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狙周冬雨劉昊然牀戲才是可笑的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08-28 08:36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越來越奇怪了。
當網友們對年輕演員“虎狼之詞”越來越“猖狂”的時候,他們對這些演員的道德潔癖也越來越高。
比如《封神》質子團。
網友們不斷暢想着年輕演員們的“除衫”遊戲,並把片中的捆綁場面做成鼠標墊。

像極了幾十年前,那些對於女性肉體的,無底線的意淫。
而到了同檔期的《燃冬》呢?
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因為劇情中三人的關係“複雜”,於是網友們給了這段親密關係一個極其負面的形容詞:惡臭。
不知道三個臭哄哄的人鬼鬼崇崇在幹什麼

為什麼?
因為他們不理解,為什麼一個偶像演員要拍這種毫無美感的牀戲。
更因為,他們不想去理解,為什麼“性”可以先於“愛”而出現。
但只是如此嗎?
不。
《燃冬》牀戲被罵的背後。
能看到的。
其實不止是一次“潔癖”這麼簡單。
我們對於牀戲的態度。
其實也是一種趨勢,是我們視而不見的現實。

01
惡臭來自何處?
還是要先説一下《燃冬》的牀戲。
在國內上映前,因為戛納電影節的口碑,讓觀眾們對這部電影裏的“牀戲”,有着太多的期待。

現實緋聞不論。
觀眾之前的期待,其實是濃烈的感情、唯美的牀戲、噴薄而出的荷爾蒙。
尤其是電影定檔七夕這麼一個傳統的節日,並在宣傳上屢屢加強“純愛”的印象後,“18禁”的“純愛”,便成為了吸引觀眾去電影院裏看的重要噱頭。

但。
當很多人走進電影院裏,才發現:
實物與廣告不符。
這裏並沒有常規意義上的愛情,也沒有什麼濃烈的性愛,甚至於一些看慣了《消失的她》和《孤注一擲》之類爽片的觀眾更是“看不懂”這個故事。
尤其是。
當你七夕的時候,帶着對象看電影,卻看到娜娜的左擁右抱,看到韓蕭的舔狗行為,還有浩豐半露的屁股。
都讓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聾。
Sir記憶猶新。
當時在電影院看到當娜娜抱了一下要走的韓蕭時,前排的那對情侶終於忍不住了,吐槽聲音之大,之整齊:“這是什麼狗血劇情。”(真事兒)
能理解嗎?
能理解。
人都有一剎那的感情衝動,更何況對於很多人而言,電影也只是電影而已,是一種社交話題而已。
但。
Sir不理解的是,當很多人冷靜下來,發現的不是自己誤解了電影,而是電影的失敗原因,主要是因為“牀戲”。
比如。
有人痛心疾首:
現在的導演
不拍激情戲表達不出想要的東西

有人總結罪狀:
男演員不要演這樣的文藝片
不要增肥
不要在大熒幕doi

更有人直接開罵:
嘔!

為什麼?
其實細想下來,無非三個原因:
1,沒有美感,2,沒有感情,3,破壞形象。
先説“沒有美感”。
在我們一直感受到的“電影審美”中,牀戲,其實就是一閉眼,一關燈,再到天亮了的事兒。
過於露骨的場景,我們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過了。
更別提。
《燃冬》的牀戲,拍得真的實在不美,也實在不是我們想象中的“美好”牀戲。
什麼是“美好”牀戲?
就像影片裏三人互相喂冰塊的戲碼,很多人會聯想到《戲夢巴黎》,三人躺在浴缸裏,抽一根大麻。


對於很多人來説。
這種散發着年輕肉體荷爾蒙的,構圖精緻的畫面才叫“美好”牀戲。
相比來説。
《燃冬》,一點兒也不美好。
再説“沒有感情”。
一個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燃冬》裏的親密戲份,與其説是情慾,不如説,更像是尷尬的陌生男女,此時不得不進行的一件事兒。
在娜娜和浩豐的第一場牀戲中。
娜娜連上衣都沒有脱,眉頭緊鎖,半點沒有在性愛中享受之感,而浩豐的動作機械,也更像是完成一場任務,而正在進行。
奇怪。
這明明的牀戲,卻有了一種被迫的錯覺?
就像之前導演的另一部電影《熱帶雨》。
《熱帶雨》裏的老師,常年受出軌丈夫的冷暴力,終於在被學生推倒在牀時,她開始是拒絕的,但在慾望的打開下,她慢慢開始享受與呻吟起來。
可就算是如此,慾望佔了上風,理智的“不應該”卻表現在了臉上。

