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情殺案未了局：潛逃的嫌兇、被判緩刑的情人和申訴的死者家屬_風聞

據澎湃新聞9月15日報道，李秀蘭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殺子仇人伏法，殺害她兒子的嫌疑人已逃亡將近20年，而她如今已年過八旬。

該命案發生在遼寧省遼陽市。2004年4月20日凌晨，李秀蘭的小兒子秦淵在情人黃琴家中被殺，嫌兇是黃琴的丈夫吳海。案發後，吳海潛逃，黃琴也因涉案被判。

判決書顯示，黃琴一審被判犯包庇罪，“判三緩五”，其上訴後二審改判其犯幫助毀滅證據罪，刑期未變。在黃琴上訴的同時，檢方也提起抗訴，認為應判其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實刑，但抗訴意見未被二審法院採納。

一審宣判後，檢方曾提起抗訴，認為黃琴（化名）應當被判實刑，但未獲法院支持。

秦淵家屬及律師認為，案件存在諸多疑點，黃琴應被判實刑而非緩刑。為此，秦淵的父母多次申訴，但未獲支持。後來，李秀蘭以信訪方式將材料遞交到了最高檢。2023年5月12日，遼寧省檢察院通知李秀蘭：“您寫給最高人民檢察院的來信材料已轉至我院，現轉案件承辦部門處理。”

澎湃新聞未能聯繫上黃琴對此置評。

日前，澎湃新聞致電當年偵辦此案的遼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負責人，試圖瞭解當年辦案情況，但對方未接聽電話。

情殺案

案卷材料顯示，2004年4月20日凌晨1時許，秦淵和黃琴偷情時，被吳海堵在家中，秦淵被殺，吳海之後潛逃。案發次日的21日晚，黃琴投案，其稱秦淵系吳海所殺。

秦淵的姐姐秦潔告訴澎湃新聞，出事前幾天，她曾警告秦淵：“她都結婚了，你還跟她糾纏啥？不得給你殺了？”秦淵回答：“不能殺我，黃琴保護我呢。”她無奈道：“你出事我第一個找黃琴。”結果一語成讖。

黃琴的供述顯示，1998年，經人介紹，她與秦淵相識，開始處對象，後因雙方家長反對，兩人未能成婚，但一直保持着親密關係。2002年，黃琴與吳海結婚，但她和秦淵仍是情人關係。

2004年4月19日，秦淵告訴母親他出去洗個澡，實際是和黃琴約會，兩人吃了飯又去了網吧，直至當晚12點左右。黃琴供述，她給丈夫吳海打電話，得知吳海去找朋友了，且反覆確認吳海當天不回家住。之後，她帶着秦淵回到住處，秦淵在樓下等，她回家確認吳海不在，便打電話讓秦淵上樓進屋。

遼陽市太子河區法院一審審理查明，2004年4月20日凌晨1時許，被告人黃琴趁其丈夫吳海外出之機，將被害人秦淵帶回家中通姦。當日5時許，吳海回到家中，將秦淵堵在家中，用尖刀和電話線將其殺死。

之後，黃琴幫助吳海將秦淵的屍體裝入牀箱內，並一同將室內打掃乾淨。吳海將兇器、被害人手機、枕巾扔掉，又將被害人身上的錢款翻走後於當日潛逃，黃琴將吳海沾有血跡的衣物裝入塑料袋內在天黑時扔掉（經公安機關查找，未找到）。吳海潛逃後，黃琴於4月21日下午找到其朋友、被告人李某某，向其説明屍體來源後要其幫忙將屍體處理掉，李未答應，後礙於情面開出租車拉黃琴到遼陽縣醫院找一位朋友幫忙，因被拒絕而未成。

之後，李某某幫助黃琴將秦淵的屍體從牀箱內抬出放入一個大紙箱內，又放回牀箱。黃琴、李某某分別於2004年4月21日、4月26日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遼陽市公安局鑑定意見書顯示，發現秦淵屍體時，屍體已高度腐敗。頸部繫着一藍色電線，於後頸部打結。右胸背部有一刺創入胸腔，左胸背部有四處刺創入胸腔，腹部臍上方有一刺創入腹腔。結論為，秦淵系急性失血休克合併機械性窒息而死亡。

