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鎮故事集》編劇、主演康春雷：在“三千塊錢就能打五星”的今天，我們來讀讀差評_風聞

■ 本期特邀嘉賓****■****

■康春雷&栗子****■****

**栗子:**Hello，大家好，這裏是《四味毒叔》，我是《四味毒叔》的前任主編栗子。今天來做客的是我的現任老公，也是我的第一任老公，《永安鎮故事集》的編劇和主演康春雷。

**康春雷:**大家好，我是《永安鎮故事集》的編劇兼主演康春雷。

**栗子:**今天是譚老師定的主題，要讀差評，叫我來採訪，我覺得譚老師是故意的，要挑起我們家庭的內部矛盾。

**康春雷:**但是我覺得咱們不要公器私用，很多事情咱們可以後面再説。

**栗子:**對，這也是我想説的，但是我今天不會手下留情的，你如果有什麼回答是和我知道的不一樣，我會戳穿你的。

**康春雷:**我儘量真誠。

**栗子:**但是你不能回家再算賬，有什麼話今天説。

**康春雷:**行。

**栗子:**我的第一個問題，其實《永安鎮故事集》在國內的影展上已經放映過很多次了，所以網上現在也有不少的評論，你平時會看這些評論嗎？

**康春雷:**我本來説我不會看，但是你知道其實我每天都在看這些評論，好評、差評，都會一條一條地順着去看。

**栗子:**看到差評會睡不着覺嗎？

**康春雷:**還不至於睡不着覺，主要是我經常失眠，很早在吃褪黑素了，所以應該跟這個沒有關係。而且我覺得其實優質的評論其實對創作者來説還是回饋的效應的，還是有幫助的。

**栗子:**其實譚老師説要做讀差評的時候，我心裏都咯噔一下，但你當時還挺興奮的。

**康春雷:**對。

**栗子:**你心裏沒有擔心嗎？

**康春雷:**沒有擔心，因為那個差評反正就擺在那，你不來採訪，不來接受這個質詢，它也會在那裏，對吧？那至少現在我還有一個可能向大家解釋的機會吧。

**栗子:**或者我再問得直接一點，你會覺得在電影上映之前，或者是剛剛上映的這個階段做一個讀差評的節目，會對你的電影有負面的影響嗎？會不會有這個擔心？

**康春雷:**我好像沒有這麼想過這個問題，還是那個感覺，因為我覺得在現在去權威化的這麼一個話語環境裏，大家都會有各自的想法，而且都有足夠的空間去表達。那我覺得，在這裏把那些差評説出來，它也不是一個問題。

**栗子:**接受的態度好像總要比排斥的態度要好一點。

**康春雷:**對，而且我覺得有些差評不是説那麼的沒有道理，或者説可能只是產生了某種誤解，話語場有一些不同而已。

**栗子:**好的，那我就要讀一個差評了。因為《永安鎮故事集》其實是由三個故事構成的嘛，一個劇組，來到一個小鎮要拍一部電影，然後圍繞着一個統一的母題，建立了三個故事的三組主人公。有一位豆瓣網友説，《永安鎮故事集》呈現了非常明顯的創作力退步，其中創作力枯竭最直觀的就是章回體劇作的選擇，作者找不到創作視點，所以只能單獨拆分。你怎麼看？第一部作品就已經創作力衰竭了嗎？這已經開始發愁了？

**康春雷:**因為我自己是不太理解這個問題的，為什麼章回體的創作是一個創作力衰退的表現？我會覺得好像有點沒有道理，因為我覺得他更潛層的可能是想説，是不是你沒有一個清晰的主題表達，所以你硬把三個故事湊到一起，我懷疑、揣測，這位老師的想法可能是這樣的，實際上我們把這個結構拿出來的時候確實是有點意外的。

