兩地的中點。關於“乃堆拉”(Nathu La,རྣ་ཐོས་ལ་)這個地名,我們中國官方的解釋是“風雪最大的地方”,傳統上的解釋其實是“呼嘯的通道”或者“聆聽的耳朵”。就跟大部分喜馬拉雅南麓的山口一樣,乃堆拉常年雲遮霧繞大風大雪,氣候十分惡劣。
乃堆拉口岸不同於常規意義上的邊境口岸,這裏只能進行邊貿通關。中國遊客無法從這裏前往印度——因為錫金限制中國人前往;同樣的,印度遊客也無法持中國旅遊簽證從這裏進來——西藏是限制外國人前往的。不過在2015年到2019年期間,乃堆拉山口曾對印度香客開放過一批專門前往岡仁波齊、瑪旁雍錯朝聖的名額。當然,這些印度香客只能跟着團隊走指定路線,一過口岸就被裝進大巴車,封閉式轉運到朝聖點,跟咱們去朝鮮旅遊差不多。
乃堆拉山口除指定的國門拍照點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允許拍照,跟印度那邊可以隨便拍照形成了鮮明對比。其實吧,乃堆拉山口的印度哨所跟我們的哨所緊挨着,對面能夠清楚地看到我們這邊的一切活動,根本沒有任何可以保密或者需要保密的東西。口岸邊上新修了一個邊關展示館,裏面都是一些公開的宣傳資料,然而館內同樣不讓拍照,頗有些教條主義。不僅乃堆拉口岸,中尼吉隆口岸、中巴紅旗拉普口岸都是如此——中國這邊各種禁止拍照,一到對面就能肆無忌憚拍這邊,完全沒有人管你。當然我還是很守規矩的,不讓拍照的地方就不拍了唄——反正網上都能搜得到圖片。

▲亞東的景區線路圖,黃線通往乃堆拉,藍線通往洞朗,紅線則是沿着河谷到中不邊境

▲乃堆拉口岸有專門的拍照處

▲新修的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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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國門的欄杆可以看到印度那邊的門

▲從前的國門是這樣的(圖片來源:Wikimedia)

▲位於春丕河谷的邊貿市場,印度的車輛可以開到這裏進行裝卸貨

▲口岸其他不許拍照的地方,我借用一下央視的截圖(圖片來源:央視)

▲乃堆拉哨所,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直接看到甘托克和噶倫堡(圖片來源:央視)

▲前景為噶倫堡,背景為乃堆拉山口(圖片來源:Wikimedia)

▲中印雙方的哨所其實距離非常近(圖片來源:央視)

▲印度哨所看中國這邊,遠處的雪山是中不邊境的卓瑪拉日雪山(圖片來源:Wikimedia)

▲印度那邊將Nathu La翻譯成了Pass of Listening Ears——聆聽的耳朵山口(圖片來源:Wikimedia)