一審判決書顯示，被告人黃琴及其辯護人對主要犯罪事實無異議，但認為被告人黃琴的行為應為幫助毀滅證據罪。被告人李某某對犯罪事實及罪名無異議。

遼陽市太子河區法院認為，被告人黃琴為使犯罪分子免受法律追究，而幫助其湮滅罪跡，隱匿並試圖毀滅罪證，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包庇罪，應予懲處；被告人李某某試圖幫助毀滅罪證，雖未達目的，亦構成包庇罪，公訴指控的犯罪事實和罪名成立，應予支持。

2004年11月18日，太子河區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黃琴犯包庇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被告人李某某犯包庇罪，判處管制兩年。

緩刑和實刑之爭

一審宣判後，黃琴不服判決，提起上訴。而一審公訴機關亦提出抗訴，遼陽市檢察院支持抗訴。

黃琴的上訴理由是，其行為應當以幫助毀滅證據罪處罰。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是，黃琴的行為是幫助當事人毀滅證據，其行為符合毀滅證據的犯罪特徵，但是幫助毀滅證據只有情節嚴重才構成本罪，試圖找人轉移屍體，但沒有實施成，其情節不屬於情節嚴重。因此，黃琴的行為不構成犯罪。

太子河區檢察院抗訴意見稱：被告人黃琴犯罪情節惡劣，主觀惡性大，包庇的是殺人犯罪，且殺人時在現場，並意圖轉移、毀滅屍體，情節嚴重；被告人黃琴歸案後無悔罪表現，對搬運屍體、意圖毀滅屍體不如實供述，不能認定自首。對被告人黃琴判處緩刑存在危害社會的可能，因為現殺人犯吳海在逃，故對被告人黃琴判處緩刑不當，其應當屬於包庇罪，情節嚴重，應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實刑。

太子河區檢察院認為，儘管被告人黃琴能夠供認部分犯罪事實，有自首這一法定從輕情節，但不應適用緩刑，太子河區法院一審對黃琴的量刑不當。

在二審中，遼陽中院確認了一審法院查明的犯罪事實。遼陽中院認為，上訴人黃琴明知他人殺人犯罪，為使他人免受法律追究，而幫助隱匿罪證，並意圖毀滅證據，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幫助毀滅證據罪；原審被告人李某某試圖幫助毀滅罪證，雖然未達到目的，其行為亦構成幫助毀滅證據罪。

關於檢察機關抗訴意見，遼陽中院認為，黃琴在實施犯罪行為後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供述了將吳海作案所穿血衣扔掉的事實，並沒有向公安機關提供虛假證明掩蓋吳海的犯罪事實，故其行為不符合包庇罪的構成要件。另查黃琴所供述的犯罪事實雖然在案件的細枝末節上與事實出現偏差，但對其幫助毀滅證據的主要犯罪事實供認，應當認定為投案自首，故對檢察機關的抗訴意見不予支持。

遼陽中院認為，原審法院認定事實清楚，量刑適當，但定性不準，適用法律錯誤，依法應予改判。2005年3月31日，遼陽中院判決黃琴、李某某均犯幫助毀滅證據罪，而二人的刑期仍維持一審所判。

案卷材料顯示，黃琴2004年4月21日投案自首，4月23日被刑拘，後於5月14日被逮捕。二審判決書顯示，在二審宣判之前，黃琴已被太子河區法院取保候審，其被羈押時間不足一年。而李某某在投案當天即被取保。

二審判決書。

被害人家屬的申訴

秦淵家人因秦淵遇害陷入悲痛，而嫌兇吳海潛逃、黃琴被判緩刑，讓他們無法接受。為此，秦淵父母上訪、申訴多年。前幾年，秦淵父親去世，其母李秀蘭則因年邁，以委託律師、郵件等方式繼續申訴。

李秀蘭在申訴狀中認為，本案的兇手吳海因受黃琴的包庇仍舊逍遙法外，案件事實也因主犯吳海的逃亡始終無法查清。多年來，兇手無法歸案伏法使得秦淵的至親飽受痛苦，黃琴被判緩刑，屬於罪責刑嚴重不相符。