**栗子:**我覺得你可以簡單説一下，這兩個故事大概講了什麼？照應關係是什麼？因為有可能有的觀眾還沒有看過電影。

**康春雷:**好，第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叫小顧的老闆娘，她在一個小鎮生活，然後這個小鎮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劇組，把她這種平靜的生活打破了，或者不能説叫打破了，是給她開了一扇窗，她意外地看到另外一種生活的樣子。因緣巧合間，她似乎覺得，也許她能在這個劇組拍攝的電影裏出演一個角色。然後她就不停地試圖和試探、靠近這個劇組，可是最後終歸真正的女明星是要到來的，那個位置不是她的。我有一個製片人朋友總結説，她誤入了別人的花園，這個花園的主人有一天她會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她就只能退出去，大概是這個樣子。我們的第二個故事實際上就以來到這裏的這個女明星為主人公，她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很久，渴望回到故鄉，因為那個拍攝地也是她的家鄉，她可能在故鄉中尋找到一些曾經小鎮生活的樣子，包括她曾經的朋友，那種質樸的、親密的關係。可是她發現，也許不僅僅是小鎮變了，她自己也變了，她沒有辦法融入到這個小鎮裏。那麼實際上，第一個故事是現實中的餐館老闆娘，第二個故事是一個女明星，但她是要飾演老闆娘，所以她們之間形成的這種天然的結構本身能夠作為彼此的互相補充，一個是想走出小鎮，一個是想回到小鎮，一個是生活太過於死水般的沉寂，所以想要突破，而另外一個可能在外面已經經歷了很多事情，想要回歸。那我覺得這兩個故事無論如何放在一起是很天然的、很好的結構。

**栗子:**那第三個故事呢？其實第三個故事也是爭議最多的故事，甚至我看有網友説，你們是不是為了拍第三個故事所以順帶拍了前兩個？

**康春雷:**我必須嚴肅點回答，完全不是，因為我們是先有的前兩個故事，然後再考慮的第三個故事。第三個故事就是我跟老魏講，我們就講一個電影編劇和電影導演，因為事情是因他們起的，他們總是處理不好他們的劇本，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分歧。他們會有點像一個建造空中花園的建築師一樣在談論女性，他們針對老闆娘的出走是為了錢還是因為女性意識覺醒這個問題產生不斷的爭執，可是實際上我們知道，真正的老闆娘小顧和那個女明星陳晨就在他們身邊，他們沒有去向身邊的女性詢問，他們甚至都沒有側過頭去看一下這兩位女性。所以我們會覺得這個蠻諷刺的，也好像是現實的一種吧，現在，我們的創作者在談論女性主義，男性創作者在談論女性主義的時候，可能還沒有到一個能夠真的貼近，能夠感同身受的那個程度上去。我就覺得很諷刺，而且事情都是因為他們起的。

**栗子:**其實《永安鎮故事集》還經歷了一個創作風波嘛，我們剛才講的這三組故事，其實是後來才有的。原來其實還有一個《永安鎮故事集》的劇本是你寫了四五年，然後才完成的一部作品。我其實第一次完整地聽這件事是聽你們的紀錄片導演跟我説的，他説的讓我有很多的遐想，他説有一天，你突然去到了魏書鈞的房間，然後你們兩個人把房門大鎖，不讓任何人進去，沒有人知道你們兩個人在房間裏在做什麼，但當你們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拿着一個新的劇本的方向，而那個時候距離開拍只剩下一週的時間了。

**康春雷:**剩兩週時間。

**栗子:**兩週時間，那那個房間裏當時只有你們兩個人，那個轉折的時刻，只有你們兩個人在，所以那天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康春雷:**我先講一講前史好不好？原版的《永安鎮故事集》確實是一個寫了6年的劇本，是從2014年開始寫的，然後2019年我把劇本交到老魏手裏，第二年我們就去拍攝地籌拍了。但是在修改的過程中，我們之間的，實際上很難稱之為分歧，我們之間的感受差距越來越大。

**栗子:**對於原來的那個劇本？

**康春雷:**對，因為我認為老魏他是一個非常注重寫實的導演，而原版的《永安鎮故事集》實際上有一定的寓言性，我們在修改的過程中就變成了不倫不類的一個東西。所以我們到開拍兩週前，可能就有點想把劇組解散掉了，不拍了，所以那天我找到他是帶着一個新故事去的，就是我説的小顧的故事，沒有你説的那麼的令人遐想。就是我進到他的房間，他躺在牀上，沒有穿上衣，然後睡眼惺忪的樣子，我就跟他説我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也許能解決現在的劇本問題，他問我什麼辦法，我説我們重新寫一個故事吧，我就把小顧的故事告訴他了，我也告訴他，因為在我們入住酒店的那個後院確實有一個食堂，那食堂裏確實有這樣一個老闆娘。我也告訴他，我就觀察到了這個人，我可能大概只説了一分鐘吧，就很簡短地把故事方向給他講了，然後他就很興奮，他就起來了，他就從牀上起來了。