▲中印雙方設在乃堆拉的會晤室(圖片來源:Wikimedia)
我跟邊關展示館裏專門負責導覽介紹的邊防武警小哥聊了聊,他説乃堆拉這個口岸的貿易額遠少於預期,2006年到2015年之間的總貿易額只有11.46億盧比,而之前的預測值是1220億盧比,還不到1%。貿易額之所以會低得這麼離譜,從中作梗的不是別人,正是印度政府。
乃堆拉口岸的開放,是由西藏和錫金兩邊的商會推動的,原先西藏跟印度這邊的貿易,都要通過天津港走海運,動輒上萬公里;通過乃堆拉口岸從拉薩到加爾各答僅1100公里,可以大大降低運輸成本。
錫金邦的地方政府原本非常看好乃堆拉口岸開放給當地帶來的税收紅利和就業崗位,然而印度中央政府壓根兒不希望錫金通過跟中國的貿易聯絡發展起來,因為錫金這地方本來就是通過受操控的所謂“公投”被迫加入印度的,地方分離勢力一直想要獨立,甚至是加入中國。因此印度中央政府對乃堆拉口岸的進出口商品名錄進行了非常嚴格的限制,在關税、通行證、進出口手續上也設置了諸多障礙。比方説只允許進出口西藏和錫金當地生產的產品,堵死了進行轉口貿易的可能性——明明是兩國貿易,硬生生被限制成了兩省貿易。被這樣一限制,西藏和錫金之間的貿易互補性就變得很低了,貿易額怎麼可能上得去?按照印度政府的邏輯,只有保持錫金邦的貧窮,當地人才沒有能力反抗中央政府。
印度的這種“窮邊政策”與其聯邦制的體制有關,聯邦制的特點在於“強地方弱中央”,中央政府的權利十分有限,地方上和中央離心離德是司空見慣的事,地方上越是有錢就越不服管,所以才會跟我們社會主義國家“共同富裕”的治理思路如此南轅北轍。
通過邊關展示館中的沙盤模型,我看到西藏和錫金之間雖然隔了一條山脊,但可通行的山口其實有好幾個,乃堆拉只是唯一開放的那個。同時也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洞朗地區的爭議確實跟印度有關係——假如洞朗被中國控制了,那就意味着中國和印度又要多一段接壤的邊境。
我有個朋友,剛好他的一個鐵哥們兒是亞東的邊防武警,參加過2017年的洞朗對峙,我在亞東的時候把那哥們兒約出來吃了頓飯聊了聊。
我先跟大家講講洞朗對峙的來龍去脈。
洞朗地區之所以會有爭議,其焦點在於中印不的三國交界點究竟應該設在哪裏。話説中國的駐藏大臣升泰在1890年跟英國簽過一個《中英藏印條約》,這個條約其實是有點喪權辱國的,條約中放棄了對錫金的宗主權(被有些人説成了割讓錫金),承認了錫金是英國的保護國,並且劃定了錫金和西藏的邊界——這也正是為什麼説**“錫金段邊界是目前唯一一段已經劃定的中印邊界”**。
根據當時劃定的邊界,錫金和西藏邊界的起點是“不丹邊境的吉姆馬珍山(Gipmochi)”,這座山位於洞朗的南邊,我們國家對洞朗地區的主張正是來源於這個條約。
但是吧,這個條約有個問題——不丹作為劃定邊界牽涉到的一個國家卻不是締約方,而且中英簽約之前也沒跟不丹商量過,就自作主張給人家劃了界……因此給當時這個邊界的劃定留下了爭議。後來英國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耍起了兩面三刀,在沒有跟中國商議的情況下,又跟不丹一起重新畫了一張地圖,把三國交匯點改到了吉姆馬珍雪山以北6.5公里的巴塘拉山口(Batang La),結果不丹後來就按照這張地圖來主張領土了。所以説來説去,洞朗爭議的“歷史遺留問題”又是英國這根攪屎棍搞出來的。
而在實際中,由於洞朗地處偏僻,除了亞東這邊偶爾有些牧民去放牧之外,基本是一片無人區,因此這片爭議地區長期沒啥存在感,也享有着“裝聾作啞式的和平”。2005年的時候,我們中國這邊修了條公路到洞朗,一直修到距離印度邊境位於多卡拉山口(Doka-La,即Doklam洞朗)哨所68米近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都不曾引發雙方的衝突。
直到2017年,印度在多卡拉山口修建了兩座碉堡工事,在印方拒絕拆除的情況,6月6號我們的邊防開了兩架推土機過去進行了強拆。這個事情完了之後,我們決定要鞏固對洞朗邊界的控制,於是6月16號派工程隊開始沿着邊境山脊的巡邏路線修路。印度對這個事兒反應很快,18號立馬派了270個人以及2台推土機,越境3公里到我方的工地現場不讓我們繼續修路,洞朗對峙就此開始。

