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的不是《羅剎海市》,是《水滸》_風聞
更深的粽-08-30 07:24
前幾天我寫了一篇文章,談了談我心目中的《樂隊的夏天》、馬東,以及《羅剎海市》這首歌。
有位讀者質疑了我寫的關於刀郎和《羅剎海市》的內容,由於原貼已經刪除,我略摘錄幾段:
我覺得文章對於那英之流的復仇討伐,不僅僅是對於自己現在不好的處境。刀郎代表的階層是大眾,那英之流代表的是權貴和資本。好聲音的事情出來後,那英相關背後的資本都暴露無遺。所以大眾討伐的是貴族和資本肆意踐踏公平正義,如果沒有這些作為基礎,我們的社會只能更加撕裂。我不看樂夏3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請了那英。二個是搖滾讓人更加感覺是貴族圈的歡樂派對,我們普通大眾似乎只能覬覦欣賞他們的音樂,不斷告訴我們搖滾需要錢堆起來的,普通大眾碰不得。所以,越來越喜歡聽戲曲了,只是因為戲曲的清高和曲高和寡跟搖滾不一樣,更像文藝,搖滾像是郵輪上的海天盛筵。
這樣的言論顯而易見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反駁,比如:
哈哈哈你是真正的説錯了,你看看低苦艾,扭機,痛仰,二手玫瑰,等等很多樂隊吧,沒一個是家庭條件好的,這個節目只是給大眾呈現出了搖滾最表面最多元,也是最能讓大眾接受的一小點東西,奶嘴樂,批判思考和反叛估計外行人這輩子是體會不到了
當然這位讀者也進行了反駁:
你説的是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告訴我那會有很貴的樂器嗎?家裏有把破吉他就是很不錯了,還能請得起音樂老師就更不錯了。你就説十年內哪個窮光蛋組成樂隊了?
我也進行了回覆:
你覺得刀郎背後沒有資本?你覺得滾圈都是一羣富二代在玩?
這位讀者答道:
刀郎背後就算有資本,也可以是為人民服務的資本,也可以是不嗜血的資本。滾圈沒做過全面調查,我只是説舞台上的這些樂隊是。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反駁:
少刷短視頻,多看書多思考,看你舉的那些例子,刀郎和那英是對立的嗎?村超和中超是對立的嗎?搖滾跟戲曲是對立的嗎?別被挑撥對立的情緒化言論牽着鼻子走了少刷點短視頻,別費盡心思來類比了,都不是一回事還邏輯呢。十年後,還會有人能隨口哼出2002年的第一場雪,而羅剎海市百分之九十的人記不得怎麼唱,這就是這首歌熱度退卻後的真實水平。
我最後是這麼回覆的:
第一, 這世界上不是隻有窮人和富人兩個羣體,大部分人是處於中間的。第二, 從過去到現在大部分情況下,做搖滾樂是不怎麼賺錢的,甚至是虧錢的,很多人家庭是很普通的,頂多小康或中產。做到最頂尖的頭部樂隊是極少極少的。比如頭部的萬青,就是平民出身的樂隊。第三, 搖滾樂是對內心情感和思想真實的表達,它可以為社會公平發聲,但並沒有均貧富的職能,靠搖滾樂改變命運的人是很少的,這世上大多職業都沒法讓你一步登天,但搖滾樂可以滌盪你的心靈,充實你的靈魂世界,這是金錢給予不了的。搖滾並不排斥金錢,但搖滾不只是為了錢。
也許是因為反駁的人太多,這位讀者刪去了自己的回覆。
不過她的發言卻讓我深思。眾所周知,刀郎的《羅剎海市》發佈後,引起了網絡數年不見的輿論狂潮,其盛況甚至讓本來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暑期檔輝煌的影視人都感到有些嫉妒。

其實音樂這些年已經不太能引發這麼樣的盛況了,一方面現在的娛樂形式很多,另一方面,這些年各種以音樂為題材的娛樂樣式尤其是音綜實在太多,讓大家有點審美疲勞了。
然而刀郎和他的《羅剎海市》的火爆,並不完全因為音樂本身,而是牽涉到了一段延續約二十年的江湖恩怨,以及與《好聲音》有關的各種爭議與齟齬。