**栗子:**什麼都磕只會害了我，繼續。

**康春雷:**對，他從牀上起來了，他很迅速地反應，然後給了我第二個故事的方向，然後我們就一起聊了第三個故事的方向。實際上這個時間非常短，可能就一個小時就聊完了。因為我們當時沒有辦法請別的主創過去，因為完全都還不知道方向行不行，或者這樣的大的改動大家如何去接受，所以我們沒有辦法跟別人去分享這個決定。當天晚上我們決定好，第二天我們開始去梳理整個故事的脈絡，寫了一個簡單的分場，分場給到老魏，然後我們召集所有的主創團隊的，召集各個部門的主創來一起開會，然後把劇本發下去，他們才知道，這怎麼不是原來的東西了。

**栗子:**那他們看到的時候不會覺得很震驚嗎？因為我聽説你們當時美術把一些景都做完了。

**康春雷:**對，但那些景不會白費的，那些景都成了道具，他們做了很多東西，最後都變成了故事裏的道具，可能比較麻煩的就是演員這一塊吧，因為檔期的問題嘛。

**栗子:**其實這個問題也是很多觀眾好奇的，你和魏書鈞導演真的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嗎？

**康春雷:**完全沒有，因為我們還可能都要保持某種體面吧，就像我剛才説的，實際上我們沒有針對某個人物或者説某個情節產生了很大的分歧，然後要爭吵或者怎麼樣。基本上是我們聊出來一個方向，我按照他的意思去修改，可是我們一起修改完之後，放到原來的劇本里之後越來越不對勁，所以那個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樣，它不是説在某一個節點上我們產生了很大的矛盾，都沒有。

**栗子:**那我能不能這麼理解，電影裏的導演和編劇，就是你和魏書鈞導演撕下面具的樣子？

**康春雷:**我覺得還不太能，因為我們的確採用了很多我們平時聊天説話的素材，但是你比如説，我們在寫這兩個人物的時候，我們幾乎是兩個人握着同一支筆，你笑什麼？我們幾乎是兩個人或者同一支筆，有的時候他會寫一些編劇的詞，我會寫一些導演的詞，也就是説其實我們。

**栗子:**就把對方當成一個觀察對象。

**康春雷:**就是因為我們還是從一個創作思路上去寫的這兩個人物，所以可以他做導演，我做編劇，然後我們一句一句地對詞，然後可能對到哪，他突然間就成為那個編劇了，他開始寫編劇的台詞，我開始寫導演的台詞了。也就是説很難認為那兩個人物是我們兩個的投射，我也覺得那個導演的創作觀實際上離老魏的創作觀差相差很遠，那個編劇的創作觀離我的創作觀也相差很遠，可能我和導演都會更中和一點。

**栗子:**其實我也看到有很多網友比較關心的就是這兩版劇本的問題，一個只用了兩週的時間寫了一個劇本，然後另一個是花了那麼長時間去寫的劇本，你覺得這兩版哪個更好呢？我跟你説，我只會比別人問得更直接更狠。

**康春雷:**我還是從兩點説吧，現在的這個故事雖然是寫了兩週，但是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我跟老魏認識開始就在為這個劇本做準備了。因為我們下到那個小鎮上攝製組的時候，實際上我們在那裏的很長時間一段生活，最後都變成一種素材，提煉到現在的故事裏了。所以雖然用兩週寫了這個劇本，但實際上我感覺前期都是在為這個劇本做準備的感覺，所以我並沒有覺得那個劇本很倉促。另外一點是，對於原來的劇本，我確實斷斷續續，當然不是一直寫，寫了6年，我對它也很有感情，因為那是我30歲出頭的時候對生活的認識，我幾乎全都放在了那個劇本里，我不可能説以後再寫出一個那樣的劇本了，那就是我30歲的時候對既往生活的一次總結，所以這兩個我當然都會喜歡了。