▲在這張早期地圖上,不但把洞朗劃在了不丹境內,而且中不邊境也跟現在的不丹主張線完全不同

▲現在洞朗的情況示意圖

▲這張地圖更為直觀——下方是春丕河谷,爭議區、對峙點主要在山上

▲網上廣為流傳的洞朗對峙照片,這根“邊界線”在印度看來應該是印度和不丹的邊界,在中國看來則是中國和印度的邊界線
那個武警哥們兒2017年就在第一線,親身經歷了這場對峙。
當時洞朗的局勢就跟1987年的桑多洛河谷對峙一樣,已然箭在弦上,戰事一觸即發。據那哥們兒説,那會兒整個亞東的平民都已經撤空了,大量的軍備物資被調運到前線。而他就在洞朗對峙的現場,跟越境到我方的印度軍隊距離不過幾米,由於不能使用熱兵器,雙方人員會組成人牆互相推搡。在局勢最緊張的時候,他們全都給家裏寫好了遺書,並剃了光頭。我問他為啥要剃光頭,他説是為了方便受傷的時候進行包紮。
那段時間,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枕戈待旦”,每天睡覺都得全副武裝,就怕半夜裏對面突然打過來。上頭給他們的命令是頂住前五分鐘的進攻,只要頂過五分鐘,後面的解放軍部隊就會上來……但其實大家都知道,對方假如真要主動進攻,第一輪打過來的肯定是炮彈,作為最前線的邊防武警部隊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默然。
雖然最後沒有真的打起來,但他這樣的經歷已經足以令我肅然起敬。生在和平年代和平國家的我們,很難想象這種實實在在的戰爭威脅居然這麼近。一旦踏入真正的戰場,不管你平時有多麼堅韌強大,人的血肉之軀在炮火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戰爭這種事情,最好還是永遠不要發生。
——想要避免戰爭,最好的方法是保持壓倒性的威懾力。
那哥們兒告訴我,洞朗對峙那段時間,西藏地方上全力保障前線物資,稀有物資都會優先提供給前線,基本上倒是各種吃用都不缺。他們經常會在陣地上煮火鍋、吃各種大餐,用來刺激對面的印度兵——相比我們這邊豐盛的大餐,印度兵只能啃冷乾糧。我跟他説,印度人因為宗教原因有各種忌口,一般而言不會饞我們這些東西,就跟穆斯林不會饞豬肉一樣。那哥們兒緊接着告訴了我一件特別勁爆的事兒,他們經常會看見印度用軍用直升機給前線送慰安婦……印度兵有沒有被火鍋刺激到不得而知,反正他們是被震驚到了——這樣一支腐朽墮落軍紀散漫的軍隊怎麼可能是我們人民子弟兵的對手!不過印度人説不定覺得我們這些不信鬼神、什麼動物的肉都吃的中國人才是“腐朽墮落”的……可能印度人對口腹之慾沒什麼需求,更偏重“人之大欲”的滿足。
雖然前線物資不缺,但那年洞朗對峙依然暴露出了我國邊境基建的短板——道路運輸能力不足,部隊調動和反應速度不夠快。於是對峙結束後,我們政府痛定思痛,開始了新一輪邊境基建的高潮,同時也挖出了幾個西藏交通運輸廳的“蛀蟲”——在此之前,西藏交通運輸廳有不少領導涉嫌貪腐,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耽誤了邊境的基建……關於這個我就不展開了,大家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正是在這波大搞邊境基建的背景下,才會突然間有那麼多的抵邊小康示範村被集中、快速地修建起來——小康村在2017年之前也有,但都是零零星星的。從乃堆拉山口下來之後,我沿着春丕河(又名康布麻曲Kambu Machu、亞東河,不丹境內叫阿莫曲Amo Chhu,印度境內叫托爾薩河Torsha)來到下游,參觀了亞東這裏的抵邊小康村——龐達新村。
龐達新村是我這次走訪的抵邊村中修建得最好的,一看施工單位是上海建工,作為上海人親切感油然而生。新村入口將藏式風格和老上海石庫門元素相結合,寫有“滬藏一家親,共築中國夢”的標語;新村裏面的廣場名為“白玉蘭廣場”,也是上海味道十足。
龐達新村的建設速度驚人,2019年11月開工,第二年9月居民就搬進去了,施工歷時僅九個月。有人可能要問,修得這麼快,質量靠譜嗎?這個我專門調研了一下,現在西藏這些抵邊村房屋使用的都是輕鋼結構,跟搭積木一樣組裝起來就行了,強度和質量絕對沒問題。考慮到抵邊村所處的地區普遍氣候温暖雨水豐沛,輕鋼結構比起易於朽壞的木頭泥磚,有着極大的抗腐蝕優勢,坡頂設計也能夠很好的防水排水。
最讓我吃驚的並不是龐達新村的修建速度,而是其規模,以及這片地區的歷史。
龐達新村地處中不爭議領土,其位置就在洞朗草場的下方。假如你有本事沿着龐達西側的山坡一路爬上去,可以直達洞朗,海拔落差2000米左右。在洞朗對峙之前,這片河谷地區完全是一片原始森林,沒有路也沒有連隊哨所更沒有任何定居點,稍微往樹林深處走走,身上就會沾上許多螞蟥——在不丹的地圖上,這裏屬於一片森林保護區。
我們的工程隊轟轟烈烈地開了進來,不但在極短的時間內修通了公路,還建起了相鄰的三組龐達新村、銀河瀑布景區、蔬菜大棚、鮭魚養殖基地等一系列配套產業設施……這裏的村民是從海拔4630米的亞東縣堆納鄉自願搬遷過來的——這是真的自願,換了我也想來這裏住。宜人的氣候、依山傍水的環境、政府提供的大別墅、每年還能領各種補貼……我在村子裏轉了轉,各種歌舞昇平歲月靜好,年輕人去縣城打工,老年人就聚在一起喝酒喝茶打麻將,小孩兒可以放在村裏的幼兒園,不但做到了“老有所養”,還解決了幼兒托育問題。
有意思的是,龐達新村修建完之後,印度人在那邊抗議説中國把村莊修到了所謂的“不丹境內2公里處”,而不丹駐新德里大使卻出面澄清説:**“不丹土地上沒有中國村莊。”**這反映出最近幾年中國與不丹的邊境談判還是頗有進展的,不丹是個可以理性講道理的國家,中不之間已在邊境問題上達成了諸多共識……而中不想要達成邊界協議的最大阻撓,恐怕還是在於印度。

