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信詐騙30年:台灣騙子,是如何進化成噶腰子集團的(二)_風聞
两抖云-自由撰稿人-08-21 08:09
五毒合體
2019年之前,緬甸嚴禁賭博,但緬北地區天高皇帝遠,根本沒人管,於是一個個賭場拔地而起,勾引一波又一波內地人過去送錢,尤其是2016年和2019年,菲律賓和柬埔寨相繼發佈“網絡禁賭令”之後,一大批線上博彩團隊就跑到了緬北。
網絡博彩和電詐可以説是雙生子,是一種共生關係,所以緬北的電詐團隊也多了起來。早在2011年之前,很多電詐團伙就盯上了這,隨着線上博彩的繁榮,他們的數量也越來越多。2019年12月,公安部在新聞發佈會上披露,由北京、重慶等13個省份組成工作組,一共從柬埔寨、菲律賓、老撾、越南等國家,抓了2053名電詐犯罪嫌疑人。
而廣東、江蘇等11個省的警方,僅從緬北就抓回來2462人,超過其他東南亞國家的總和。僅在邊境上,就堵住了4.3萬名嫌疑人員。我們終於發現,緬甸已經成了整個東南亞電信詐騙的中心。
據咱們的人透露,2018年之後,緬北方面對清剿電詐的行動就越來越不配合。電詐就成了繼博彩之後,當地另外一個重要的收入來源,尤其是疫情之後,就指着電詐賺錢了。
但和過去相比,緬北和柬埔寨的電詐集團,已經發生了質變。
我查閲以前的電詐案件時發現,過去台灣系和大陸系在海外搞電詐,還是有紅線的,他們會以高薪為誘餌,騙不少人前往斯里蘭卡、非洲等地。人到了之後,先扣護照防止逃跑,然後給他們培訓做狗推,也就是打電話,騙了錢之後,按照約定比例分成,主要以利益控制、洗腦為主,雖然限制人身自由,見紅的不多。
但到了柬埔寨和緬甸之後,情況就變了。業績不好的直接上刑,比如關水牢等等,這都是過去當地軍閥懲治叛徒,或者賭場討債的手段。
更恐怖的是,如果這些人出不了業績,就會被一頓暴打,然後拍視頻跟家裏要錢,這已經不是電詐,而是綁票了。
收了錢也不放人,這些人會被賣到下一家,實在弄不到錢了,甚至有可能被抽血、腰子,直到被徹底榨乾油水。
而那些被騙去的女性,很多都被賣去了夜總會。
所以到了今天,電詐組織已經變成了綜合性的人口販賣集團,五毒俱全,這幫去緬北、柬埔寨的人,被稱為豬仔,就是這個原因。
走到這一步並不是巧合,因為人口販賣,早就成了湄公河流域各勢力,除毒品、博彩、紅燈區、武器走私之外,一個重要的收入來源,大湄公河地區,也是全球人口販賣最嚴重的地區之一,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拍花子網絡,這個網絡的核心,就是泰國。
血色佛國
2015年5月,泰國警方在泰國和馬來西亞邊境地區,發現了一個亂葬崗,一共清理出30多具遺體,後來又在馬來西亞那邊發現130個。
經過泰馬兩國的調查,真相逐漸浮出了水面。這些遇難者,都是緬甸的羅興亞人。
2015年之前,有大約100萬羅興亞人住在緬甸的若開邦。他們是穆斯林,有一部分是印巴戰爭時期,從孟加拉跑過來的。當地的若開族都信佛,所以兩個教派經常幹仗。更要命的是,羅興亞人想建立自治區,這讓緬甸政府腦瓜子嗡嗡的,所以不僅不給他們公民身份,還一直想把這批人趕出去。
2012年,兩族又爆發了流血衝突,於是政府的清理力度越來越大,數以千計的羅興亞人跑到了馬來西亞、泰國等鄰國,但這些國家誰也不願意收,尤其是泰國。
泰國發現境內的羅興亞人越來越多,終於受不了了,於是一些人就想了個絕的,把這批羅興亞難民賣給了人販子集團,變相把他們弄走,順帶賺點錢花。
這幫人販子接到人之後,先暴打一頓,然後挨個敲詐,一家要幾千美元,家裏不打錢就弄死,你看這操作是不是很熟悉,女性更悲慘,終於釀成了慘案。
