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中不僅有兔猻，還有這些“小龍”_風聞

Part.

1

青海沙蜥靜靜地趴在一叢紅砂的邊上。此時正值祁連山的夏天，這種低矮的檉柳科植物難得地綻放出紫色的花朵——雖不起眼，卻已經是這荒涼峽谷裏難得的豔麗色彩。

這隻肥胖的沙蜥顯然並不是為了欣賞鮮花。它趴在這裏有兩個原因：1，花叢旁的岩石現在被太陽曬得很熱，需要曬太陽的沙蜥置身其上會非常舒服；2，更重要的是，花會吸引一些昆蟲前來，而它們則會成為沙蜥的食物。

現在一隻大黑蒼蠅飛了過來，在花叢上忙碌。沙蜥目不轉睛地盯着它，顯然在等候出擊的機會。

我很好奇，它會怎麼做？顯然它不會像變色龍那樣彈出一條長舌頭去黏住蒼蠅。

幾秒後，又一隻蜂或者虻飛了過來，落在黑蒼蠅的邊上。

這似乎打亂了沙蜥的計劃，它摁耐不住，一下子躍起撲了過來——我沒想到它不但長得像蛤蟆，連捕獵也有點像蛤蟆。

蹦起來吃大餐的沙蜥 ©宋大昭

大好在一邊拍攝，從鏡頭回放裏我可以看到它在躍起時大張着嘴巴，吐出一點舌頭。這張牙舞爪的樣子如果放大10000倍，可能看上去像是一條恐怖的惡龍。

但它撲空了。

兩隻蟲子都飛走了。這隻小小的沙蜥鬱悶地在地上停頓了幾秒，再次回到那塊石頭上，開始了新一輪的守候。

白天很長、陽光炙熱，它還有的是機會。

Part.

2

大家都知道，貓盟在西北的荒漠地帶進行兔猻的保護。

截至目前，心悦的西北組已經在甘肅張掖一個25平方公里的典型荒漠棲息地進行了兔猻的種羣密度調查，並且在附近的幾個樣地開展了摸底調查，在此過程中還記錄到了亞洲野貓。

，時長00:11

張掖的小兔猻們 ©貓盟

當然，她們還在開展荒漠兔猻種羣的生存威脅調查與評估。在中國西北的荒漠裏，新能源建設正在成為新型的、影響廣泛的棲息地威脅。其中有些兔猻或許能逐漸適應，有些則希望渺茫。此外還有傳統的滅鼠、放牧等人為活動，在干擾着這些並未生活在保護區裏的兔猻——即便它們屬於中國乃至全球密度最高的兔猻種羣。

貓盟的工作是量化評估這些人為活動帶來的影響——它們影響的除了兔猻和亞洲野貓，還有鵝喉羚、虎鼬、赤狐、沙狐、大耳蝟等一系列生活在荒漠地區的動物。這個生態系統長期以來關注的人不多，提起荒漠人們容易聯想起來的往往是沙塵暴和荒漠治理。

今天説的是荒漠生態系統裏比沙鼠和跳鼠更小的動物：蜥蜴。

因為到了荒漠裏，你不關心一下這些隨處可見的爬行動物，實在是有點説不過去。

密點麻蜥戴着沒褪乾淨的皮“圍脖” ©宋大昭

初到張掖時，除了飛來飛去的鳥，我第一個按下快門拍到的動物就是一隻蜥蜴（密點麻蜥）。在隨後的工作裏，除了寒冷的冬季，每次走在荒漠裏，目光總是會被腳下突然竄起的蜥蜴所吸引。

對大多數人而言，爬行動物似乎不像鳥類和獸類那樣吸引注意，特別是蛇類還會引起許多人的恐懼。但我確實很喜歡這些小動物。它們形態各異，棲居於不同的環境類型裏。它們身上的鱗片有的粗糙有的嫩滑，有着感覺不同的質感；配以不同排列組合的斑點、條紋、色塊，使之要麼完美地隱身於你眼前，要麼誇張地宣示其存在。

通過它們，你甚至可以窺視一億年前的恐龍時代，那可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世界。那時候，我們人類的祖先還躲在地洞裏，想象着外面的巨龍們瑟瑟發抖。

更具備現實意義且更加諷刺的是：如此數量眾多的蜥蜴，想必會成為很多動物的理想食物。無論是鳥還是獸，它們早已失去了遠古親戚的威懾力，而爬行動物的後裔：鳥獸，則早已取代恐龍成為地球的主宰。我不止一次看到過縱紋腹小鴞或者荒漠伯勞嘴裏叼着蜥蜴，我猜測兔猻和沙狐也不會拒絕一隻肥嫩多汁的蜥蜴。

小鴞叼着一隻蜥蜴 ©宋大昭

Part.

