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筷子罵娘，直攻衣食父母：是哪來的底氣呢？_風聞

説到前恭後倨罵消費者，《水滸傳》裏有個名段落。

白秀英和白玉喬父女倆，在鄆城縣唱曲；唱完一段，來討賞錢。恰好要到了急匆匆來、忘了帶錢的本縣都頭插翅虎雷橫。

雷橫沒帶錢，於是被白秀英父女當場擠兑羞辱，妙在父女倆各一套説辭。

白秀英負責哀怨刻薄：

“手到面前，休教空過。”

“頭醋不釅二醋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標首。”

“官人今日眼見一文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飢！”

她爹負責直接罵：

“我兒，你自沒眼，不看城裏人村裏人，只顧問他討甚麼！且過去問曉事的恩官告個標首。”

“你若省得這子弟門庭時，狗頭上生角！”

“便罵你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麼緊！只怕是驢筋頭！”

擱現在，也就是指名道姓罵客户了：

“你這種土鱉，看啥表演啊！”

小時候讀書，只覺得這倆何必呢，就盯着雷橫這一隻羊薅羊毛？還夾槍帶棒的？

後來略長大些，也明白了：配合，套路。

有些消費是理智消費，吆喝一下，掛個招牌就是了：像柴米油鹽，大家都要買，花頭就比較少，全看性價比。

要兜售非必需品時，就得靠表演。

而集體看錶演時，反饋能帶起連帶效應。19世紀巴黎戲劇院有假掌聲，20世紀中葉電視喜劇界有罐頭笑聲，都是為了帶動周圍。

同理：看錶演是，看到有人率先慷慨解囊，大家都會樂意跟着掏錢。

白秀英和白玉喬的父女雙簧，白秀英負責捧，捧得你下不來台，非給不可；白玉喬負責罵，罵得你羞赧，非給不可。

他們未必真貪雷橫的錢，他們要的是個示範效應：有人帶頭給錢。

“頭醋不釅二醋薄”，的確是真理。他們薅了雷橫一遍，才能規訓到其他人：

“你們看，有人帶頭出錢了！你們還不跟着？”

“不掏錢的，看到會怎麼沒面子，怎麼挨羞辱了吧？”

白秀英的説辭，白玉喬的謾罵，父女倆的配合，都是套路。沒有感情，全是技巧。

當然，這路雙簧羞辱，極容易跑偏。這不，《水滸傳》裏，雷橫就氣得揍了白玉喬。

然而白秀英立刻跑去找她的相好縣令，把雷橫處理了：敢情，有後台，有恃無恐。

大概，大多數沒啥後路的人，説話都還會留三分餘地。

敢公開規訓恩官的，大多有後台有退路，才敢當着面罵吧。

當然，後台這玩意，也細分。

有的人會誤將自己得到的保護，當做是自己的能耐。

比如正史的魏延——不是《三國演義》那個被迫害的版本——就被諸葛亮保護得太好：他得罪了楊儀和劉琰，都被諸葛亮保了下來。

以至於魏延覺得自己厲害了，諸葛亮在時，他還覺得諸葛亮沒用好自己（“延常謂亮為怯，嘆恨己才用之不盡。”）；諸葛亮過世了，他覺得自己可以承繼諸葛亮了（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

帶隊鬧事，自我感覺不錯；然而手下人被何平一嗓子“丞相屍骨未寒，你們怎麼敢？”直接全散。

大概活了五十來歲，到那一刻魏延才意識到：他此前倨傲睥睨顧盼自雄，不是因為真站得高，而是站在了諸葛亮肩膀上。

（“平叱延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

總有人把踏上的平台、趕上的風口、正好跟到了的潮流、背後依仗的靠山，當做自己的底氣。

等一腳踩空，諸軍散盡，才知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