因此,這個問題是複雜的,也是值得深究的。
這裏我想強調的第一個問題,就像我在年初關於《滿江紅》和《流浪地球2》的爭論中所説的,我們不要輕易的有“簡單化判斷”。
這個問題由來已久,即簡單地把文藝背後的商業推手劃分為“好資本”、“壞資本”,這個問題在《流浪地球》和《上海堡壘》的那個時代就很盛行了。正如那位讀者所説的:權貴的資本,黑暗的資本VS為人民服務的資本,不嗜血的資本。
資本是否有這種二元對立非黑即白的屬性,本身有疑問。但我們也不必糾結於此,還是就事論事。
首先,認為刀郎代表了大眾,平民,這是確實的嗎?事實上,雖然那些針對刀郎的“批評”、“打壓”也許一定程度上存在,但在經濟層面,中國的聽眾從來沒有虧待過刀郎。僅僅《2002年的第一場雪》這一張專輯,正版銷量達270萬,這在唱片行業已經走下坡路的那個年代,可以説是一個天文數字。更不用説隨後而來的彩鈴熱潮等。以下文字引自樂評人鄒小櫻的文章《2003-2023,刀郎得到又失去的20年》:
接下來,刀郎所面對的,是他所搭載的另一個紅利——彩鈴SP市場,也面臨了其產品生命週期結束的問題。這又是老生常談的事兒。當年“智能手機”的定義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運營商早先一步推出彩鈴下載業務,僅需2塊錢,你就可以把這首歌下載到自己的手機上,當別人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的手機就會響起“2002年的第一場雪”。到底當年標哥靠刀郎賺了多少錢,迄今沒有確切的數字,一説是250萬次下載、500萬人民幣,這個數我是不信的。根據我的廣東老大哥告訴我,低於刀郎若干個數量級的歌曲也不止這個數,“當年每天就是躺在那裏數錢”,大哥們是這麼説的。汪峯是國內最早商演價破百萬的的歌手,但那也是09年、10年的事兒。在2005年,刀郎商演價已達到50萬~60萬之間。
這也是我想提醒很多讀者的,即現在很多支持刀郎的人,往往將其當年的際遇等同於職場PUA,或所謂“上等階級”對貧苦人民的打壓,從而與其共情。而事實上,刀狼與那英、汪峯等從來都沒被視為兩個階級,也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刀郎不靠其他歌手的認可吃飯,他的成功完全來源於市場。
因此,現如今很多與刀郎共情的人,也許是因為經濟形勢的不暢或自身際遇的不如意,將自己“代入”了,我得再一次強調,這是不準確的。
但有些人也許會説,我們支持刀郎不是代入自己,我們就是支持對社會不公平現象的抨擊。這麼説的,也請跟我回顧一下當年的事實。
因為《羅剎海市》裏的一句“未曾開言先轉腚”,以及“馬户又鳥”等,很多人將矛頭指向了那英、汪峯、楊坤。這三人都做過《中國好聲音》的導師,也恰好都“批評”過刀郎。因而《中國好聲音》以及其代表的一羣樂壇名宿,成了刀郎的“對立面”。
而當下,《中國好聲音》因為COCO李玟引發的一系列負面新聞,已經進入停播自審。但我想將時間線提前,帶大家回顧一下“好聲音”初登場的那個年代,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2012年,距“全民狂歡”的2005超級女聲已經過去七年。至今為止,如果説全民公共娛樂事件,恐怕還沒有超過2005超女的,即便是今天的羅剎海市,以及2012好聲音,在2005超女的火爆程度面前都只能稱為弟弟。

然而,也正是2005超女正式宣告了以港台音樂為代表的唱片工業的崩壞,自那以後,網絡歌手、彩鈴歌手大行其道,流行音樂在周王陶林這四大才子逐漸沉寂以後也米有了引路人。

而刀郎正是那些“不和諧”音符中的一個。這且不談,在那些年裏,大家聽的大多也依然是過去唱片工業所出產的港台芭樂情歌,或網絡神曲,似乎都沒有了方向。
而那時候,也有一批歌手、音樂人等在堅持着一些小眾、獨立音樂風格,這些人中有一些登上了近年來的音綜,包括《樂隊的夏天》等。
記得之前有一個綜藝上,後來在2012好聲音上一鳴驚人的張瑋遇上了曹軒賓,張瑋唱了一首自己偶像Adam的《Feeling good》,卻敗給了曹軒賓的《可惜不是你》。

這是一個典型的小眾音樂風格輸給芭樂情歌的故事,在場的小蟲老師還調侃説:“曹軒賓你欺負人嘛!”
在那個時代,有很多類似張瑋這樣的歌手,被主流歌壇邊緣化,沒有出頭的機會。包括但不限於北漂多年的多亮,因車禍而不得不多年流連PUB的金池,身懷絕技卻只是在圈內嶄露頭角的袁婭維等等等等。