3

在張掖的不同荒漠裏，我一共拍到了3種麻蜥（密點麻蜥、荒漠麻蜥、蟲紋麻蜥）、2種沙蜥（荒漠沙蜥、變色沙蜥）和2種壁虎（隱耳漠虎、新疆沙虎）。從分佈記錄來看，或許還有一些我沒有記錄到的種類，比如其他種類的沙蜥和麻蜥。

 

從上到下依次是荒漠沙蜥、蟲紋麻蜥、密點麻蜥 ©宋大昭

荒漠沙蜥 ©宋大昭

隱耳漠虎 ©宋大昭

可見乾燥的荒漠地帶確實是蜥蜴的樂園！

張掖荒漠裏的這6種蜥蜴分屬蜥蜴目下的3個科：蜥蜴科（上述4種麻蜥，均為蜥蜴科麻蜥屬）、鬣蜥科（沙蜥屬）、壁虎科（漠虎屬）。

我們先把分類放在一邊。我感興趣的是這些小傢伙們在荒漠裏都是如何生活的。

在最新的名錄裏，中國一共有14種沙蜥，而廣義的河西走廊可能分佈有4種：變色沙蜥、荒漠沙蜥、葉城沙蜥、青海沙蜥。許多資料表明前三種可能存在廣泛的同域共存，不過在張掖我只見到了兩種：荒漠沙蜥和變色沙蜥。

我覺得沙蜥是一類比較不怕冷的蜥蜴，每年它們出現的時間要早於其他蜥蜴，4月的時候在荒漠裏就可以看到這些傢伙了。

它們的生境選擇並不挑剔，無論是在土質荒漠還是礫石遍地的礫漠，或者典型的沙漠地帶，我都能看到荒漠沙蜥。在沙漠裏，我們往往會在沙坡上看到一個個不起眼的半橢圓形小洞口，這就是荒漠沙蜥的巢穴。而在土質荒漠和礫漠裏，一些縫隙和洞穴都會被荒漠沙蜥利用。

臨澤縣沙地上的荒漠沙蜥 ©宋大昭

高台縣沙漠裏的變色沙蜥 ©李可萊

有趣的是變色沙蜥與荒漠沙蜥雖然都分佈於張掖，但它們卻似乎並不混雜在一起。在高台縣，我們在沙漠裏只看到了變色沙蜥，它身上的斑紋更像沙粒，更明顯的特徵是腋下有一個紅色的斑塊。

在張掖平山湖鄉的兔猻項目地，與荒漠沙蜥同域而居的是密點麻蜥。這種麻蜥並未出現在張掖臨澤縣那片亞洲野貓與兔猻共存的沙漠地帶，取而代之的是蟲紋麻蜥和荒漠麻蜥。我想麻蜥們選擇不同的棲息地類型或許與它們的生存策略有關，可能是食物，可能是巢穴選址。

但不同環境裏的麻蜥確實表現出一些與環境相關的特點：土質荒漠裏的密點麻蜥體表為土褐色，輔以細密的斑紋或斑點——密點麻蜥長得頗似北京常見的山地麻蜥，但它的斑點裏有不少明黃色的，看起來頗為顯眼好看。

高台縣石山裏的密點麻蜥 ©宋大昭

它們在開闊的荒漠地面上奔跑覓食，速度非常快，特別是在一天中比較炎熱的時候。而在清晨，温度尚未升高之際，它們會更加安靜，這時候是拍攝它們的好時機。

有時也會在乾燥的山谷裏看到它們，看來這是一種適應力很強的麻蜥。

而蟲紋麻蜥和荒漠麻蜥的背面均為明亮的沙黃色或明黃色輔以突出的黑色網紋或斑紋——有虎豹的既視感。

張掖平山湖，一條擁有漂亮黃色斑點的密點麻蜥 ©宋大昭

這與它們的生境選擇不無關係，我看到這些沙漠麻蜥都在密集的泡泡刺灌叢裏活動。在沙漠明晃晃的陽光照射下，泡泡刺的枝葉在沙丘上投下邊緣鋭利的陰影，使得灌叢裏形成了斑駁的視覺環境，而這兩種沙漠麻蜥的斑紋正好使其完美隱身其間，就像是叢林裏的虎豹一樣。

滿身複雜花紋的蟲紋麻蜥 ©宋大昭

可以説，它們雖然生活在沙漠地帶，但其實是沙漠中的“叢林捕食者”。

這種特性使得拍攝它們頗為費勁，我需要耐心地在沙堆邊耐心等候，期待它們在某個瞬間把身體完全顯露出來。為此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舉着相機的胳膊被曬得黢黑。

在匆忙的野外調查工作中我並無太多機會細細觀察這些蜥蜴的行為。資料記載它們會吃從螞蟻到甲蟲的各類食物。在土質荒漠裏我看到了不少直翅目的昆蟲，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螞蚱。我猜這裏的蜥蜴肯定會很喜歡吃它們。

