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電影《亂》:西式的瓶子裝了東方的酒_風聞
东莞环保料刘琅-汉使斩楼兰王,士卒上,道:勿动,汉军至,动则灭国08-16 11:27
黑澤明是日本最為西化的一位導演,這不僅體現在其電影作品先進的拍攝手法,更體現在他創作電影時的素材來源,莎士比亞、高爾基等世界文豪的作品多次被黑澤明以日本民族的文化方式搬上熒幕。《亂》的劇情大部分改編自莎翁名劇《李爾王》和《麥克白》,在秉承莎劇一貫思想精神的同時,始終不忘堅持東方民族精神固有的魂。黑澤明不僅僅是將《李爾王》的時代背景巧妙地嫁接到了同時期的日本戰國時代,更重要的是對影片文化內核的改造。結合日本戰國背景與佛家世界觀,將權力與人性剖析得淋漓盡致。
對於西方文化來説,人天生就是有罪的;他們同時認為,惡是歷史前進的原動力。莎劇的最大魅力就在於其對人性惡的深刻揭示,脱胎於莎劇經典的《亂》在這方面自然也是毫不遜色。但是導演沒有脱離具體的歷史文化背景來強調所謂的“人性”,影片中秀虎的兩個兒子大郎和次郎是為了爭奪王位而不顧血肉之情殺兄弒父,楓夫人則是為了復仇不顧一切,兩個侍臣為了一點小利益就背叛主公,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由平山、狂阿彌,末夫人和三郎組成的善的陣營。平山、狂阿彌所代表的是忠誠不二、剛正不阿的善,而一心向佛的末夫人和善良直爽的三郎所代表的則是天生的“全善”。
楓國的哀鴻遍野皚皚白骨積起秀虎的霸業,但同時楓夫人的復仇最終讓這種霸業成為泡影,當秀虎年邁之際將自己的地盤分給三個兒子,但生性率直真誠的三郎卻説一個靠着掠奪和殺戮起家的霸主,不應該依靠別人來養老,秀虎大怒之下將三郎逐出家園。太郎和次郎分別佔據一城,而手握權杖的太郎在楓夫人的挑撥離間之下趕走了秀虎,秀虎十分氣憤,投奔了次郎,豈料次郎狼子野心六親不認,逼走了秀虎。秀虎獨居第三城,結果遭到了太郎和次郎聯軍攻打,城池毀滅,血流成河,最終精神發瘋倉皇逃跑,流浪天涯。這就秀虎的報應。

太郎和次郎也沒有逃過因果率的懲罰。太郎被次郎部將暗算殺害,次郎成了宇文家族的主事人。次郎受到楓夫人誘惑,殺死原配末夫人,失去了軍心;又率領大軍攻打三郎,結果慘敗而亡。煽風點火、挑起事端的楓夫人,最終被次郎部將一刀引頸,血濺四壁,亡魂歸天。對她來説,這倒是求仁得仁。然而末夫人一心向佛,對復仇從來沒有多大興趣,最終為了回去拿佛像,也死在了楓夫人的算計之下。影片的結局,三郎也被伏兵射死,剛剛清醒過來的秀虎目睹愛子的死,傷心而亡。家族徹底土崩瓦解,權利傾倒。太郎和次郎固然死有餘辜,代表“善”的三郎和末夫人為什麼會意外而死?這正如狂阿彌經常説到的:在錯亂的世界裏,神經有問題才是正常狀態。狂阿彌這個卑微的小丑,他每一次不經意的説話,總能將局面的本質説的清楚而透徹。佛教中因果的理論,不可與西方“道德的正義”或“獎善懲惡”之説混為一談。獎善懲惡與道德的正義,是以一個最高的主宰──上帝的觀念為出發點的。上帝制造法律,君臨眾生,裁判是非。但是,世上並沒有最高主宰。因果是自然律,與正義、獎懲的觀念毫不相干。每一個有意的行為,一定有它的效應和結果。善業得善果,惡業得惡果。不是正義,不是任何“人”或力量對你的行為加以裁判後所施於你的獎懲,而是因為這些行為的本質如此。這是它們本身的法則。因果之間,還有一棟橋樑,就是緣。緣固然有偶然性的成分,但如果人們毫不作為,偶然性永遠不會成為必然性。甚至可以説,沒有人去執行,這也是一個因。比如一個人作惡多端,但沒有人去給他報應,那麼他可能會得善終。比如説三郎雖然善良,但性格過於率直,明知自己二哥狠毒,卻沒想起派斥候去偵察伏兵,這也是致死的因。

佛家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並不是有人在主持,而是客觀規律使然。但是,要注意,第一,有人認為今世行善,下一世就會成為大富翁,這是錯的,業報並不體現為物質的果福,而是心之安定。第二,因果是複雜的,凡事有因還須有緣,為什麼作惡的人能得善終?這是因為好人的不作為,只想指望着老天收拾惡人,但前面已經講過,並沒有這麼一個賞善罰惡的老天爺。所以,惡有善報並不是否定了因果,恰恰證明了因果律——好人的不作為(忍耐、膽小)就是其中的一個因。第三,因果是現世報,不在來世。但是,業力可以延續。事實上,人雖然都是要死的,但子女不就在某種意義上是個人生命的延續嗎?業力的影響,可跨幾生幾世。所以説,人死業猶存。又説: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

《亂》雖然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劇,但色彩的基調是鮮豔明亮的,對於各種顏色高水準的運用,使得影片的鏡頭寫意性質大大提高。許多的畫面就像一幅幅藝術大師們的油墨重彩的作品那樣震撼人心,關於這一點有兩個鏡頭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其一是秀虎遭到兩個兒子的圍攻,在一羣紅色、黃色士兵的包圍下,秀虎緩緩的走出了城門,身後是熊熊燃燒的城樓,這時作為背景的天空一片灰白,狂風大作,悲痛欲絕的秀虎儘管有些站立不安但卻依舊堅強的走了出去,他那深邃的雙眼似乎也已經將人世的善惡看的一清二楚……其二是影片的結尾部分,在一片昏黃色的背景下,盲眼的舊城主遺孤鶴丸孤獨地佇立在城頭,手中的佛像忽然滑落到城牆下,此時觀眾強烈感受到的是刻骨的未知與淒涼,等待後人的將是命運的深淵和宿命的輪迴,在歷史的長河中,這樣的悲劇將會繼續下去……

影片還將東方美術繪畫中的“留白”技巧運用於影片的拍攝中。留白”是指在畫面上留下一大片空白把人物畫在有限的一小塊地方。黑澤明在影片中用高山、草原來代替繪畫中的空白,人物則被置於畫面中狹小的空間內,人物的渺小與大自然的威嚴壯闊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構圖方式既能夠奠定影片的史詩風格,又能夠製造舞台劇的效果,實是一舉兩得之功效。就這樣,現代電影技術與傳統舞台劇的魅力在黑澤明的手裏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