也正是如此。
很多人覺得年輕演員演這一類電影會“破壞形象”。
畢竟明星形象,是戲內戲外雙重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
就像劉昊然。
之前因為《唐人街探案》,也因為《明星大偵探》,給人留下了一種“聰明”的印象,而《燃冬》呢?
一個沒有性張力,卻隨便和別人上牀的人?
老實説。
從“偶像打造”這個維度上來説,這樣想,也並沒有什麼大錯。
但。
人們忘了,參演《燃冬》的明星,首先是個演員,《燃冬》這部電影,也不是什麼為明星增加“含金量”的工具。
電影,首先是電影。
尤其是一部作者風格的作品,我們更得從影片本身來聊。
就像《熱帶雨》裏的那場戲。
它説的是愛情嗎?
不。
它説的其實是——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救贖。
擁有一個日夜相擁的温暖肉體才是最終的信仰。
正因這種“温暖”,他們可以妥協,可以不按世俗觀念的“愛情”去相處。
而《燃冬》呢?
如果你真的理解這部影片,會發現,這兩者存在着一定的異曲同工之處。
所以。
出錯的其實不是他拍了,而是我們“沒看到”。
02
牀戲,有必要嗎?
《燃冬》的牀戲當然不是吸引眼球。
它早有預示。
看海報,就會發現娜娜與浩豐、韓蕭之間的關係,它很簡單,也很複雜。
海報裏,三人的關係已經表現得很明顯。
劉昊然將二人摟入懷中,而周冬雨的一手握着劉昊然的手臂,一手又被屈楚蕭的手攥住,三個人的手,在畫面中形成一個“井”字,相互束縛,也互為依靠。
這其實也是對這部電影破題了。
他們可以是相愛的,但,他們又不是因為“愛情”而在一起。

這三個人的關係最本質,“性”,就是一種需要,排遣孤獨的方式。
所以。
《燃冬》裏牀戲,雖然不美,但是有必要的。
在許多類似於“三角關係”的電影,如《戲夢巴黎》《你的鳥兒會唱歌》等,對於牀戲,它並不只是一場牀戲。
首先,可以看成,“進入”一場關係的象徵。
電影裏有一個這樣的細節。
韓蕭親自下廚,為浩豐、娜娜做了一頓晚飯後,他們之間有這樣的對話:
娜娜説,這味兒是不是比那天中午的好。
浩豐説,對。
韓蕭説,那當然,對朋友,對遊客能一樣嗎。
娜娜此時追問浩豐:你是朋友,還是遊客。
(Sir只記得大概)
但,浩豐笑笑並不回答。
這一場戲並不是為了製造尷尬,而是,在表明他們三人的立場。電影較為含蓄地表述着娜娜在邀請,甚至“逼迫”浩豐表態,是否願意成為他們的夥伴。
所以,在接下來的那一場戲裏,娜娜將浩豐帶回家後,順勢躺在浩豐的腿上,雖是一種試探,其實也像是一種“逼迫”,接着,他們開始了第一次的“試探”。
這些微妙的感情,不過是將吃飯時的對話,用肉體又“盤問”了一次。

