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為何要改名婆羅多?_風聞
地缘看世界-地缘看世界官方账号-公众号ID:diyuankanshijie09-12 15:50

作者:温駿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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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大了説,印度現政府推動為婆羅多在國際上正名,可以增強民族凝聚力;往小了説,這一做法能夠收割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們的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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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愚人節的玩笑看着像是真事,而有些真事乍一看卻又像是愚人節的玩笑。印度總統府日前在一封二十國集團(G20)峯會英文版晚宴邀請函中以“婆羅多總統”稱呼印度總統穆爾穆的做法,引發印度將更改國名的猜測。
改名這事也不是沒有過先例,比如前些年韓國首都的中文名,就從“漢城”改成“首爾”。印度剛攀升為世界人口第一大國,又是西方眼中21世紀的領導者,真要是改名的話,肯定比漢城改名首爾影響要大得多。不管成與不成,背後的訴求肯定都沒有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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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的雙國名由來
説印度要改名,這個説法對也不對。説對,是因為它在國際上的通用名一直是印度;説不對,是因為婆羅多這個名字並不像首爾那樣是新創的,而是印度人一直以來的自稱。印度獨立之後在憲法第一條明確説明——印度,也就是婆羅多,將成為一個聯邦。
換而言之,印度和婆羅多都是印度的正式國名,只不過前者是通用名,後者是印度人的自稱。目前有一種説法,印度之所以要推婆羅多這個國名,為的是徹底去殖民化,因為這個名字是英國人命名的。
這個説法其實並不正確,印度這個國名並不是英國人強加的,兩個名稱都有超過3000年的歷史。等到我把它們的前世今生理順,大家也就明白印度如此大費周章的小心思到底在哪了。
現在我們看到的印度文明是雅利安人創造的,在印度雅利安人所使用的古老梵文中,印度之名來自於今巴基斯坦境內的印度河。不過這條河流在梵文中的發音並不是現在的Indus,而是Sindhu。《史記》中將印度稱為“身毒”,就是源自於這個最初版本。
中國人雖然記錄了印度最早的名稱,但“身毒”在南亞次大陸的發音演變卻沒有停止。説到底是因為這片鬆散的大陸,實在是太容易被入侵了。公元前6世紀,居魯士大帝建立波斯帝國,並將帝國的東部延伸至印度河流域。雖然波斯人與印度雅利安人,都屬於3000多年前從歐洲遷徙而來的古雅利安人後裔,但分割時間久了在語言上總歸會有不少差異的。

於是Sindhu的第一個字母S在波斯人口中異化成了H,Sindhu變成了Hindhu。如果司馬遷是從波斯人那裏聽説印度,估計他得用“赫因毒”這三個漢字來做翻譯。等到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來到印度河流域時,希臘又把從波斯人那裏聽來的Hindhud的第一個字母H給吞掉了。
最終印度在歐洲的名字就被回到老家的希臘人傳成了Indus,並在英語中定格為現在的India。這樣一算現代印度之名雖然是個英語發音,但源頭還是在梵語的“身毒”,用這個國名其實也算不上辱沒了印度。實在不行,把波斯人説錯、希臘人丟掉的S加回去正名,也不是不可以。
再來説説“婆羅多(Bharat)”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與印度之名來源於河流不同,婆羅多是一個人名,是印度梵文史詩所記載的始祖英雄,其後代組成的婆羅多族被認為是印度雅利安人形成之時最為強大的部族。公元前11-12世紀,婆羅多族戰勝了另外十個雅利安部落組成的聯盟(史詩中稱之為“十王之戰”),建立了印度雅利安人的第一個廣域王權國家。
這個傳説中的初代王朝,我們可以稱之為婆羅多王朝。對應中國歷史的話,婆羅多王朝大體對應夏朝在中國文明中的歷史地位。這意味着印度人稱自己為婆羅多,相當於中國人稱自己為華夏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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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婆羅多
雖然當年英國人將整個南亞次大陸稱之為印度只是遵循一個延續了兩千多年的傳統,客觀上並沒有惡意,但今天印度有為婆羅多正名的執念,英國人卻是脱不了干係的。
這事跟印巴分治有關。
1947年,英國迫於全球範圍的殖民地獨立浪潮只能退出印度。在與印度精英商討獨立方案時遇到了一個歷史難題,那就是如何處理印度教徒與伊斯蘭教徒的關係。從公元10世紀起,入侵印度的都是從中亞方向來的信奉伊斯蘭教的王朝。這一歷史改變了印度教原本佔絕對優勢的宗教結構。印度獨立時人口總數為3.76億,其中穆斯林人口大約為1億。
受此影響,印度的地緣政治標籤也變成了一眼看過去就能想起統治者信仰身份的“印度斯坦(Hindustan)”。
在着手規劃國家未來時,作為少數派的穆斯林希望能夠脱離印度斯坦,建立以伊斯蘭教為國教的巴基斯坦。反之作為多數派和以這片土地主人自居的印度教徒,則視此為分裂行為,希望建立統一的印度。
最終在英國駐印度的末代總督蒙巴頓主持下,印度和巴基斯坦還是分別建國了。很多人認為這是英國在退出之前給南亞埋的一顆雷。不過客觀來説,如果當時不這麼做,印度必然會在建國過程中出現大量流血事件。