▲誰能想到,在遙遠的中不、中印邊境,居然能夠看到上海的石庫門

▲龐達新村一共有三組,這只是其中之一

▲這修在河邊的房子,噪音那是相當的大!24小時晝夜不停的湍急水流聲

▲獨門獨棟的小院兒

▲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帶導覽圖的抵邊示範村,請注意人家這邊還有“雙語幼兒園”,不過是漢藏雙語

▲模仿藏式傳統石牆做的景觀圍牆,連阿嘎土的細節都有模仿到

▲我感覺這規格就是按照別墅來設計的

▲政府鼓勵村民搞民宿

▲龐達村的蔬菜大棚

▲村裏的老年人

寫到這裏,抵邊小康示範村的三個作用呼之欲出——
第一,解決邊境地區的“空心化”問題。印度對我國領土的蠶食策略之所以能夠奏效,歸根結底是因為那些地方沒人定居;而之所以沒人定居,我在玉麥部分説得很清楚了——基建落後,缺乏讓人賴以為生的產業。修建抵邊村絕不僅僅是修路造房子那麼簡單,還得保證當地的可持續發展,帶動帶活經濟產業,避免人員的流失,這樣才有效地反蠶食。進一步通過擴大當地居民的生活生產半徑,在更大的範圍內確立對爭議地區的控制。比方説龐達新村邊上就架起了一座橋,將發展建設延伸到了河對岸,這其實是一件具有重大意義的標誌性事件,是新中國以來第一次進入到春丕河東岸的魯林地區。

