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房的是他，都嘲笑粉絲幹嘛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今年最火的頂流非他們莫屬。

想必在你的手機裏，他們已經跳了好幾個月了——

一笑傾城。

甜美可愛，絕招“斜眼一瞟”。

俘獲無數寂寞大叔的心，在留言區紛紛作詩，一訴衷腸。

在手機黑屏時，看着自己倒影在屏幕上的落寞模樣，只後悔自己混得不好，無法讓甜妹妹跟自己吃苦。

秀才。

主打一個“農村帥弟”人設，特長是發動一整套連招攻擊——

（假裝）低頭看路、猛然抬頭、捂嘴巴、吐信子、撩頭髮。

這羞澀的微笑和桃花媚眼，擊中無數大媽的少女心，午夜夢迴，眼角也能流下帶有餘温的熱淚。

有網友戲稱，這二位的一場抖音直播間的PK，調動了一個省的退休金。

有多誇張。

這兩個人的PK，僅僅三小時，就吸引了2000萬人觀摩。

在直播期間，幾乎每一種特效禮物都出現了，甚至還不止一次。就連3000元人民幣的“嘉年華”也是時不時就出現一次。

大叔大媽們，看得眉開眼笑。

反串的年輕人，混入其中看了個熱鬧。

但就在幾天前塌房突如其來——

秀才的賬號被封。

至今官方沒有給出解釋。

網友猜測，可能涉嫌引導粉絲打賞和涉嫌偷税漏税。

秀才消失了，但他背後隱秘而龐大的羣體，不會消失。

這部分人因為秀才的爆火而被看見。

被嘲笑和指責。

卻很少有人去問——

除了“違規”的秀才。

她們又能在哪裏合理地獲得體貼關懷呢？

01

互聯網用户的鄙視鏈底層

作為中年、老年入網的插班生。

大叔大媽們哪裏分辨得出那些套路。

甚至他們分辨不出網絡與真實。

他們相信面前的人，笑是真的，害羞也是真的。

秀才身後的玉米地，毫不影響他的粉絲。

反而是讓這一羣中老年人能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來自20年前，自己曾經的心動。

視頻裏配上他們常聽的《小妹妹送情郎》等歌曲，就算是配口型唱歌，還是輕而易舉地就唱進了他們的心裏。

甚至他們學會了抖音“合拍”，讓自己的視頻與秀才一起同屏出現。

大媽們直接都認為，這些歌是為自己而唱的。

根據新榜的數據統計，“一笑傾城”，其中男性用户佔比81.48%，40歲以上用户佔比77.75%；“秀才”女性用户佔比70.44%，40歲以上用户佔比79.8%。

這些人，並非是互聯網裏的顯形受眾。

你很難在熱搜、爆文裏看到他們的存在，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觀點都無法引領潮流。

他們隱形中製造着巨大的流量，卻在你的視野裏幾乎沒有任何表徵。

他們或許才剛剛學會使用智能手機，學會打字和基本app功能。

移動互聯網迅速入侵了他們生活。

幾乎攝取了他們的元神。

你可以看到，在秀才的留言區裏，有不少虎狼之詞。

就算是拼寫錯漏百出，你也能看出其中的真切。

剛乾完農活，就迫不及待地來看視頻。

都説中國人，是最不願意、最不敢説“我愛你”的人民。

但，在互聯網的馬甲下，“愛”在他們的嘴裏並不羞愧。

Sir前段時間看到了澎湃新聞採訪秀才的粉絲，直觀地將數據變成一個真實的人——

這是一位沒有什麼文化，剛接觸短視頻直播不久的中年女性。

如果，沒有短視頻，她可能就是停留在社會邊緣的羣體。

但，正是“秀才”，讓她真正地參與在了這場洪流之中。

在這位大姐的眼裏，秀才是一位有情有義的人，他不僅不會要粉絲送禮，還説“沒有條件可以不送，點贊就可以。”