那這跟印度要改名有什麼關係呢?別急,馬上就説到了。
兩大教派能夠分別建國,有一個首要條件那就是自居其地,二者之間能劃出清晰的分割線。印度西側的印度河流域以及恆河三角洲屬性的孟加拉地區,已經形成了穆斯林佔絕對優勢的結構,印巴以宗教立場分治後,大量生活在對方境內的不同信仰者,遷徙至國境線的另一側,讓這條宗教分割線變得更加明晰。
只是印度河流域與孟加拉地區,一個在印度的西北部一個在印度的東北部,所以在印巴分治之初,新生國家分隔為西巴斯基斯坦和東巴基斯坦兩部分,其中位於印度河流域的西巴基斯坦佔據政治主導權。
儘管信仰同一宗教,但相隔甚遠的東、西兩巴實際上是兩個民族,彼此間除了信仰幾無共同利益。1971年,在印度直接出兵干涉下,東巴地區獨立為現在的孟加拉國。巴基斯坦這個國名的領土範圍對應的就只是印度河流域的西巴基斯坦了。
從印巴分治到孟加拉獨立的這一系列變化,在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造成了一道至今都無法彌合的裂痕。在印度人看來,巴基斯坦從自己這裏分裂出去,讓自己在晉升全球性大國的道路上少了底氣;而在巴基斯坦看來,幫着孟加拉獨立的印度,同樣讓自己損失了半個巴基斯坦。加上在克什米爾還有懸而未決的領土之爭,雙方直到現在都還處在戰爭不斷的狀態。
雖然都看對方不順眼,克什米爾問題也沒有在政治上解決,但雙方都知道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對彼此的領土(包括對方控制的那部分克什米爾)心存什麼幻想。不過對於印度來説,卻還有一個如鯁在喉的事情,那就是印度這個名字還要不要。
國名承載着一個國家文明的記憶。歷史上很多國家試圖通過國名將自己的歷史上溯到更遙遠的時間點。最典型的案例是南斯拉夫解體後,與希臘接壤的北馬其頓地區希望以“馬其頓共和國”為國名,並宣稱自己是古馬其頓王國的繼承者。
問題是馬其頓和亞歷山大大帝一直是希臘的驕傲,如今南馬其頓地區也還在希臘境內。至於北馬其頓地區的民族則早已置換成了南遷的斯拉夫人。最終在希臘的反對下,已置換成斯拉夫人的馬其頓不得不在2018年接受以“北馬其頓共和國”命名自己,方讓兩國關係恢復正常。

就印度這個國名而言,不管印度把India改造成什麼樣,最初的源頭都會指向巴基斯坦境內的印度河。這種彆扭感就好像中國古代的南北大分裂時期,儘管南方政權往往會從文化繼承者的角度認為自己才是正統王朝,但中原地區在北方的胡化政權手中,這種主張説起來又底氣不足。
如果印度還存有吞併巴基斯坦的心,那印度這個名稱但用無妨。要是沒有這個可能,索性不用更好。所以才會有在憲法中規定婆羅多與印度都是國名的做法。至於當初為什麼沒有乾脆直接用婆羅多,是因為印度這個名字實在是承載了太多地緣遺產,捨棄的話損失太大。
本來一直這樣對外用印度、對內用婆羅多也是沒有問題的,可在莫迪上台之後,一切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莫迪在政治上出身於印度教組織“國民志願服務團”,他能夠當選印度總理,深層次原因是印度在崛起的道路上需要有一個能凝結大多數的共識。既然印度教與伊斯蘭教的矛盾在南亞次大陸已經變得不可調和,那麼用印度教來承載這一使命幾乎就是一種必然的選擇。
往大了説,印度現政府推動為婆羅多在國際上正名,可以增強民族凝聚力;往小了説,這一做法能夠收割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們的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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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會不會改呢?
雖然改名有諸多好處,弊端卻也很明顯。首先是印巴分治雖然讓印度教徒在印度成為了絕對多數,但印度境內仍有差不多2億穆斯林,佔比約15%。這部分印度人並不會因為婆羅多這個名字增強民族自豪感(雖然平時也會用),反而會覺得刻意強化是在將他們邊緣化。
其次是印度這個名字承載了太多記憶和遺產,印度可以要求其它國家叫它婆羅多,但總不能把歷史記憶中的印度一詞都替換為婆羅多,比如要求所有人把“印度洋”稱為“婆羅多洋”吧。
更大的問題在於印度這個地理概念發源於印度河流域,這意味着現在的巴基斯坦所佔據的這片土地,才是原教旨意義上的印度。當初之所以選擇創造巴基斯坦一詞為自己命名,實在是因為自己屬於鬧分家的那個。現在要是印度主動放棄如此厚重的遺產,巴基斯坦方面完全可以有意無意地宣傳自己才是印度的真正繼承者。
事實上在印度透過G20發出改名信號之後,就有巴基斯坦媒體提出應該把巴基斯坦的名字改為印度。可以想見,要是如此魔幻的事件真的發生了,將會給全球認知造成多大困擾。
真要説困擾,估計中國人會成為最困擾的那個。從中文翻譯的角度來説,“婆羅多”翻得真不怎麼樣,不像是個國名。選擇這個譯名估計是受婆羅門的影響。就Bharat的中文譯名而言,還有一個更正常點的版本——巴拉特。
雖然我個人認為印度在國際場合使用Bharat一名只是為了迎合民族主義者日益高漲的民族情緒,很難真的立法把印度這個國名放棄掉,不過倘若真的有一天,印度變成了巴拉特、巴基斯坦變成了印度,中國民眾肯定得瘋一陣兒。
到時候看新聞只看標題的讀者會發現,怎麼原本親如兄弟的“中巴關係”摩擦不斷;原本矛盾日趨尖鋭的“中印關係”卻突然甜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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