▲春丕河谷對岸清理出來的空地

▲這一開發對岸的舉措引起了印度的高度重視,早在龐達新村建設期間,他們就報道過這事兒
第二,實現軍地協作,為邊防提供支撐點。在邊境地區修建城鎮,一切配套的公路基建都顯得順理成章,這些基建設施在遇到突發狀況時可以軍民兩用。比如龐達新村南邊位於中不邊境的邊防哨所,正是修建了新村之後的2022年才名正言順設立起來的。同時,通過牧民放牧來巡邊,也比士兵巡邏更具隱蔽性,有利於避免邊境摩擦。比如我們在東章地區北部新建的湯烏新村,就很好的起到了這一支撐作用,讓侵佔我們領土的印軍感到十分恐慌。
第三,起到正面宣傳作用,動搖印控區人心。我這次在麥線附近走訪的“抵邊小康村”都是2017年洞朗對峙結束後的這波大基建中修建的,中印邊境最早投入使用的“抵邊小康村”是阿里地區的典角村,2012年就把當地居民從原來的土坯房裏遷了出來住進了新房。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對面印度村子的居民看到中國這邊的基建發展水平頓時犯了紅眼病,紛紛跟印度政府抗議,嚷嚷着要搬去中國那邊……印度政府沒辦法,後來只好把印度這邊的村子也修了一下,但僅限於外牆的修補粉刷,跟我們這邊的小康村完全沒法兒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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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在2017年之前,中國藏區的基建就要比印度的喜馬拉雅地區領先二十年;經過了洞朗事件之後的這波邊境大基建,差距至少拉到了三十年以上。如果我是印度那邊的邊防部隊將領,看到中國邊境的基建水平是要被嚇尿的——跟中國這邊一對比,印度的邊防基建水平簡直還停留在石器時代。
所有這些基建設施的核心要義就一個字——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藉由新的基建,我們邊防軍事的快速反應和調動能力,在最近幾年的時間內得到了極為恐怖的提升。我這次實地走訪過程中發現,除了偉大的G219國道外,另一條沿着中印邊境西段G695國道也正在加緊建設中;連通新疆民豐縣與阿里改則縣的新藏二線G216國道今年4月已經通車,皮山縣到賽圖拉鎮的公路除了中間一小段已基本修通,和田市到康西瓦的公路僅剩最後一條隧道尚未打通,日喀則到阿里的鐵路線正在規劃……這些都將對中印西段的阿克賽欽地區提供了強大的後勤機動保障。

▲規劃中的G695現在已經分段建好不少了,我在中印邊境西線考察的時候走過其中幾段
除了邊境路網之外,我這次還看到定日縣修了機場、隆子縣修了機場、墨脱縣的機場正在選址考察,普蘭縣的機場正在建設中——這些軍民兩用的機場所提供的威懾足以讓印度寢食難安,隆子機場直接覆蓋整個藏南地區,普蘭機場更是劍指四百公里外的新德里……根據西藏通用航空發展的遠期規劃,到2035年西藏要建成59個通用機場,察隅、亞東、錯那、札達、日土這些地方將來都會有軍民兩用的大型機場——這麼個搞法,你讓印度人怎麼睡得着覺?
我能理解,中國這樣大搞“基建威懾”的目的,是為了不戰而屈人之兵,讓仗打不起來。但站在印度的角度,他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利劍懸在頭頂的恐懼。中印之間長期缺乏互信,按照他們的思維方式——你如果不是為了打仗,幹嘛要搞那麼多基建?
經由這樣一番梳理,2020年以來中印邊境衝突的底層邏輯其實也已經呼之欲出了——
首先,中國在洞朗對峙後的這一波邊境大基建給印度造成了極大的恐慌和壓力,迫使印度也加緊了邊防基建,打破了原有一些爭議地區**“裝聾作啞式的和平”**,導致了雙方在邊境的摩擦;
其次,2019年8月印度政府非法建立了拉達克聯邦屬地,單方面變更了中印爭議的阿克賽欽地區的政治地位,我們有理由採取某些反制措施;
第三,由於中印雙方對實控線的理解不同,雙方都指責是對方“侵犯”了自己的“主權領土”,同時也難以在脱離接觸問題上達成共識,在發生衝突後依然互不讓步;
第四,中印雙方在可預期的未來還會進一步加大邊境基建軍備競賽的投入,邊境可能發生的衝突,只會越來越多。
印度在意識到危機之後,規劃了許多用以抗衡中國的宏大基建項目。無奈他們基建能力實在低下,無論是資金還是技術都缺乏,發展基建也與他們一貫“窮邊政策”相悖。比方説印度在看到中國這邊“抵邊小康村”的成功,東施效顰搞出個“活力村莊項目”(Vibrant
Villages
Program),用以改善基建,防止人口流失。這個項目計劃在三年內給663個邊境村莊撥款480億盧比,約合41.75億人民幣。假定這筆錢沒有被貪腐的印度官僚盤剝,全都能夠落實到下面,平攤到每個村莊合人民幣630萬左右,也就是一年210萬,連我們這邊每年給邊民發放補助都遠遠不夠。