而在沙漠裏我見到更多的則是各類甲蟲，沙漠裏的蜥蜴會吃這些看上去不好消化的甲蟲嗎？我倒是在大耳蝟的糞便裏看到了不少被排泄出來的甲蟲鞘翅，但並沒有見到沙漠裏的麻蜥在捕獵甲蟲。

荒漠麻蜥隱藏在灌叢的陰影裏，身上的斑紋是它最好的偽裝 ©宋大昭

唯一的觀察發生在一條個頭壯碩的荒漠麻蜥身上：我在那裏蹲了大約半個小時，看着這條色彩斑斕的麻蜥在灌叢裏四處探索。它似乎把主要的時間都用來探索落葉和沙礫下面的縫隙，試圖從這些地方尋找食物。那會是什麼呢？我想一定不會是很大的蟲子。

臨澤的一條荒漠麻蜥 ©宋大昭

不過在張掖更西邊的玉門一帶，我們在祁連山裏看到了青海沙蜥那滑稽的捕獵場景，正如我在本文一開始時描寫的那樣。這種捕獵方式我想在荒漠沙蜥這裏也一樣適用。

Part.

4

到了夜晚，沙漠裏安靜了下來。通過熱成像儀我們可以看到一些鵝喉羚在活動，偶爾我們也會遇到覓食的赤狐和貓（並未識別是兔猻還是野貓），更多的是三趾跳鼠和五趾跳鼠，它們在此地頗具數量。

我們試圖在沙漠裏尋找沙蚺和沙虎，根據分佈記錄來看，張掖的沙漠裏應該有伊犁沙虎，我非常想看到這種萌萌噠沙漠小壁虎。然而我翻了很多石頭，並未找到沙虎，卻意外找到了一條隱耳漠虎。

夜間的隱耳漠虎 ©宋大昭

中國有3種沙虎，卻只有2種漠虎：隱耳漠虎和新疆漠虎，在中國都主要分佈於新疆。隱耳漠虎被IUCN評估為近危（NT），我也不知道找到它而非沙虎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一直都很喜歡各種壁虎的眼睛，它們炯炯有神，配以各種奇異的斑紋，充滿了魅惑的味道。

隱耳漠虎的眼睛也是如此。除此之外，這是一條看上去粉嫩的小壁虎，應該尚未完全成年。我們的手電吸引來了許多飛蟲，有些就落在它身邊，但它卻無動於衷，這真是讓人掃興。我希望它能像南方路燈下牆上的那些壁虎那樣，當着人的面就開始肆無忌憚地捉蟲子吃，但它並沒有這麼做，因此我們也只好放棄了夜間的爬行動物尋覓。

就在這篇推文還沒發出來之際，我又跟着心悦去張掖的荒漠了，我打算再花點時間在這些小蜥蜴身上，畢竟它們是那麼的有趣。

這次我們依然選擇晚上在荒漠裏轉悠。

在高台縣一個不起眼的路邊沙丘上，我們終於找到了沙虎。而且似乎我們掉進了沙虎坑，在短短的距離內，我們一共發現了10條新疆沙虎。

一條新疆沙虎正在土丘上覓食  ©宋大昭

與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沙虎並非生活在沙漠裏，它們的棲息地選擇為地表乾硬、多礫石缺少植物的荒漠土丘。夜晚我們發現它們各自佔據了一個小小的範圍，有時候兩條沙虎可能距離很近。它們行動緩慢，但依靠驚人的視力去捕捉那些停在地面的小昆蟲。它們的眼睛實在是太漂亮了，又圓又大佔據了腦袋很大面積比例，配上遇到光後像貓一樣縮成線的瞳孔和眼球上奇異的斑紋，顯示出華麗的色彩。

 幼年的沙虎體表斑紋豔麗，等到它長大一些，這些斑紋就會逐漸褪色©宋大昭

但我們猜測它們可能對於光線非常敏感，為了不打擾它們捕獵，我們只挑選了2條拍攝記錄，其他的就遠遠看一眼就離開了。

像其它沙漠爬行動物一樣，沙蟒的斑紋也對沙漠環境進行了模擬©宋大昭

就在離沙虎不遠的地方，在真正的沙漠裏，我們也找到了紅沙蟒——這是一種行動遲緩、非常温順的蛇類。它們對人毫無攻擊性，遇到危險就會迅速鑽進沙子裏——但我們都很懷疑會有很多沙漠裏的食肉動物，包括亞洲野貓，會很樂於吃它們。因為就在離沙蟒很近的地方，我們遇到了一隻不明身份的貓，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還遇到了2只狐狸和另一隻不明身份的貓。

沙蟒的眼睛很靠上，它的嘴像個鏟子，能夠幫助它在沙子裏挖洞 ©宋大昭

它鑽沙子的速度異乎尋常地快  ©宋大昭

有時候我很希望能在一小片地方耗上一整天，來細細觀察這些小動物們的生活。當你能觀察到它們在自由的野外展現出很多在資料里根本看不到的行為，這真是一件非常令人滿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