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人口達2.39億”熱議背後,或是梯度模式下“婚姻剩餘的焦慮”_風聞
探索与争鸣-《探索与争鸣》杂志官方账号-08-23 20:12
編者按:七夕過後,據《中國統計年鑑(2022)》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我國單身人口已達2.39億,並且年輕人的婚育年齡普遍推遲。《中國人口普查年鑑—2020》顯示,2020年我國的平均初婚年齡28.67歲,比2010年的24.89歲增加了3.78歲。此消息發佈後引發廣泛關注。有評論指出,“不是脱單難,而是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想脱單了”。也有觀點指出,“此類新聞似乎對青年人觸動不大了,他們有自己的婚戀觀,也不太在乎大眾的看法了”。那麼,在此背景下,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影響當下年輕人婚戀觀的因素?
本文指出,社會結構的快速而深層次的變化正在釀造婚姻剩餘的客觀焦慮;婚姻梯度是多維的,相互疊加,也相互消解,而單維度的文化程度梯度思維建構了婚姻剩餘的焦慮。緩解婚姻剩餘的焦慮,既需要調節快速城市化帶來的不良社會結構,比如提高農村遷移男性的整體素質,也需要轉變婚姻困難人羣的婚姻觀念,倡導多向度的婚姻選擇。
梯度模式:婚姻剩餘的焦慮
丁金宏|華東師範大學社會發展學院教授
原載《探索與爭鳴》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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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方便閲讀,有刪減
當代中國的婚姻焦慮,主要是社會轉型導致價值多元、道德失範,進而引起形形色色的主觀焦慮,諸如為啥結婚、與誰結婚、在哪結婚、結不結婚、離不離婚、復不復婚……;但是不容忽視的是,社會結構的快速變化製造了婚姻市場的匹配失衡,客觀上惡化了婚姻的社會交換環境,促成或加劇了婚姻焦慮,這樣的焦慮可以説是一種客觀焦慮。結不成婚的“剩男”“剩女”就是客觀焦慮的典型表現,這也是各類相親節目、相親網站火爆的根源,是婚姻剩餘的焦慮。中國傳統中的理想婚姻是家族的門當户對和個人的郎才女貌,門與户、才與貌等價交換。然而今人的統計發現近乎不容置疑:“男強女弱”的梯度婚姻才是當世流行的普遍婚配模式,正是這種婚姻梯度詮釋了當今中國城鄉的婚姻剩餘。

公園相親角
如果仔細地推敲,這種梯度模式其實並未超脱等價交換的傳統婚姻法則。所謂男強女弱,主要表現為男性文化程度高於女性。姑且認可文化程度的“高”代表各方能力上的強,但它基本上是對傳統“郎才”的今譯。事實的另一面是婚配雙方在年齡上往往表現為男長女幼,平均相差一兩歲。年富才是力強,年長顯然不能視為“強”,關於這一點只要想象一下美談中的“女大三”在現實婚配中之不易接受便可明瞭。實際上女性的相對年輕正是她相對超出男性的交換資本,是“女貌”的現實表達。所以,所謂男強女弱的普世模式仍然未能跳出“郎才女貌”的窠臼。又有新談“高富帥”配“白富美”云云,古之“才貌”已然演化為今之“財貌”,男性的才能似已不足掛懷。其實,按今人愛與婚可分離的新觀念,這不過是青年男女交友的一種時髦標尺而已,真要終身相托,多數女性還會掂量男方的才情。至於雙方共賞的“富”字實際上還是門當户對的一種演繹,因為年輕人大多沒有充沛的財源,富不富得看雙方的家庭資產。
如果將文化程度和年齡兑換成社會資本,那麼前者是男高女低,後者則是男低女高,兩相疊加總體上男女相當。也就是説,婚姻梯度確實存在,但不是一維的,而是二維甚至多維的,此消彼長地組合起來,總梯度便接近於零。所以,撇開個體間的感情因素,婚姻市場大抵還是遵循着等價交換的傳統原則。