出了這麼大的事,泰國高層掛不住了,號稱一定要給國際社會一個交代,無論什麼人,不管職務有多高,一查到底,絕不姑息,並命令警察部隊的得力干將,第八省警察局的副局長帕温少將,負責案件調查。
不久帕温就發現,泰國南部安全部隊首長,瑪納斯陸軍中將參與其中。瑪納斯收了人販子60萬美刀,把人賣了,而泰國南部沙敦府的高級官員巴主班,直接就是人販子集團的蛇頭。
這下子國內全炸了,一共抓了103人,此案也成了泰國有史以來,性質最惡劣的人口販賣案件。
但這時候,負責調查的帕温少將突然叛逃,跑到澳大利亞避難去了。按照帕温的説法,瑪納斯中將等人只是冰山一角,泰國軍方還有不少人,也和人販子有交情。當他想深入調查的時候,被高層緊急叫停,並遭到軍政兩界多名大佬的威脅,而且軍隊直接控制了帕温的警察部門,他説自己再不跑,必死無疑。
帕温的説法,也從側面印證了國際社會的猜測。早在案發的前一年,聯合國毒品與犯罪署(UNDOC),就把泰國列為全球人口販賣最猖獗的國家,受害者基本都來自湄公河流域。同年,美國國務院發佈的《人口販賣報告》裏,也把泰國列為人口販賣等級最高的國家,而且把它定性為“人口販賣的區域中心”,並直接寫明,泰國的部分官員也參與了人口販賣。
為什麼泰國的人口販賣這麼嚴重?因為需求強烈。
這些被賣去泰國的人,主要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賣身,一個是當經濟奴隸。
泰國雖然信奉佛教,但紅燈產業非常開放,甚至成了泰國旅遊業的金字招牌。要命的是,很多去泰國玩的外國盲流子,因為怕得大病,所以覺得年齡越小越好。於是這些年來,人販子就在湄公河流域控制一些婦女兒童,把她們賣往泰國,具體多少誰也説不清,我説個比較保守的數吧。
國際組織,反婦女販賣聯盟(Coalition Against Trafficking in Women)曾估計,從1990年到2010年,共有8萬婦女被賣往泰國的各個紅燈區。
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一直以來雷霆掃黃的原因,精神文明建設還是其次,防的就是人口拐賣,如果不這麼打擊的話,女孩子晚上別想出門了。
被賣到泰國的另外一個結果,是經濟剝削。
長久以來,泰國都是在湄公河流域最富裕的國家,2011年之前,泰國的人均GDP一直高於中國。這就導致泰國對緬甸這些窮鄰居有很強的吸引力,很多人都想過去打工。人販子就利用這種心理,以高薪騙他們前往泰國,去之前還要先交錢,屬於自己賣自己。
但到那之後,很多人就沒有人身自由了,把護照一收,就成了奴隸,主要集中在三大領域,漁業、建築業和農業,尤其是這個漁業,受害者被叫做漁奴。
這些漁奴每天要工作17個小時以上。國際勞工組織曾調查,僅在泰國龍仔厝府,就有大約1萬多外國人在幹這個事。
建築業也是這個德行,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曾在2018年發了一個報告,説泰國的女性移民建築工人和他們的孩子,不僅生活條件非常惡劣,還經常遭受暴力虐待,住在工地旁邊的60000多名移民兒童,非常容易成為童工,這説的已經很委婉了。
如此龐大的跨境人口販賣,如果沒有保護傘,那是不可能的,這就是為什麼帕温少將提到,泰國的軍政兩屆,有不少官員都和人販子有關係。
泰國不僅是人口販賣的目的地,還是中轉地,很多人就是從這,被轉移到馬來、印尼等國家。比如普吉島,這是人口販賣的主要中轉站之一。
另外談談大家都比較關心的噶腰子問題。
關於泰國乃至整個東南亞的器官販賣行為,國際社會所知甚少,目前還沒有權威機構,針對噶腰子業務,出具詳細的調查報告,又夾雜着各種都市傳説,信息很混亂,也可能是因為保密工作做的太好。