李秀蘭的申訴代理人北京格韻律師事務所律師白雅嵐認為，黃琴應構成幫助毀滅證據罪和包庇罪兩項罪名。

白雅嵐説，案卷材料顯示，黃琴在案發當晚幫助吳海將秦淵的屍體裝入牀箱內，並一同將室內打掃乾淨。後黃琴將吳海沾有血跡的衣物裝入塑料袋內在天黑時扔掉，在吳海失去蹤跡之後不報案，在被害人秦淵的姐姐秦潔問詢秦淵去向時謊稱秦淵過幾天就會回家，惡意拖延偵查時間。案發次日，黃琴還找到共犯李某某要其幫忙一同處理屍體，被拒絕後才投案。以上事實已經原審查明予以認定，黃琴構成幫助毀滅證據罪。

同時，原審認定，吳海於2004年4月20日凌晨5時將秦淵殘忍殺害，並將兇器、被害人手機、枕巾等扔掉，又將被害人身上的錢款翻走後於當日潛逃。白雅嵐認為，同吳海、秦淵同處一室，而歷經兇殺案的黃琴卻於兩日後試圖處理屍體未果時才報案，給吳海的逃亡爭取了長達兩日的時間，使得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陷入瓶頸，以致吳海成功逃亡至今。

白雅嵐認為，如果黃琴能在第一時間報案，在交通並不便利的2004年，吳海是有很大可能性被抓捕歸案的，黃琴屬幫助吳海逃匿，為吳海的逃亡爭取時間的行為，已經構成包庇罪，應以包庇罪對其定罪處罰。黃琴包庇的是故意殺人犯罪，客觀上導致吳海至今未被抓捕歸案，屬於情節嚴重，應對其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此外，白雅嵐還認為，黃琴在案發後亦無悔罪表現，未對秦淵家屬有過任何歉意及賠償。

不過，李秀蘭的申訴並未得到支持。2021年1月30日，遼寧高院通知其稱：“本院認為，你作為公訴案件被害人的母親，對原判刑事部分不服提出申訴，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申訴案件的審查範圍，本院對此不予審查，可依相關程序處理。”

在檢察院方面，2019年12月27日，遼陽市檢察院通知李秀蘭：“本院審查認為，遼陽中院刑事判決書，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處理適當。申訴人李秀蘭的申訴理由不能成立，不符合立案複查條件。”

李秀蘭不服，又向遼寧省檢察院申訴，遼寧省檢察院將此事交遼陽市檢察院重新辦理。2022年10月28日，遼陽市檢察院通知李秀蘭稱：“關於申訴人提出的黃琴構成故意殺人罪且為主犯的申訴理由，本院認為，同案犯吳海尚未歸案，現有證據無法證明黃琴存在故意殺人的行為。本院認為，原審判決認定黃琴的行為構成幫助毀滅證據罪定性準確，處理適當，申訴理由不能成立。”

據上，遼陽市檢察院以“本案不符合抗訴條件”為由，決定不予抗訴。

李秀蘭遞交給最高檢的信訪材料已轉至遼寧省檢察院處理。

最高檢將案件材料轉至遼寧省檢

秦淵家屬及代理律師分析認為，秦淵被殺一案存在着諸多疑點，如秦淵在身中數刀後被電線勒死，現僅有黃琴供述系吳海一人所為。

秦淵家屬及律師提出疑問，黃琴對於案發過程的描述也不能排除合理懷疑，如黃琴供述稱，吳海回家後兩人還曾在客廳談話半小時左右。她為何在發現吳海回家後不第一時間叫醒秦淵？為何在吳海第一次離開案發現場時不報警？為何試圖毀滅屍體？為何在情人慘死當天就去同朋友喝酒娛樂？

秦淵家屬及律師認為，以上諸多疑點均指向黃琴可能是故意殺害秦淵的共犯。這也是他們認為黃琴應被判實刑而非緩刑的原因。澎湃新聞未能聯繫到黃琴本人對此置評。

申訴被駁後，李秀蘭以信訪方式將材料遞交到了最高檢。2023年5月12日，遼寧省檢察院通知李秀蘭：“您寫給最高人民檢察院的來信材料已轉至我院，現轉案件承辦部門處理。”（注：李秀蘭、秦淵、秦潔、黃琴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