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好像回到了快樂老家|熱帶一家人(8)_風聞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08-25 09:19
中午在食閣吃飯,經人指點,我找到一種吃蔬菜的辦法。食閣裏有客家釀豆腐攤位,這就像南洋麻辣燙,拿一隻大碗夾幾種五香卷釀豆腐炸丸子,再挑兩顆蔬菜,一團細面。端到手上,大碗裏漂浮着一層綠油油的葉子。
我的中國胃得到了一點慰藉,又有點不滿,這清湯寡水,吃起來真沒意思。
在這裏的每一頓,吃了,又彷彿沒吃。用上海人的説法,不落胃。
不過小陳完全不彷徨失落,他坐在我對面,一邊給小孩挑麪條剪蔬菜一邊告訴我:“我覺得這裏最好吃的是豬腳飯,肉真多,撈起兩塊很大的肉,剁碎了,又去打一勺,我以為是湯,沒想到還是肉,又給你剁碎,鋪在飯上。七塊五一碗,你説是不是很實惠?”
那豬腳飯我試過一次,一點沒吃出來小陳那眉飛色舞的勁頭,湯頭薄稀稀的,滿盤是肉,沒有一點蔬菜。每吃一口,愈加想念上海本幫菜濃油赤醬做法的紅燒肉。真的,光是想象表面那股紅亮的色澤,胃就起了相思,要猛吞一口口水緩解。再想象拌着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一口吞下,簡直滋味無窮,這才叫落胃。
小陳接着又説:“如果你想改善一下,可以去隔壁的石斑魚湯,真的很鮮。”
這家我也試過,花8塊5買了一小份,看着裏面幾片魚,心裏老大不滿,怎麼只給這麼幾片?魚我從小吃得不多,八九十年代出生的獨生子女,每次家裏做紅燒鯽魚,挑兩筷魚肚子吃,再想吃,爸媽已經制止,説算了,刺多,你吃不來。我對魚沒多大愛好,小時候還常吃一種便宜的鴉片魚,沒有刺,但魚肉味同嚼蠟。
石斑魚湯是食閣裏的花魁,每次去吃,都有人排隊在等。吃過兩次,不等了,一頓飯就是幾片魚一碗湯一碗飯?這怎麼能心滿意足?這明明只是些飯菜的輔助而已。

小陳吃得津津有味,還進一步點評到:來了這裏,米飯都吃得比松江多了。
我聽出了話外之音,問他:那麼,你覺得這裏比在家吃得好?
他笑眯眯點點頭,又更正一下:比阿姨天天做的飯好吃多了。
顯然,他還有一層意思,更別提你爸媽做的飯了。
仔細想想,新加坡這地方,最多的就是福建人。小陳三天兩頭能碰到老鄉,上門來裝書架的handyman是老鄉,樓下賣魚丸湯的也是老鄉,這裏想吃福建菜,可比在松江容易多了。
以前在我家,每次親友聚會,為圖方便省事,我爸媽最喜歡去農家菜館。那裏來來回回,都是千島湖魚頭湯,本幫紅燒肉,油爆蝦,炒青菜……
王安憶寫過,上海本幫菜不上台面,多是濃油赤醬的下飯菜,供出了大汗的勞力們補充體力。我從小吃着這樣的食物長大,雖然也嫌棄,常常挑剔我爸媽,説為什麼炒青菜就只是放點油和鹽?人家福建廣東可不會這麼做……
離開家後,猛然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還是加點油鹽,隨便一炒的青菜。味蕾在兒童時期已經被訓練好,不太會在快40歲時改弦更張。在食閣釀豆腐攤位裏,看到苦瓜裏鑲着蛋白,山葵裏夾着餡料,都覺得這種食物,怎麼可以天天吃頓頓吃?

小陳卻是相當滿意,每天精神抖擻,推着妹妹到處探索。
而且每天都能帶來幾個好消息,在哪裏發現了好吃的烤肋排,在哪裏又發現一處免費兒童遊樂場,這裏很快就像他的快樂老家。
兩星期時間,小陳比在松江時,體重直降2.5公斤。
看樣子他是從一個水土不服的地方,來到了一塊水土平順的土壤。
對我,則打擊有點大。這半個月以來,天天游泳2000米,走路一萬步以上,每餐都吃得不好,竟然體重穩如泰山,真是豈有此理?
小陳在旁邊幽幽提示道,“可見我運動量,不,勞動量有多大……”
昨晚,一如往常,入夜後出門跑步。跑了一段,看到某小區圍牆裏的水池邊,竟然有幾個人在點蠟燭。我心想,怎麼回事,這地方往地上扔點垃圾要罰款2000新幣,點根蠟燭不怕罰到傾家蕩產?
幾步後路過一處,又有人點着蠟燭。點蠟燭便罷,原來人行道上跑者絡繹不絕,這天來來回回就我一個。以往熱鬧的公交站台,人像憑空蒸發一般,連個影子都沒。
怎麼回事?!我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曆,顯示為農曆七月初一。
有點無法想象,難道此地人也有過農曆七月的習慣?在松江,農曆七月沒什麼大不了,除了七月半那天,老人喜歡叮囑一句,晚上不要出門,平常一點忌諱沒有。
網友告訴我,新加坡的農曆七月,可是大件事。晚上商場沒什麼人,游泳池更無人下水,而且華人家長不會讓孩子在晚上7點後出門。怪不得,怪不得才晚上8點,馬路上連一個華人面孔都看不到。
晚上還好説,早上也顯得詭異起來。
早上8點,我出現在泳池,卻發現原來熱鬧的泳池,到了7月一個人都沒有。不至於吧?大白天水裏能有什麼?一邊遊卻一邊心慌起來,莫非也是此地的規矩?農曆7月後不能下水?
我理解在福建,拜拜是一件大事。我不能理解,在新加坡,拜拜竟然是一件這麼大的事。
很神奇,家裏的福建人到了晚上,乖乖待在家,早上起來,神清氣爽。
他每一個表情都好像在説:現在到我的地盤了,你最好還是懂眼色一點。
他指揮送傢俱的印度人,怎麼找到公寓。跟handyman老鄉聊天,知道了附近學校的生源狀況。他的親戚來新加坡工作過,靠勤奮攢了一筆錢,他知道哪片地方是福建人聚集區。
我跟我的朋友在坡縣會面,只聊了這不好,那也不好,這個貴,那個也貴。
福建人的頑強令人震驚,他們好像在哪裏都沒有水土不服的症狀。在松江安之若素,來了坡縣泰然自若。我問小陳:你就沒覺得累嗎?
他答:我反正在哪裏都是一樣勞動。
至於我的兩個小孩,艾文依然每天研究着省錢大法,因為學校午餐太貴,他決定每天開始帶自制三明治午餐。兩片面包,夾一片培根一片奶酪,一片生菜,再來個煎蛋。
這寒酸的午餐,讓我心頭有點點哽咽。艾文回來彙報:好吃極了。

我女兒還沒有旅居的概念,每天在外面玩累了她都會告訴我們:現在回酒店吧,我想回酒店。
是的,她堅持稱我們住的公寓是酒店。
好像在説,再對付一陣子,我們就回家吧。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