**栗子:**那面對這種臨時換劇本的情況，你會覺得有不甘心嗎？

**康春雷:**我確實沒有不甘心，因為我覺得我可能還是有某種偏執或者説固執的那種心理狀態。當説不拍那個劇本的時候，我也會覺得也許還是有機會以另外的形式把它呈現出來。現在我就在把它改成小説，已經完成了兩個故事，所以它還是有機會跟觀眾見面的。

**栗子:**其實如果説現在回到，因為我知道你跟魏書鈞導演認識的時候，是通過原來的那個劇本嘛，如果現在再重新來一次，知道後面有這麼多的波折，你還會把原來的那個劇本交給他嗎？

**康春雷:**會啊，因為那不是得交給他之後，我們才能建立鏈接，然後才會去看景，才會去到小鎮籌備，才有現在的《永安鎮故事集》嗎，那當然還是會這樣。

**栗子:**在一個劇組裏同時做編劇和演員是什麼感覺？

**康春雷:**嗯，就是利用這兩個身份偷偷懶吧，其實因為自己寫的東西嘛，其實演起來沒有那麼費勁，是因為對於每句台詞人物的內心都是比較能夠容易直接理解到的，所以其實做編劇對演戲應該還是有幫助的。那麼演戲這個事情反過來其實也會幫助寫劇本，因為以前寫劇本可能不太考慮演員演出來是什麼狀態，現在自己要上，那就必須得考慮，這句話我應該這麼説，應該是什麼樣子，所以它也會反過來幫助寫劇本。

**栗子:**我不要你那麼官方的回答。

**康春雷:**那就是這樣的，作為演員呢，你可以到那個休息間休息，不用老跟在老魏身邊，跟在老魏身邊很累，他現場要很多東西，所以有我戲的時候，我就躲到那個演員的休息室去了。

**栗子:**就逃跑是嗎？

**康春雷:**對。

**栗子:**我當時聽你説了一些壓力很大的狀況。

**康春雷:**你不是説有一次你去探班，然後晚上做夢。

**栗子:**有一次我去探班，都不是晚上，是下午，你特別累，然後你就在那睡覺，其實那天也沒有你的戲，可能魏導看家屬來看了，不然就給你放半天假吧，那天的下午你就沒有去現場，然後你下午就一直在睡覺。睡覺的時候有點説夢話，你説這場戲不對。

**康春雷:**是，我也是很緊張的，因為我們原來的劇本實際上它畢竟還是比較粗糙的，現場每一場戲都還要進行調整，所以是有點壓力的。

**栗子:**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在側面回答我剛才説的，覺得還是最原版那個劇本更好？

**康春雷:**不是，因為那個粗糙是因為雖然我們想清楚了，但確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去把它寫完整。

**栗子:**沒想到我給你挖這麼多坑，這確實是我也蠻好奇的一個問題，在現場寫劇本，因為可能你們最早的時候把那個框架搭得很清楚，但有一些很現場的東西，尤其魏書鈞導演是一個現場型的導演，他現場會有很多的靈感。那你在現場這樣做，這個工作方式跟你原來很不同，你會覺得不適應嗎？或者是有沒有什麼新的一些感受？

**康春雷:**其實有點不適應的，因為原來寫劇本總是把自己關在一個屋子裏，因為你寫劇本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好像心靈上的cosplay一樣，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幹這個事兒其實我會多少有點不舒服，而且會覺得有點被束縛的感覺。但慢慢地跟老魏一起工作，其實到後面就覺得還好一點。就像你説的，老魏是一個非常現場型的導演，他在現場的時候總是靈感非常迸發，精力非常充沛，有點熠熠生輝的那種感覺。因為我覺得是因為他更自在、更自如，沒有那麼多的內耗，也不會對一個事情有那麼多的顧慮，他很遵從自己，我覺得這些都是跟他工作以後，我慢慢感受到，也許我可以往那個方向上靠一靠，對我寫作的幫助可能會很大。

**栗子:**其實我覺得還是，第三個故事的那兩個人物，還是有點你和魏書鈞的那種形象。

**康春雷:**對，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

**栗子:**但可能不是完全的映照。

**康春雷:**不是完全的映照，如果我們現實中吵成那個程度，那就沒辦法拍了。

**栗子:**那正好，這有一個豆瓣網友的評論，是一個長評，但它的題目很有意思，這個題目是《倘若我不關注你們電影人的一切呢？》，他認為這部電影所成立的前提是觀眾對電影圈、電影人的一切都很感興趣，那這是不是一個圈內自嗨的作品呢？你認同這種説法嗎？你覺得它是隻給電影人看的嗎？或者只給影迷和電影人看的？

