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人,越來越多了_風聞
环行星球-环行星球官方账号-09-01 21:20

大衞,布蘭達,大衞
1966年,加拿大一名7個月大的男孩大衞在接受包皮切割手術時遭遇了意外——手術失敗,他的陰莖被燒燬。
心急如焚的父母帶着大衞四處求醫,霍普金斯大學一位心理學家曼尼成了他們的救星。
曼尼主張性別並非與生俱來,而是在成長和社會化中發展而來的社會角色。在曼尼的建議下,大衞在22個月大時被“將錯就錯”,接受了性別重置手術。此後,大衞常年使用激素,成長為一個女孩兒“布蘭達”。
曼尼每年都會拜訪布蘭達和她的同卵雙胞胎兄弟布萊恩,還教布萊恩和布蘭達模仿性交的姿勢。曼尼認為,這種“預演”有助於發展性別意識。

大衞和他的家人
圖:alchetron
逐漸長大的布蘭達因錯亂的性別認知罹患抑鬱症。直到14歲時,“布蘭達”決定以男性身份生活。22歲時,“布蘭達”再次接受性別重置手術,恢復男兒身——“大衞”。38歲時,大衞自殺身亡。在那之前,他的孿生兄弟布萊恩也因服用過量抗抑鬱藥死去。
大衞變成布蘭達又變回大衞的故事曾令世界悲痛,也推動了規範變性手術的眾多變革和立法。
今天,世界主要國家都將18歲設定為可接受變性手術的最低年齡。國際性別障礙協會為尋求變性手術者推薦的標準流程是:在接受激素治療前應接受至少三個月的心理治療,並以認同的性別生活至少一年,再接受手術。
越來越多的人因此能在自主、規範、有保障的情況下轉變性別。以美國為例,美國現有約0.6%的跨性別人口,每年約有9000例變性手術,且這個數字還在穩定增長。

歐美多地羣眾呼籲為跨性別立法
圖:Shutterstock
但關於變性手術的爭議也從未平息。仍以美國為例,多年來,美國有多種團體在推動放寬年齡限制、激素治療、心理治療和評估時期這些標準。在他們的努力下,世界跨性別者健康專業協會於2022年**將接受變性手術的最低年齡下調至17歲。**美國也有多州在修改立法。
變性手術,效果如何?
大部分變性手術伴隨着巨大痛苦,生殖能力的損害,或多或少的併發症,且一般不可逆。
例如,在陰莖成形術中,醫生會將提取的陰蒂皮瓣外翻,和其他組織一起縫成陰莖,在新的陰莖中構建出尿道口,並與跨性別者原有的尿道口連接。這種成形術術後出現泌尿系統併發症的概率有25%到75%。
而在陰道成形術中,用陰莖皮膚和其他組織構建的陰道需要擴張器來保持深度和寬度。這類成形術也易損傷腸道,糞便甚至會在腸道穿孔時進入新建的陰道中。
粉骨碎身,才能脱胎換骨。

無論是陰莖成形術還是陰道成形術,
術後感染的比例都相當高。
圖:daily mail
那麼,這樣的變性手術在多大程度上能治療性別認同障礙?
瑞典一項跨越30年的追蹤顯示,性別重置術後人羣在術後十年的自殺率高出對照組19倍,精神病症住院率高出2.8倍。2016年,奧巴馬政府否決了將變性手術納入醫保的提案,原因是“沒有足夠的臨牀證據表示變性手術能改善性別認同障礙者的臨牀狀況和生活質量”。

數據顯示,70%的成年跨性別者
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抑鬱症。
圖:The Center for Public integrity
這份報告還指出,現有的關於變性手術積極效果的研究結果通常“失去跟蹤”(lost to flow-up)了一些病例——TA們或許在經歷創傷不願接受隨訪,或許已經自殺。
**變性手術的侷限性在於,改造身體和在社會意義上轉換性別不是一回事。**手術或許在醫學上很成功,但只要患者不滿意,那麼手術依然效果不佳。
尋求變性手術的跨性別人羣往往將手術重心放在生殖器官和性徵的改造——切除陰莖,用剝離的陰莖皮膚和其他組織縫出陰道;或用提取的陰蒂皮膚和其他組織構建陰莖。但這些改變並不能確保跨性別羣體被“認可”。
例如,多項研究顯示,跨性別男性,無論其取向為何,往往都因缺少“男子氣概”而被男性羣體排斥,在求偶中受挫。