▲印度在拉達克地區的2023年邊境道路規劃這幾年印度確實在邊境基建上的投入比過去大了很多,但跟中國的差距依然越來越大,因為我們這邊的投入更狠
相比之下,我們西藏這邊的抵邊小康村是2017開始大批量修建的,到2021年底628個村莊全部建成。我沒有查到總投資金額,但根據阿里地區37個村子花了24.89億的數據來推算,總共投入至少500億人民幣——這還不包括國道的基建費用和對邊民的現金補助。
印度應對我國“基建威懾”的另一個舉措是加派邊防駐軍。印度一直把1962年的戰敗歸因於駐防的兵力不足(當時我方的兵力大致是印度的4-5倍),因而痛定思痛,長期保持邊境兵力在我方的3倍左右——既然他們的“物流”水平低下,那就只好增加“倉儲”成本。我們投入500億建設抵邊小康村,這點錢説多不多、説少不少,但肯定比在邊境搞軍備競賽便宜得多;給邊民發放補助肯定也比駐軍便宜得多,而且都是切切實實用來老百姓身上,所以這筆賬其實怎麼算都划得來。
由於印度面對我方狂風暴雨式的邊境基建缺乏相對應的反制能力,和中國的基建軍備競賽更是有可能把自己給拖垮,於是他們便將中印邊境問題與中印關係相綁定,以此來要挾中國。這幾年來印度一直嚷嚷着要中國在邊境地區“恢復原狀”,背後的潛台詞其實是——我沒能力發展,你們也不要發展,最好就是大家共同貧窮、共同落後。
聽起來似乎匪夷所思,但事實真的如此。
我這次還走訪了中印西段的底雅鄉和典角村,那裏曾是中印傳統的邊貿口岸,中印雙方的交流比較密切,在邊境問題上也有較高的默契。我發現了一個難以理解的現象——我們這邊要搞新的基建,似乎得要印度那邊允許才行。比方説通往底雅鄉最後三十公里的公路至今仍是土路,沒有進行路面硬化,據説是印度那邊不讓我們修;靠近邊境的典角村一組本來想在村裏修個幼兒園,也是印度那邊不讓我們修……
為什麼不讓修我能理解,但憑什麼不讓修呢?我只能猜想印度有某些可以用來要挾我們的事情——假如你這麼幹,我們就怎麼怎麼樣。就好像印度政府拿中印關係在中印邊境問題上要挾我們一樣,這幾年印度各種使絆子、搞事情、故意刁難的例子簡直罄竹難書。
這就是印度人,討價還價永遠不是他們對手,因為他們不要臉,或者説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臉。
這麼多年來,中國在中印邊境問題上已經嘗試過了各種策略——試過痛打,也試過退讓,歷史的教訓證明都不奏效——打完了他,他覺得那是“兒子打老子”,很快故態復萌;退讓的話,他更是得寸進尺。如今這種“基建威懾”的策略可算是一種“攻心戰術”的新嘗試,鞏固邊防的同時,在戰略上壓制印度,在心理上打擊印度,在基建上拖垮印度,以逸待勞激發其內部矛盾……
當然,具體效果怎麼樣還得繼續觀望,畢竟印度從來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