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強 《我的團長我的團》——“再沒有那樣的創作了”_風聞
Kevin_Rogers-08-27 11:35
演員張國強心裏有塊禁地,他很避諱觸碰,它的名字叫做騰衝,他曾在這裏待了180天,完成了《我的團長我的團》的拍攝,但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地方卻總讓他魂牽夢縈。
今年5月初的一天,張國強決定再次踏入騰衝,他訂了很早的一班飛機,一路上都在往窗外看,下了飛機之後,心就開始顫抖。到了騰衝,他買了四箱白酒去國殤墓園和革命烈士陵園拜祭。
張國強在《我的團長我的團》裏飾演迷龍,一個不想打仗,一心想回老家的東北兵。作為一個演員,他沒有想過一部戲,在戲外能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他説,直至今天,他也一直在維護《我的團長我的團》《士兵突擊》給他帶來的榮譽。
以下為他的自述:
現在會有人那麼做功課嗎?
到騰衝的那天早上,天空一直細雨濛濛的,我買了四箱白酒,一箱12瓶,共48瓶,都是當地的老酒,我覺得這樣更能代表(我的心意),一直往國殤墓園和革命烈士陵園走。當地的一些影迷朋友聽説了之後,還特意跑過來在後面搭手幫我抬着。一路上,我就一邊灑一邊喝,這是蘭曉龍(《我的團長我的團》編劇)告訴我的一個方法,喝一小口,灑一些,那真是遍山遍野的酒香啊。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幾分鍾吧,藍天就出來了,陽光透過國殤墓林山上的樹木射進來。
你就很難形容當時的心情,就感覺眼前的一切和當年拍戲的那些記憶瞬間都混雜在了一起。一方面,很沉重,你就看國殤墓園那幾千塊墓碑上面的名字,寫着二等兵、下等兵、上等兵、19歲、哪哪的人,你就完全不行了,這段歷史太讓人難過了。另一方面,還是懷念,想起之前和兄弟們一起在這裏拍戲的日子,你就覺得當年的大家怎麼都這麼好。
《我的團長我的團》是《士兵突擊》之後,原班人馬拍的一部戲,記得我剛進劇組的時候,就被驚到了。下了車,一進賓館,走廊裏貼的滿滿的都是抗戰時期的照片,因為導演要讓演員沉浸到那個情境中,那時候的創作氛圍很濃,大傢伙一門心思全在這個戲裏面。
當時我們拍戲的日常大概是,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坐大巴車出發,因為我們住的賓館到外景地,要接近兩個小時車程,我們所有演員早上起來昏昏沉沉地到現場,換好衣服、造型結束,就開始往身上撒土。我們當時,做到哪種程度呢,就是你脖子上的紋路里面都是油泥,即便打仗的間隙,到村裏了,臉白了,但是脖子上依然是黑的。因為那個年代,戰士們怎麼可能老是洗澡呢?而且我們這是一個在假團長龍文章的帶領下,臨時湊起來的炮灰團,它的狀態就應該這樣。

演這部戲,我們大部分演員都只有一套戲服,也儘量保持不洗,後來大傢伙都特別習慣了,就覺得那個衣服也是有靈魂的,就像街上的乞丐一樣,他可能就是那套衣服,生滿了蝨子,然後臭不可聞,但穿上,我們就變成戲中人了,就那麼服帖。這樣做還有一個原因是,怕不接戲,因為它已經在這了,你一沾水的話就又完了,把這個地方洗掉了,下一場,觀眾會覺得,唉,它這有個血點怎麼沒有了。
我始終覺得當時劇組的創作氛圍,演員的創作態度,是現在很多戲不可比的,不只是我,你找任何演員,問這樣的話,他可能都會這麼説,那真是深入角色骨髓裏的創作。當時,我就記得大家夥兒的劇本,台詞上都標上發音,什麼上揚、下滑什麼的,因為我們這個劇的角色都是用方言。
你看(王)大治要倒川口、李晨要倒川口、張譯是北京話,還要學英語,範雷是廣東話,我是東北話,段奕宏在裏面什麼方言都會説一點,因為語言一豐富,地域性的特點一下子都出來了,就會讓人們印象特別深刻。有的時候方言是給演員加分的,但你真是要下工夫去練,要私下做足了功課。現在哪有幾個人那麼做功課啊?我不是吐槽年輕演員,會有人那麼去做功課嗎?太不可能了,不敢想象了,現在就趕緊拍完這個戲,中間接好多活動,然後揣着錢就走了,趕下一個戲了,哪會這樣創作啊?
我們拍的是人不是神
這次到騰衝,我誰也沒告訴,是偷偷過去的,我訂了一家酒店,是當年我們拍戲,經常去健身的一家酒店。他們派了一輛別克車來接我們這些住客,一位女士在下面裝行李的時候,就問我“你是不是那個演員張國強”,我説“我是”,她説“哎呀,我的天呢,我太喜歡《我的團長我的團》了”。我們一路上就在聊,她説:“你知道嗎?我就是因為‘團長’這部戲,決定一定要來騰衝看看”。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的團長我的團》給很多人留下那麼深的印象,到現在還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鳴,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真實”。
首先是角色真實,“團長”裏面的角色都太豐滿了。就比如我飾演的這個角色迷龍,他是一個軍人,但他就不想打仗,整天就想着回家,東北人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但他也特別能孤注一擲,把所有東西故意輸給別人,就跟着去了緬甸,因為你不打不行啊,哪個是你家啊?你家可能都沒了,你回什麼家啊。這就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是所謂的神一樣的人物。

我們拍“團長”的時候,永遠都是龜縮在裏面,端起槍,打完之後就換彈夾,因為沒有打不完子彈的槍。你看現在很多戰爭戲,角色端個機槍,露出三分之二的身體在那兒掃射,開玩笑嗎?那不是傻子嗎?那不讓人當活靶子?出現這種情況,一個是演員自己的問題,另外一個就是導演的問題。你在幹嗎?你看監視器時在幹嗎?