10個成年跨性別者中,就有3個失業
圖:The Center for Public integrity
統計顯示,那些較晚接受變性手術的人,相比較早者,對手術的滿意度更低。但有大衞的故事在前,人們不免要問,**那些在較小年齡接受變性手術的人,有多大程度的自主權?**僅從手術效果考慮,或許應該鼓勵跨性別人羣儘早進行變性手術;但從自主決策的角度來説,或許應該強制他們“等待”。
而跨性別社會活動家則呼籲,現行標準是為了防止跨性別者後悔,但這些標準妨礙了那些飽受性別認同障礙折磨的青少年儘快獲得幫助。何況,自主權也意味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後悔者可以學習與自己的選擇和解,也可以選擇再做手術修補或重建。
可以説,在變性手術這件事上,跨性別人士、外科醫生、心理學家、政策制定者和社會活動家的爭執並不能以對錯而言。只是他們立場不同,視角不同,利益不同,因而眾説紛紜。
變性手術,倫理困境?
變性手術不負責讓人變成TA喜愛的樣子。畢竟,它甚至不能讓人“健康”。什麼是“健康”?對醫生來説,健康是“正常運轉”。而變性手術的本質是破壞或移除正常的器官,重建出非正常的器官。
此外,由於變性手術着重生殖器和性徵的改造,它在大眾的一般理解中也更接近於“整形手術”。這裏,與其説變性手術與主流醫學觀念相悖,不如説變性手術挑戰了主流醫學觀念,以及大眾對於“身心”的分裂認知。

該電影的原型是上世紀30年代丹麥藝術家艾納·維格納和他妻子格爾達·韋格納的故事,他是世界首個接受變性手術的人。
圖:電影《丹麥女孩》
目前,大部分國家的公費醫療或公共醫療保險不覆蓋變性手術。高昂的手術費用阻礙了患者成為TA心理認同的性別的努力,但決策者更關心的是如何讓有限的公共税收服務全民醫療需求,而非一部分人的變性夢想。
而跨性別者術後的社會生活,更向作為共同體生活的人類羣體拋出了諸多挑戰。很多人質疑:
在手術後,TA們真的成為了TA們現在聲稱的那種性別了嗎?抑或只是改頭換面成為“男性化的女性”和“女性化的男性”?參加女子競技體育比賽的跨性別女性,雖然激素水平已達到女性水平,是否在破壞比賽公平?
這類“恐跨”觀點中最有代表性的是TERF(排斥跨性別的激進女性主義者)。在TERF看來,改造出女性的身體並不意味着體驗女性的處境。

JK羅琳在國外被視為TERF的代表
圖:Shutterstock
正如1979年,Janice Raymond,一位女性哲學家在《變性帝國》的序言中寫道:“割掉陰莖並不意味着失去了‘插入’女性的能力——女性的身份,女性的精神,女性的性……”她警告那些準備擁抱新姐妹的女性主義者們——變性手術是一種偽裝,詭計多端的男性混入女性羣體之中,繼續戕害女性。
而光譜的另一端,對保守主義者來説,“性別不是在出生時被‘分配’的,因此它也不能被‘重新分配’(reassigned),性別是一個身體的現實……”(Anderson, 2018)這個現實恰好不是TA們期望的樣子,但現實還是現實。

性別認知障礙並不會隨着變性手術的發生而消失
圖:Shutterstock
也有更多變性手術親歷者通過社交媒體分享他們的經歷。TA們展示着手術疤痕,造瘻口、造瘻袋,告誡人們:
你不需要變性手術去變成某個性別,你可以是別人口中的“假小子”、“偽娘”、“女漢子”、“娘娘腔”,但你是你,你有自由以你喜歡的樣子生活,你不需要為了取悦直男用手術看起來更像直女——變性手術本身就在強化關於性別的刻板印象。
今天,西方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以“They/Them”介紹自己,作為流動的性別生活。
在這些爭議中,接受變性手術的人數還在逐年增加。根據自己的意願改造身體,讓身體和靈魂匹配合一,這個古人並不能夢想的夢想,正在現代科技的幫助下變成現實。但現代科技的幫助也到此為止了。變性手術不是一勞永逸。它只是一個起點。

以兩條藍色、兩條粉色和一條白色構成的跨性別旗幟,由跨性別女性Monica Helms於1999年設計,比LGBT(T是Transgender,跨性別者)的彩虹旗晚出現20年。
圖:Shutterstock
當代著名的醫學人類學家安娜瑪麗·摩爾指出,在“選擇的邏輯”之外,我們還需要“照護的邏輯”(logic of care)。手術是個體的選擇,但照護的邏輯期待我們多問一句:怎樣讓選擇成為可能?在選擇之後,怎樣提供更好的關懷?
跨性別者被推出手術室大門的那一刻,TA們的夢想便已非一個肩膀能荷起。很多很多雙手需要給力,給出更充足的醫療資源和精神衞生資源,更慷慨的社會福利,更公平的就業機會,更廣闊的接受。
參考文獻:
1. Anderson, R. T. (2018). When Harry became Sally: Responding to the transgender moment. Encounter Books.
2. Dhejne, C., Lichtenstein, P., et al (2011). Long-term follow-up of transsexual persons undergoing sex reassignment surgery: cohort study in Sweden. PloS one, 6(2), e16885.
3. Mani, V. R., Valdivieso, S. C., Hanandeh, A., Kalabin, A., Ramcharan, A., & Donaldson, B. (2021). Transgender surgery–Knowledge gap among physicians impacting patient care. Current Urology, 15(1), 68.
4. Moisés da Silva, G. V., Lobato, et al. (2021). Male-to-female gender-affirming surgery: 20-year review of technique and surgical results. Frontiers in surgery, 8, 639430.
5. Selvaggi, G., & Bellringer, J. (2011). Gender reassignment surgery: an overview. Nature Reviews Urology, 8(5), 274-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