而她，是點免費讚的其中一員。

秀才在年輕人看來或許土味而油膩。

網上出現了模仿秀風潮。

△ 來源：b站 西門無恨就是我

但在中老年人心裏，他正好長在中式傳統審美的點上。

穿着有點廳局氣，生活場景接地氣，長相還有點秀氣。

像是自己曾經的白月光，是從小説裏走下來的白麪秀才。

所以，才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新聞——

七十多歲的老太從吉林坐火車來亳州，就為了見秀才一面。

奇怪麼？

其實也不。

這個年紀的人，與年輕人刷短視頻的目的不同。

00、90後只是圖一樂，消遣居多；而長輩們刷短視頻，要的是對寂寞的排遣，想真正的參與在其中，追求存在感。

所以對他們來説，這一切都是他們生活裏，真真切切發生的事情。

他們在生活、工作、網絡中，都被忽略得太久了。

而這一次，他們能衝到流量的面前，壓抑的慾望在此刻噴湧而出。

02

不能説的慾望

在電影《我愛你》裏，有這樣的一個場景，老頭常為戒的牀頭，貼着一張這樣的廣告。

上面的老太，風韻猶存，胸脯飽滿。

常為戒每每失眠都會盯着這張海報出神。

突然有一天，女兒搞突然襲擊，把孫子送到自己家。

他看到女兒與孫子在客廳時，第一反應不是客套寒暄，而是溜進了自己的卧室。

撕下了這張廣告，揉碎了，還塞進垃圾桶最底層。

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不是害怕女兒、孫子看見，説他“為老不尊”。

到這個年紀了，似乎性、愛情，都已經成為這具蒼老軀體的不應該匹配的功能與奢求。

在此時，因為年齡上的老邁，就要剝削人本身的內在需求。

這也是秀才、一笑傾城的高流量下，隱藏的最大社會現實。

這些“粉絲”是年紀大了。

但，對愛、對慾望，還是一樣充滿渴望。

就像去年新聞中，一個被假靳東騙錢的阿姨。

她抱怨這一生沒有經歷過愛情。

在短視頻上獲得的“愛情”，似乎是彌補人生遺憾的救命稻草。

在秀才、一笑傾城的評論區有一個像“段子”的留言——

分別在兩大流量下發現自己的爸媽，對於孩子來説，雖然新奇。

但，還有另一個情緒：

丟人。

愛情似乎只能是年輕人的特權，到了40、50+後，或是到老年，男人、女人的慾望，都要成為掩蓋在心裏不能説的秘密。

孩子們會覺得丟人。

外人會覺得“花痴”、“噁心”。

大多數人都認為，慾望，只能存在於年輕的肉體中。

甚至，年紀越大，越不能理解，也越難堪。

Sir在上面提到過的72歲老太來亳州見秀才，被人送回時，有人一邊拍視頻一邊跟她勸導：見網友都是年輕人乾的時尚事。

年輕人，時尚事。

你細品。

這兩個詞，就已經徹底因為年紀，而抹殺了人本來就有的慾望。

你可以理解為這個“慾望”是身體、生理上的慾望。

也可以去理解。

這個慾望不過是想要有人陪着自己説説話，聊天，排遣寂寞的慾望。

這個慾望，孩子不理解。

伴侶，也不一定能滿足。

只有同齡人能理解，這樣的遭遇。

在《桃姐》裏，有這樣的一個細節。

與桃姐同住一個養老院的堅叔，時不時找桃姐和敬老院裏的人借錢，甚至也找羅傑借錢，説是要看病。

但，被羅傑發現，堅叔要錢為的是尋花問柳。

在堅叔第二次找桃姐要錢時，羅傑嚴厲地拒絕了他，甚至是毫不留情面地揭露了他要去找的“醫生”，不正派。

但，桃姐還是把錢拿給了他。

她説，讓他去找吧，還能找多久啊。

也只有同樣年紀的人，才懂着份慾望的難得。

這羞恥嗎？

與衰老的孤寂和無望相比，“能嫖”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他開心了，桃姐就開心。

這份年輕人看不懂的“痴”，就是她的愛情。

比詐騙更扎心的現實是。

老年人害怕的是被人騙嗎？

他們同樣害怕，連騙他們、哄他們的人都沒有了。

當孩子忙碌、疏遠，伴侶冷漠或者缺失，父母已經不再，身邊的親戚朋友又勢利刻薄。

到了那一天你或許就會悲哀地發現——

騙，這種虛假的關係，居然成了唯一可以感受到的關係。

03

戒，不如直視

在秀才的抖音號被封了之後，還會有更多的“秀才”站了出來。

好比，在“假靳東”被封之後，依舊有許多中老年婦女喜歡的男人，在大數據的“猜你喜歡”後，又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

在《我愛你》裏，常為戒的兒女們也都盡心盡力，在老爸檢查完身體後，會跟醫生保持密切聯繫，聽醫生打小報告。

從老常起牀後，家裏的三個攝像頭時刻監控他吃藥情況。

是不陪伴嗎？

他們也盡力了。

但喪妻十年的父親，仍舊寂寞。

就算是過於強調家人的陪伴，倒不如説，這反而是“寂寞”的遮羞布。

畢竟，在他們的生活裏，時間反而變得是最難打發的事情，孩子、孫子又怎麼能真正與他們一同踏入同一個時間河流中呢。

在《45週年》裏，丈夫對自己的妻子説——

我覺得衰老的最大壞處

就是讓你失去了生活的目標

而短視頻裏的秀才的出現，不單單是打開了他們的世界，也讓大媽們有了“生活的目標”。

通過一笑傾城，有的人開始學習，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質——

有人因為秀才花光了積蓄，刷了信用卡。

但，還是去學了很多東西，什麼都學會了。

秀才也好。

傾城也罷。

不過是他們生活裏，找到的“最後目標”了。

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那，人也就真的老了。

有人説，他就在坑錢，這些打賞都在騙人。

Sir無意介入家庭糾紛。

但，還是想説一個電影裏的小細節——

《我愛你》，李慧如寫給常為戒的分手信裏，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她一直如保姆一般照顧的戲曲名伶仇老師，也是因為情感挫折，將自己晚年就鎖在屋子裏，就望着一扇被拉上窗簾的窗。

（我）深知活在遺憾裏的人有多難受

眼看她每天守着窗邊

期待着

但是我知道

仇老師就像她養的鳥

一輩子

被困在這個屋子裏

因為她守的那扇成窗 是假的

常為戒拉開那扇窗簾，才發現，後面原來是一堵水泥牆。

而它看似透過的光，不過是一支白熾燈管。

所謂的秀才，不過是這一扇被這羣大叔大媽們親自拉上窗簾後的一扇“窗”。

人設假不假，動作重複與否。

不，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熱戀貌美的他、她，是他們緊閉的生活裏，看似用最簡單的方式，給自己開鑿的一扇窗。

比起後半生在“蒼老”裏的囚禁。

開一扇窗，透透氣。

也許，是給自己的仁慈吧。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點擊閲讀往期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