咱們那些從逃回來的人,很多都説,如果不出業績,又榨不出錢來的話,到最後就會被噶腰子,但絕大部分表示沒有親眼見過,賣血的血奴倒是常見。
但噶腰子這事,是真實存在的。
在聯合國毒品與犯罪署發佈的《2020 年全球人口販運報告》裏,聯合國的調查人員坦誠地説,器官販賣的全面規模尚不清楚,但從2018年106個國家,3762名男性被賣者中,發現有1%的受害者被用來噶腰子了,其中在南亞和東南亞都有案例。這個比例可不低了,1萬人裏就有100個,這還不算那些主動賣腰子的。
2022年,聯合國毒品與犯罪署還專門跑到泰國曼谷,開了一個聯合打擊器官買賣的研討會,有點兒點泰國的意思。
這不奇怪,器官移植是個非常有技術含量的活,對醫生、手術環境和醫療器械都有極高的要求,而且還要配型,不是説你想噶就噶的,在大湄公河地區,除了泰國,能幹這活的國家也不多。
從泰國以往爆出的拐賣案件裏,受害者基本都來自緬甸、老撾、越南等國家,中國人零星的有,針對外國遊客的更是少見,這是因為旅遊是泰國的支柱性產業,不管是官方還是從業者,都不希望斷了財路,尤其是當地幹旅遊的,因為人家做的是正經生意,就怕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比如2014年,因為自家的旅遊生意被人販子集團搞亂了,普吉島的居民居然自己組織了巡邏隊,穿着防彈衣端着槍,直接和人販子幹起來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救出200多受害者。
所以泰國正規景點的治安還是可以的,這也是為什麼2019年之前,每年千萬國人去泰國旅遊,卻沒感覺到那邊這麼亂的原因。
但是,新型電詐園區的出現,讓人販子集團有了新業務。
雖然緬北現在成了電詐綁票的重災區,但緬甸南部的妙瓦底地區,電詐園區也早就連成了片,而且更血腥,一般情況下有去無回,被稱為“人生終點站”,比如那個恐怕的KK園區,就是在那火起來的。妙瓦底就在泰國和緬甸的邊境線上,想過去非常容易。
我上邊提到,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騙人了,而是人口販賣、綁架、強迫賣身、博彩和詐騙的複合型犯罪組織,需要源源不斷的進新人,因為每進一個人,就是一筆收入,能力強的搞電詐,業績差的就是肉票。
緬北那邊,直接就從邊境線幹過去了,但要去妙瓦底的話,很多就需要從泰國走,比如最近那個身家千萬,死裏逃生的老闆,就是在2022年底去泰國考察時,被人搞到了妙瓦底。還有一個上個月剛被解救回來的27歲海南小夥,也是被朋友以高薪為誘餌,先坐飛機從廣州去了泰國曼谷,然後被槍頂着,坐了5個小時的車,到了邊境湄索,然後過河去了妙瓦底,這都是比較成熟的販賣路線了。
賣一箇中國人的錢有幾十萬,這可比賣柬埔寨、緬甸這些窮地方的人強多了,一旦越來越多的人盯上了這門“賣豬仔”的生意,那就危險了,如果不打掉這條線,後患無窮。
窮病難醫
我説了這麼多,不僅僅想講清楚電詐的發展歷史,更是想借着這個事,讓大家瞭解中國周邊國家的真實情況,以及今後他們對中國的影響。
緬甸、菲律賓、柬埔寨、包括泰國等東南亞國家,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為了賺錢,從白麪、博彩、紅燈區、拍花子、一直幹到電詐綁票,什麼來錢搞什麼,以後還不知道整什麼幺蛾子呢。
這些年來,雖然中國不斷和這些國家溝通協商,出警抓人,甚至出錢援助,但按下葫蘆起了瓢,總有針對國人的新業務。
那問題的根源到底是什麼?