**康春雷:**按照他的意思呢，我們這部電影就變成了一部獵奇電影，獵奇電影才會有這個問題，你給出了一個特別新鮮的題材，很獵奇，但是抱歉我不感興趣，所以我就對你的整個電影沒有興趣了。但我不認為我們是一部獵奇的電影，好像也我們也沒有企圖依靠比如説揭秘電影圈什麼這種東西，去吸引觀眾，至少在寫作的時候我們好像不是這樣的狀態。而且另外一點，首先前兩個故事，我覺得其實是很普通人的視角，只不過第一個人物沒有那麼成功，第二個人物可能比較成功，但她們也還都是普通人的視角，也沒有講到很多劇組的、圈內的事情，至於第三個故事，實際上我們在寫作的過程中也會感覺到，比如説編劇和導演這組人物關係，你難道不覺得很像甲方和乙方，或者工作中員工和老闆的關係嗎？實際上我們遇到的問題、我們的情感狀態，甚至人物關係的變化，我覺得都可以把它當作一個職場劇去看，因為題材只是材料，人物的情感處境才是觀眾真正要關心的事情，觀眾看到第三個故事中編劇和導演的處境，肯定也能夠嫁接到或者説聯想到，他在工作中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吧？因為實際上小顧也好，陳晨也好，最後這個故事的編劇和導演也好，我覺得他們都處在一種被什麼東西困住、捆綁住的這樣的狀態裏，我覺得那個母題是相通的，我覺得它也會讓觀眾反過來關照到自己的生活吧。

**栗子:**他的職業就只是職業而已。

**康春雷:**只是職業，你總結得比我總結得準確。

**栗子:**我們這裏還有兩個問題是我們《四味毒叔》的影評老師提的兩個問題。

**康春雷:**影評老師今天在嗎？

**栗子:**今天沒在，但是他會看這段視頻的，所以你好好回答。

**康春雷:**行。

**栗子:**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他説坦率地説有一些台詞和塑造，在我看來屬於“扎心式調侃”，比如説給3000塊錢打5星調侃影評人，巧了，今天康老師還坐在這裏和我們對話，你覺得這部電影是不是把吐槽當作能打動觀眾，甚至圈內人的一種直觀表達？

**康春雷:**我只能説，在寫作的時候，我們好像沒有想把它做成一個吐槽式的電影，人物的那些台詞的表達就是我們平時可能會談到的一些事情，可能稍微有點誇張，但我們平時就是這麼聊天，這麼地處理彼此的關係的，所以這個吐槽怎麼變成了一個好像有點喧賓奪主的感覺，我也很想請教這個影評老師。因為所謂的這個吐槽，我覺得可能更針對第三部分，談到劇組內部和影視圈現狀的這一part，但實際上這一part，我覺得其實不管寫影視圈也好，或者寫別的圈子、職業也好，比如寫醫生，醫生肯定也會有對病人的吐槽，病人也會有對醫生的吐槽，醫生也會有對他們的領導的吐槽，領導也會有對員工的吐槽，實際上這不都是一樣的嗎？可能只是因為寫的是一個影視行業，才會好像這個吐槽被放大了一樣。

**栗子:**我也看到，有網友，這個我是我，不是那個影評人老師，我也看到有人把這部電影稱為“脱口秀式電影”，你怎麼看？

**康春雷:**我其實不太知道什麼叫脱口秀式電影，我也沒有看到過脱口秀式電影，是不是因為我們台詞密度挺大的，然後有些台詞可能覺得還挺好玩的，然後就覺得是脱口秀式的電影。或者説喜劇的創作中有某種相通的東西，本身就有某種相通的規律，讓大家想到了脱口秀式電影。

**栗子:**你會排斥這種説法嗎？

**康春雷:**我不排斥，因為我就不懂，我覺得我真的不懂什麼叫脱口秀式的電影。

**栗子:**那你比如説別人提出這個概念，你會不會覺得是對你的冒犯？

**康春雷:**不覺得冒犯，我挺喜歡看脱口秀的，也喜歡看電影。

**栗子:**其實觀眾怎麼理解都可以，只要觀眾喜歡就行。

**康春雷:**對，當然我更希望你好像吃一塊糖，你含在嘴裏，這個糖快化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那如果你咂摸咂摸滋味的話，可能還能從我們這部電影裏看到一點苦澀的東西，那我可能會更滿足，我會更開心。