而2012《中國好聲音》就這樣給了這一批遊離在主流歌壇之外的人一個機會。在錄製中,各位導師都難掩見到這些過去一直被遮蔽的人才的激動,尤其是那英,第一天就拍下八位學員。尤其她還是唯一一個為梁博,也就是後來的冠軍轉身的導師。如果你覺得梁博是給了50萬才轉的,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説吧。

所以,現在的《好聲音》是有各種不公平現象嗎?也許吧,我們等着調查的結果即可。但當時的《好聲音》卻確實是給一潭死水的華語歌壇一縷難得的春風,尤其是還啓發了延續十年之久的大綜藝時代。
所以,是非功過我們要放到歷史中去看,不能只是抓住一鱗半爪的信息就下決斷。
再者,我們再來看所謂“搖滾樂能不能改變個人命運?”這個問題,有明確的答案嗎?
這裏我們先要明確一下,我們喜歡音樂,是不是一定因為音樂可以改變我們的命運?
樂評人梁源在最近回應好聲音爭議的視頻中説,好聲音停播,受傷害最大的人是誰?是浙江衞視嗎?是燦星嗎?是那英汪峯楊坤嗎?

梁源認為都不是,受傷害最深的是那些本來默默無聞,希望借好聲音走上音樂之路的素人歌手。

本來,好聲音確實有揚名立萬的作用,但幸運兒也總是少數。正如我回復那位讀者所説,從過去到現在,大部分的搖滾樂隊是賺不到多少錢的,如果你把搖滾樂或其他小眾音樂,哪怕流行音樂作為改變命運階級躍升的門路,那麼成功率大概都不如其他行業高。
同時,正像我以前曾經説過的那樣,從古到今,人類大部分時代中,“階級躍升”也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也就是我們國家在四十年的改革開放,從農業國到工業國的努力奮進中,才給很多人有了階級躍升的機會。
那麼,當形勢轉變,對未來的期待與現實發生了落差的時候,也許這就是羣眾對刀郎和《羅剎海市》反饋分外熱烈的原因。但在這裏,刀郎的人設並非一個歌手,而是成了“打家劫舍、劫富濟貧”的梁山好漢。羣眾口中的《羅剎海市》也非一首普通歌曲,而是成了“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好漢歌》。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之前我們已經説過,刀郎的身份和那英、汪峯、楊坤是完全一樣的,都是唱片時代過來的職業歌手。而羣眾所期待的“公平正義”,跟娛樂圈中的江湖恩怨也是兩回事。我們無法想象一首“馬户又鳥”的歌就能實現公平正義,那只是在出氣而已。
同時,聯想到最近《好聲音》停播後,刀郎在某新媒體平台上上傳了一首新歌,不由得讓人想到,他跟《好聲音》的停播是否真的有某種聯繫?事實上,在2012《好聲音》熱播的時候,刀郎已經基本從歌壇銷聲匿跡,除了那幾個導師之外,這個節目本身跟他並沒有什麼恩怨,那些藉着節目希望在歌壇佔據一席之地的選手跟他更是毫無瓜葛,那麼他有什麼必要針對《好聲音》呢?難道他覺得,當初的《好聲音》應該請他去做導師?
無論如何,就像我之前説的,刀郎今天的音樂已經比過去不知“升級”了多少,音樂元素、風格、編配等都豐富了很多,可見那英等人當年對他的批評並非無的放矢。
而《羅剎海市》事實上也並沒有給歌壇帶來更新的東西,從音樂風格上,民族融合也不是新鮮的概念,早有很多音樂人做過嘗試;從人才培養上,《好聲音》如果就此停播,那些亟待露臉機會的素人歌手們還得去尋找其他機會,而那英、汪峯、楊坤等這些年帶出的學員不在少數,比如張碧晨、黃霄雲、金志文等,他們都已經是歌壇不可或缺的力量;從階層躍升上,一首《羅剎海市》事實上也無法滿足這麼多人嗷嗷待哺的躍升慾望,它唯一的好處只是恰好出現在這個羣眾需要釋放情緒的風口而已。
所以,刀郎和《羅剎海市》無法承載人民羣眾持續提升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期望,指望刀郎是梁山好漢,把《羅剎海市》當《水滸》的,我只能説你們錯誤的理解了當下,也錯誤理解了刀郎。我們只有實際地去面對現實生活中的問題,才能有效地解決問題。歸根到底,是聽眾成就了刀郎,而不是刀郎成就了我們這些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