就像《我不是藥神》裏説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東南亞國家的種種亂象,説到底,還是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甚至出現了倒退。
當年菲律賓的杜特爾特就説過,我知道幹線上博彩缺德,但國內經濟太差了,比起餓肚子,掙點髒錢也就沒那麼為難了。
尤其是貿易戰開打之後,再加上口罩、加息、俄烏戰爭的多重打擊,全球經濟出現衰退,很多小國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就比如泰國,過去是禁毒的,旅遊業被重創之後,為了搞錢,連法都改了,如今綠葉子滿街飛。再加上物價漲得厲害,失去性價比之後,瞬間就不香了,這才是中國遊客都不想去的主要原因。
2019年之後,緬甸在全國範圍內,也放開了對博彩的限制。
東南亞、非洲、甚至中東很多國家,這幾年都出現了緬北化的趨勢,為了搞活經濟,對一些灰黑產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因為國與國之間是相互聯繫的,尤其是鄰國,不管你是窮是富,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有的朋友可能會説了,不怪人家,都是咱們自己人騙自己人。你要這麼想就太天真了,表面上看,活確實是咱們的人乾的,那是因為只有中國人才能騙到中國人,但這電詐園區是你想開就開的嗎?是誰給你提供的安保?
真正的操盤手,還是當地的高層,要不充當保護傘,要不直接當老闆。
何止是緬甸,整個東南亞都是這樣。都説華人掌握了東南亞各國的經濟命脈,比如林紹良、郭鶴年這些首富,但他們是怎麼起家的,誰給了他們各種特許經營權?沒有軍權,你還能做主了?給你機會,恰恰是因為華人在政治上沒有威脅,用王熙鳳的話講,也就是個進錢的銅商。
緬北、柬埔寨的園區,負責安保的僱傭軍,都是一水的土著,不受華人直接控制,你想想為什麼。
想治窮病的關鍵,是理清這些國家的統治架構。
一個國家想要發展經濟,首先要有穩定的政局,這就需要中央政府,對地方和軍隊有很強的掌控力。但湄公河流域國家,有槍就是山大王,連泰國都是軍政府,隔幾年就搞政變,都比較混亂。
我們可以看看越南。越南過去也亂的要死,尤其是人口販賣也很猖獗,但好在政局相對其他鄰國來説,還算穩定,這才吸引了韓國、中國等一大批外資前去投資建廠,這幾年經濟發展較快,各種跨國犯罪案件大大減少了。
所以只有他們完成了國家整合之後,咱們才能幫助他們搞經濟,比如發展旅遊業,把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過去等等。
但大家應該都清楚,要理順一個國家的統治架構,穩定政局的難度有多大,而且這只是基礎,要發展經濟,後續還有基建、能源、教育、市場等諸多因素,就算咱們能幫,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我查閲了很多跨國電詐案件,想説句心裏話,國家做到這個份上,真的已經盡力了,每年從海外抓了多少人,又解救了多少人,堵在地鐵門口讓大家下載反詐APP,全世界還有誰,而且無時無刻不再想辦法。目前中國正在和柬埔寨、緬甸、菲律賓、泰國合作,清剿其境內的電詐集團,已經有一大批園區被關閉了。
但是,鑑於這些國家的經濟基礎,清剿電詐應該是一個長期的工作,不可能一戰定乾坤的,就像菲律賓和柬埔寨,雖然都下令清理網絡博彩,但真的徹底根除了嗎?實在待不住了,這些騙子還可以從東南亞轉移到其他國家,比如中東、非洲等地。
所以現階段,咱們只能先管好自己。除了重判那些從國內跑出去的骨幹分子和慣犯,最重要的是,大家一定要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負責,別聽熟人忽悠幾句高薪什麼的就去了。東南亞大部分國家的人均GDP都遠遠低於中國,你在國內都混不開,到那就能賺幾個W了?還以為那邊的治安環境跟中國似的呢?
最後,希望大家都能遠離電詐,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