**栗子:**這也是我們的影評老師的提問，這位朋友説，這部電影中反覆出現了一句台詞，就是在永安鎮什麼都不會發生，這是否是在映照一種悲觀的情緒？你眼中的編劇生涯，乃至整個電影產業是否也是悲觀且絕望的？

**康春雷:**我覺得情緒都是一時的，我看到一部好的華語片我就特別特別樂觀，覺得我們行業有希望了，我看到一部爛片的時候，我就覺得算了，真的不太行，就很簡單的。

**栗子:**那你的編劇生涯是絕望嗎？

**康春雷:**我編劇生涯不絕望，為什麼要絕望呢？現在還挺好的，有一些工作找到我，然後也有一些是我喜歡的，現在的狀態就感覺很好，等沒人找我的時候，可能那個時候再絕望吧。

**栗子:**其實我覺得他問這個問題可能是想問，首先他認為這部電影裏是有這種悲觀情緒的，他第二個問題就是，這種悲觀情緒是不是你的？我覺得我們可以一個一個來，你會認為這是一部悲劇嗎？

**康春雷:**會的，也認為確實有某種悲觀的情緒。我覺得讓觀眾去看吧，因為很多人也覺得很好玩，也覺得它是喜劇，那也有人覺得這是一個悲劇，任何説法我都能接受，因為大家看到的不同的東西，我認為我們的電影是豐富的。我想補充兩點，我也看到有評論説，這個諷刺太輕了，或者説這個嘲諷變成了另外一種自大。

**栗子:**這是讓你當時睡不着覺的評論嗎？

**康春雷:**這是我最在意的兩個評論之一吧，他説輕輕拿起又輕輕放下的諷刺還是諷刺嗎？實際上我看到這條評論很傷心，因為我對這裏邊所有的人物都是感情很複雜的，我對他們當然有嘲諷了，比如説陳晨這個角色，總在説別人改變了，那你自己是不是也改變了？是不是僅僅因為環境的問題，讓你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樣子？是不是你自己也已經在改變了？我覺得我對這些人物都是有諷刺的，但這個諷刺並不是要戳穿他們，或者讓他們血淋淋、赤裸地面對觀眾，我不喜歡那種非常強力度的，要把所有東西都刺破，不留情面的那種諷刺。因為我們對人的感情本身就很複雜，我的確是想諷刺他，但是也不意味着我討厭他，也不意味着我不喜歡他，甚至也不意味着我不想去愛我的這個角色。這種複雜的感情實際上很難用一兩句話或者説用某種態度去表達對這個人物的感情，最後就變成了一種我認為是温和的嘲諷，我喜歡的是温和的諷刺，有距離感地去愛他，因為我會覺得這種複雜的狀態很難再用語言去把它表述清楚，但我覺得語言達不到的地方，電影也許能達到，所以才去做電影。

**栗子:**那你説還有一個讓你很扎心的評論是哪個呢？

**康春雷:**我看到有一條評論説，你看你們這兩個男的，要不就是女性出走是為了錢，要不就是女性出走為了女性覺醒，人難道是這麼簡單的嗎？人本身就是很複雜的，拜託你們先搞搞清楚，不要這麼自大地去對照。我聽到這個評論的時候的感受也是很傷心，我覺得你説的都對呀，所以我們才要寫呀。我們的確沒有武斷地認為説女性出走到底是因為女性覺醒還是為了錢，當然沒有武斷地愚蠢到下這種判斷了，也當然知道它是複雜的，所以才通過不同的角色佔領不同的立場，通過他們的辯論去表達這種複雜。也許對他來説不滿足的是，人物只有一個立場，但實際上真正創作的人知道，其實整個故事的形態呈現是一個沒有定論和價值判斷的，而這個狀態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沒有接收到，所以這個是讓我很傷心的地方。

**栗子:**其實因為你也説到現在大家不管是互聯網上也好或者什麼也好，好像大家更喜歡那種喊口號式的，我要立刻站隊的，或者是有一個鮮明的立場的，你會覺得這個是大家去理解這個電影的阻礙嗎？還是你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康春雷:**我覺得像這樣的故事被誤解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而且不同的觀眾看到它得到不同的想法，甚至心中有某個答案，我覺得這好像沒有問題，這不是我在意的部分。至於觀眾，我們對人物這種複雜的感情會不會影響觀眾去投入到電影裏？我覺得這倒不會，因為其實觀眾還是要説，我們的故事是很清晰明快的，不晦澀吧，它應該不是一部晦澀的文藝片對不對，然後有喜劇元素，我覺得這些都是大家喜歡的，可能大家不會想得特別多。