看,從“邀請”,到“試探”,最後是真正的“進入”。
浩豐的身份從遊客,到朋友,雖然是以娜娜這根線進入,但也是成為他們三角關係的一道羈絆。
在屈楚蕭接受GQ採訪時,他説:我當時還特意問了導演,我説那娜娜和我 (的角色)睡了嗎? 導演説她可能和誰都睡了,就是沒和你睡。
浩豐與韓蕭的關係,也並非是情敵。
在電影結尾,我們只看到了娜娜擁抱了韓蕭。
但實際上,還有一段戲被刪了,就是娜娜親了韓蕭一下。
屈楚蕭説:“我覺得這個吻也不是愛,只是憐憫。她預感到韓蕭出了這個門,説不定就不會再見到了,所以就想給他點什麼。不愛,沒什麼能給的但還是想給點什麼,所以説是憐憫。”
所以,這也是他們三個人關係一開始的穩定性。
彼此所求,彼此慰藉。
其次,這一場肉慾關係,更是浩豐與娜娜之間的底線試探,也像是人生的體驗。
當娜娜躺在他的身上,問他,不喜歡女生?看似是對他性傾向的試探,也像是她在對浩豐的試探。
他能否這麼快就接受娜娜,能否投入在她與韓蕭的超越友情的關係中?
他能否跟他們“玩”到一起去。
性,成了成年人此刻最直接,也最坦白的瞭解方式。
這一夜裏,娜娜腳踝上的傷口,被浩豐發現,這也是她內心深處隱藏的秘密被發現。

在《燃冬》裏,關於“慾望”的試探,並非只有牀戲。
有一場戲是娜娜與浩豐在電梯裏,娜娜被擁擠的人羣,推向了浩豐身邊。而她故意使壞地將手摸向了他的褲襠處……
(説實話,這兩個演員真的太沒有性張力了,所以這一場戲實在拍得非常奇怪,像是兩個人在那撓癢癢。)
其實,這一處的鏡頭,導演用意是以“慾望”將浩豐從束縛自己的痛苦裏,慢慢剝離、解放出來。
陳哲藝的《熱帶雨》裏,也有這樣的畫面。
當老師與學生發生關係後,女老師頭髮凌亂、意識迷茫地站在電梯裏,而旁邊的男孩,一臉心滿意足地想牽着“女友”。
老師幾次將手抽開。
當電梯裏進來了兩位裝修工人,用模板將他們圍住時。
學生如願以償地握住了“女友”的手,而此時,老師的同事,摁開了電梯門…….


雖然是以背德的方式,在處理着學生與老師之間的關係。
但,這種在眾目睽睽之下愛情、慾望流動,也成為此刻最大膽、最讓人心跳的撩撥與釋放。
這種東西,陳導不是不會拍。
最後,慾望,也是感知的迴歸。
《燃冬》裏,隔着浴簾的這一場戲,被稱為最有慾望的戲碼。(也被網友稱為劉昊然最油膩的一場戲)
但,在這場戲裏。
重點不是欲,而是他的眼淚。
在面對一具鮮活、温暖的肉體在自己面前時,他終於感覺到了帶給他的“燃”。
這場戲,比之前的牀戲都更要有慾望。

在這場戲裏,看一個重要的道具——手錶。
當浩豐離開浴室時,他將手錶放在洗手枱上。
這個手錶,從出場就被他的同學認為是“有錢”的象徵;接着,浩豐決定去長白山前,才發現手錶不知何時停在了4點55分,最後,從長白山下來,他還是帶着這個手錶。

手錶,代表的是,他必須揹負的身份以及他已經凍結、停滯的人生。
他一直在為這些停滯的東西,買單。
但,當浩豐在延邊,沒有手機(沒有社交網絡),沒有手錶的(沒有時間觀念)這段日子裏,他度過了非常夢幻、不真實的日子。
他不需要社交、不需要時間,他獲得了與慾望、內心慢慢共處的時間,所以,當他離開浴簾後的娜娜,下一個鏡頭就是坐在火車上,也象徵着時間又開始流逝。
在這場慾望的熾熱後,他命運的齒輪又開始慢慢走了起來。
這才是,慾望在浩豐身上的魔法。
他又活了。
03
“不應該”有的牀戲
那麼問題來了,《燃冬》牀戲遭遇如此大範圍批判,是偶然現象嗎?
Sir覺得。
這其實是一個必然結果。
國產電影總是一股“談牀色變”的味道。
要麼因為牀戲而雀躍。
要麼也會因為牀戲而罵街。
就像《燃冬》的短評裏,有人因為牀戲而罵街,也有人遺憾劉昊然屈楚蕭沒有吻戲。