編劇蘭曉龍也是有情懷的人,蘭曉龍寫本子,一年一個完整的大劇本都不一定能完成,他是真的全身心地在創作。現在哪有幾個編劇那麼創作了,某些大編劇們找很多學生當槍手,你寫這塊,他寫這塊,然後署名是我們的大編劇。關在房間裏面,一兩天就能寫出一集劇本,東搬一塊,西拿過來一塊,堆砌成了一個作品。在一個作品裏面,能看到無數個作品的影子,那是創作嗎?那不就是抄襲嗎?
角色不分地域、不分種羣,都説着同樣的語言,某一個人物的對話,你在另外一個戲中也能看到,那種陳舊的語言,老套路的對白,簡直太噁心了。一次拍戲,我就拎出一段詞説,這段戲,咱們寫的是當代社會,但我要把它放到民國時候也能用,把它放在任何一個年代都能用,但是它不可以這樣通用。
很多人在創作上就是這樣,他不願意動腦筋,就是東抄西抄,他寫不到人物的內心世界,就是為了騙倆錢,就為了養家餬口。正因為我們這些兄弟們是真的有情懷的人,所以才造就了這樣一個經典的作品,這些年,我碰到無數的影迷,老中青都有,都説“我很喜歡這個戲”,你能讓他們有這樣的印象,我真的太幸福了。
誰也別吹牛是“流量之王”
我現在看到一些老兵的視頻還是會很難受,你就想當時的年輕人,十八、十九歲,有的是學生,就放下書本,放下筆,拿起槍,這是什麼樣的家國情懷?你想想就會很感動。站在烈士陵園,我一度覺得我們是魂魄相連的,因為大傢伙都有着一顆激情澎湃、沸騰的心,即便我們是創作者,不是軍人,但是如果真的需要的話,我真的會穿上軍裝,拿起槍來去戰鬥。
演員是不是把角色塑造得深入骨髓,真的能看出來,包括現在一些軍旅題材塑造的軍人,離那種真正軍人的狀態還是差得挺遠的,扮演一個軍人它不是穿上軍裝,戴上墨鏡,n配上槍支這麼簡單,那只是帥。像不像,你得看他的精神面貌,得看他的眼睛,他整個輪廓的狀態,他的精氣神。
我們這個行業這幾年有不少滑稽事,比如拍一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戲,突然出現一個礦泉水瓶子,娃哈哈;演一個古裝戲,一條牛仔褲出來了,或者格格跳舞,遠處宮廷門外面停着一輛麪包車,導演也不看,現場道具也不盯着,都稀裏糊塗的,所有人都在邊上玩手機,你説你看見這樣的情況,你不説嗎?你得對得起你的創作良心,不能眼看着他穿幫。
當然,很多事情是咱們無力改變的,但我們可以説出來,然後發出來,去討論這個話題,因為它確實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事實,就是我們不能這樣創作下去了。
當然一個特定的時期,投資方也許認為只要搞定一個“流量”,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但粉絲可以是假的。誰也別吹牛説自己是“流量之王”,一個網劇你説你有幾百億的點擊量,中國才有多少人啊?有沒有流量,你上電影院試試就知道了,全折,全傻,你的幾千萬粉絲呢?
不過,從去年開始,圈子裏也經歷了一些變化,一直到今天,這個圈子裏似乎也在進行一種洗牌,現在戲越來越少,很多演員都是,包括我也是。以前很多人投幾個億拍個電視劇的,現在也沒有了,大傢伙也都消停了,老實了。我們還是迴歸到創作上面來吧,不要拿着很高的錢,貢獻出很低級的表演。
今年是“團長”播出十週年,這些年,也一直有人討論,要不要把“團長”的下半部分拍出來,我覺得這個成行很困難,你要不是原班人馬,它就不成立,而且我們這羣演員也都四、五十歲了。到今天來説,它已經是經典了,哪怕它有一些小的瑕疵,就放在那兒吧,別去破壞它了。
對於迷龍,我這些年也是一直心心念念,電視劇裏沒拍到 “迷龍之死”,所以,那天在一個朗誦活動上,我就特意挑選了這一段(朗誦),算是給迷龍一個結局了吧。最後,還是向對咱們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表示我們崇高的敬意,我愛《我的團長我的團》,這是我最想説的。
以下是對於張國強的採訪:
1:覺得自己像迷龍嗎?
張國強:我覺得不像,我覺得編劇把他寫得像健身運動員,胳膊很粗。因為剛開始拍,所有的人都在找各自人物狀態,我看完本子後不太自信,現在還是一點點在找感覺。迷龍是一個很真實很可愛的人,有霸氣、兇狠的一面,也有幽默搞笑的一面。
2:全組人的心態如何?
張國強:你得不斷地去突破、挑戰。一個角色蓋掉另一個角色。可能觀眾總會拿你跟《士兵突擊》裏的人物比較,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心氣,可能這個組的演員心氣都比較高,而且都很下功夫。
(本文寫於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