雖然如此,快速城市化時代,文化程度這一維度的梯度定式還是變成了婚姻困難的陷阱,它結構性地釀造了兩類婚姻困難人羣:城市高學歷女性和農村低學歷男性。打破婚姻平衡的最初動力源自流入城市的女青年嫁入城市。改革開放以來,大量的農村人口流入大城市,他們屬於農村中的相對精英,但相對於城市居民,平均文化程度還是稍遜一籌。按照郎才女貌的匹配模式,其中的青年女性足以吸引城市中文化程度不高、年齡偏長但握有城市户口的男性。這樣一來,城市女性的婚配目標被推擠而平行上移:低學歷女性找中學歷男性,中學歷女性找高學歷男性,許多高學歷女性便因此失去了可資匹配的對象,精英“剩女”成為一種社會焦慮,應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腐朽古訓。
有些社會學家不喜歡“剩”字的武斷嵌入,以為結婚與否是當事人的主動選擇,強説“剩女”有失公允。但是婚姻市場上的人羣結構就是如此,願與不願,都一定會有人被剩下來。按照婚姻梯度思維,城市精英女性也有一個“高攀”的出口:嫁向境外。像上海這樣的城市每年確實有可觀的涉外婚姻且主要是女性外嫁,但是其數量只相當於外地嫁入女性的十分之一,這意味着九成的剩女不能通過這一途徑解決婚姻困難。
除了城市中的精英女性,被剩下來的還有農村中的低學歷男性。如果説城市中的精英剩女屈身低就尚有迴旋餘地的話,那麼農村中的低學歷男性幾乎無可選擇,成為絕對的“剩男”,更有甚者,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強化了農村的生男偏好,農村青年男性的絕對剩餘量正變得異常巨大。在偏遠地區,“光棍村”已成為普遍的社會景觀,有些光棍雖然進了城,但沒有資格在城市中尋求姻緣。快速城市化還在繼續,城鄉之間的高低兩端的婚姻剩餘還有可能進一步發展。婚姻是私人領域的話題,外人無從干預,但是在社會結構偏離常態的背景下,單靠個體努力要突破婚姻困難局勢決非易事。也許我們需要耐心地等待城市化進程的發展,二三十年後當農村向城市的流動不再成為社會潮流,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城市中,城鄉差距漸趨彌合,男女婚姻平衡也會得以恢復。但是這意味着要有一兩代人的剩男和剩女忍受結不成婚的煎熬,這對社會和諧是嚴重的損害。婚姻剩餘的焦慮,既是社會結構異常的客觀焦慮,也是婚姻梯度思維所建構的“被剩餘”的主觀焦慮。緩解婚姻剩餘的焦慮,政府和社會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首先,應該提高進城男性的文化素質,這意味着農村男性最好不要過早地離開校門匆忙進城。現在農村少年早早地兩極分化,有些天賦可以爭取上大學的便埋頭苦讀,在應試教育的模範中歷練,一俟成功便可跳出農門,變身城市白領、金領。但是大多數農村少年沒有這樣幸運,他們自認升學無望,初中畢業甚至沒畢業便跟隨父母、同伴進城打工,無可奈何地將自己暴露於“婚姻棄兒”的風險之中。如果農村男孩能安心地在學校裏多學幾年,起碼完成高中學業,那麼他們在婚姻市場上的競爭能力將顯著提高,會留住許多農村女青年的搜尋目光,婚姻市場失衡的原動力便可以因此削弱。增加升學機會需要擴大農村的高中辦學規模,新農村建設應該將此普及高中教育樹為目標。

其次,提倡城市精英女性對婚姻的多向度選擇。對她們自己而言,這需要平和的心態和轉變的勇氣;對社會而言,需要突破“男強女弱”的理念定式,為她們的自由選擇提供寬鬆的環境。
總之,社會結構的快速而深層次的變化正在釀造婚姻剩餘的客觀焦慮;婚姻梯度是多維的,相互疊加,也相互消解,而單維度的文化程度梯度思維建構了婚姻剩餘的焦慮。緩解婚姻剩餘的焦慮,既需要調節快速城市化帶來的不良社會結構,比如提高農村遷移男性的整體素質,也需要轉變婚姻困難人羣的婚姻觀念,倡導多向度的婚姻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