為什麼?
其實一直以來,我們對“性”這個字就是極端的、模糊的、分裂的,在我們的主流語境中,它一直是被消失的一環。
比如説。
一方面,我們阻止關於“性”的一切傳播,電影院不能看,公開場合不能提,你偷偷摸摸翻個牆看個小黃片,就已經是違法行為了。
但另一方面,我們期待“性”給予我們更多的“回報”,所謂“早生貴子”,一個都不夠,屬於跳躍式前進。
再加上長久以來。
“性”這個字,在中國傳統社會上就是不潔的,需要避諱的不道德之事,當我們就算是在大銀幕上看到親密鏡頭,第一反應除了害羞,也有着“反感”。
就像在《孤注一擲》裏。
金晨屢次被摁頭下跪的那一瞬間,又有多少人緊張地瞟了瞟一起來看電影的爸媽…….就算是沒有任何事發生,但這樣的一個情節,也讓我們異常敏感。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們對性的認知,很多時候,其實也就成了想象中的認知,把它蒙上了一層我們希望中的濾鏡。
它可以迷狂,可以頹廢,可以激昂,可以唯美……但偏偏,不可以真實。
就像很多人對《燃冬》的批評。
覺得它的牀戲就像和那些賓館流出的小視頻一樣,“不好看”。
但。
你仔細想。
這樣做,有問題嗎?
憑什麼性愛戲就一定要“好看”?
他們根本不需要多麼美好、瑰麗的牀戲啊,它是用最簡單,原始的方式,從對方的身體裏,汲取生命的能力,這樣的戲,需要“好看”嗎?
更何況。
難道這“不好看”,不正是性愛大部分時間裏,最真實的狀態嗎?
是我們遺忘了性愛本身。
還是説,我們認為它只能是我們想象中的樣子?
總而言之。
這造成的結果就是,無論哪個方面,都存在着一定的尷尬。
從創作方面來説。
長久的忽略會造成能力的缺失。
就不説希區柯克在海斯法典被廢除後,發現自己已經不會拍吻戲這種老掉牙的故事,一個現實例子就是,《燃冬》的拍攝過程中,陳哲藝已經發現,這兩個十年演藝生涯的演員(其中一個還得了很多獎),居然完全不知道怎麼拍牀戲。

△ 採訪出自GQ報道
而對觀眾來説呢?
那就是在無菌環境下,觀眾們會認為在都市男女之間,感情的真實流轉與性慾的真實勃發,是不對的;又會要求像是《隱入煙塵》這樣的電影裏,純愛是不對的,就連搓澡的戲碼,都會被網友意淫。
極端分裂,異常模糊。
就像Sir曾經説的:
當我們看不到某種勃興的事物存在,當我們體會不到某種自然而然的衝動和腎上腺素的激發,那麼,自然也看不到那股發自內心的,汗津津,昂揚的勁頭。
我們什麼都渴望,除了渴望本身。
最後,再説一個例子吧。
《奧本海默》準備上映時,因為裏面的牀戲,也有不少內地觀眾認為,這是諾蘭的“博眼球”之舉。

真的博眼球嗎?
不。
諾蘭其實已經出來解釋過,這是人物塑造的必要部分——
“你仔細看奧本海默的人生和故事,他的人生的那個方面一一他的性意識,他與女人相處的方式,他散發出來的魅力,這是他的故事裏不可或缺的部分。”
“去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真正把它理解透徹,懂得是什麼讓它起了作用,這感覺是非常重要的。不是含糊其辭或暗示,而是努力呈現那種親密性,去走到他身邊,透徹地理解這段對他來説非常重要的關係。”
但即便如此。
還是有不少觀眾堅持認為,“沒必要”。

為什麼?
因為對很多人來説,它依然是洪水猛獸,依然會教壞下一代,而所有再公開場合主動展示性的人,根本就是不懷好意。
但是。
但是別怕,親愛的。
我們其實有“馬賽克”,有“小黑裙”,有成千上百種手段把那些“不道德”阻擋在門外。
實在不行。
我們還可以讓市場“教育”這些導演們怎麼拍片,怎麼做人。
我們依然是“無菌”的。
只是到了最後。
我們恐怕再也沒有膽量,像楚門一樣,走出那個濾鏡下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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