**栗子:**那我這兒還有一個問題，現在《永安鎮故事集》的豆瓣評分是7.6分，你對這個分數滿意嗎？

**康春雷:**那怎樣嘛，那我也不能去讓人家把評分改掉，而且還好吧，因為我覺得豆瓣是代表了某一部分羣體的想法的，而且這個羣體的基數可能很大，但它也不是全部的觀眾都會去這個豆瓣上打分。

**栗子:**所以你對這個評分不滿意？

**康春雷:**也滿意，但相對於評分，我當然會希望我們電影的票房能夠更好，希望有更多的觀眾看到它。

**栗子:**因為這部電影其實一共有三個故事嘛，我也看到很多網友在看完就是電影之後會給這三個故事排序，他最喜歡的是第一個、第二個還是第三個，那在你心裏它的排序是怎麼樣的呢？你最喜歡哪個故事？

**康春雷:**是這樣的，我做了一盤木須肉，現在你讓我選是更喜歡雞蛋還是更喜歡木耳，還是更喜歡肉？因為在我看來，這三個故事還是一個整體性的東西，好像少了誰那個味道都不太對，而且我也沒有辦法選出來更喜歡哪個。你更喜歡哪個？

**栗子:**你剛才不是替我回答了嗎？

**康春雷:**你也這麼官方嗎？

**栗子:**我如果認真説的話，因為我這部電影看了好多遍，我説實話，我是挺喜歡的，跟是不是你參與的電影沒關係，我確實就是挺喜歡的，只不過對我來説不一樣的是，可能別人做的電影不一定來找我採訪，可能唯一的區別在這。我第一遍看的時候最喜歡的故事其實是第三個，但是那個時候對第三個故事的喜歡是一種結構上的喜歡。第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劇組來到小鎮，一個在當地生活的這個老闆娘仰望着那裏。第二個故事是有點像過渡式的，是一個既是原來生活在這裏的人，但同時她又是一個劇組的女演員。然後到了第三個故事，把前兩個故事全部都兜住，然後用一種帶有諷刺的，但是又同時把那個母題擴大到了一個更大的範圍，就是在永安鎮什麼都不會發生，不只是在這個老闆娘和有着這個小鎮基因的女演員身上，還是完全的這兩個外地人身上。所以我當時是有一種結構性的喜歡，但是隨着時間越來越久，和看次數越來越多，我更喜歡的是第一個故事，我不知道會不會有觀眾跟我一樣，我還是會更喜歡它。雖然第一個故事沒有那麼多笑點，但是第一個故事有一種靜水流深的，緩緩流淌的感覺，它在更久以後還是能讓我回味的。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康春雷:**還行，可以把語言組織得更精煉一點。

**栗子:**我今天也問了你這麼多差評，所以我也給你一個機會，就是你可以讀一個好評。

**康春雷:**我來讀嗎？

**栗子:**嗯，你自己可以選一個。

**康春雷:**那我不是得拿手機？

**栗子:**拿吧。

**康春雷:**我就這樣讀嗎？

**栗子:**你差評背的過，好評背不過？怎麼記住的都是差評呢？是不是每天午夜夢迴？

**康春雷:**對，每天想差評想得多一點，也不太好意思念呀，要不你給我念？你給我念吧。

**栗子:**這個評論説的是編劇演員秒殺全場，這是你最喜歡的好評是吧？

**康春雷:**我自己點了個贊。

**栗子:**這你有什麼意圖啊？

**康春雷:**沒有，暫時沒有，也有。

**栗子:**到底有沒有？

**康春雷:**沒有，我是覺得演戲這個事情，我是希望可能我是需要有合適的角色，然後才能再去嘗試。我其實很喜歡演戲，我覺得比編劇賺得多，在現場還舒服。

**栗子:**我以為你會挑一個跟你們這個電影相關的好評，看來你是嫌我演員的問題問的不夠是吧？

**康春雷:**對，因為你都忽略了我這個身份。

**栗子:**好，你要不要再挑一挑，就跟你們電影有關的？

**康春雷:**還可以挑啊？

**栗子:**我們到時候看着剪，如果你第二個説的好，我們第一個就不剪了。

**康春雷:**那沒有了，沒有別的了，沒有了。

**栗子:**謝謝你。

**康春雷:**謝謝你，謝謝大家。

**栗子:**好，我們今天到這裏結束了，拜拜。

**康春雷:**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