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賊王IP改編，時代參照系的流動變遷_風聞

作者|斯維奇

監製|吳懟懟

海賊王真人版第一季，豆瓣開分8.0，至今已有兩萬人評分。

有人認為本作幾乎超越以往所有日本漫改劇的水準和投入，也有人認為真人版完全沒有必要，但無論如何，它已經取得了傲人的成績。

海賊王首週末一度在86個國家成為實時收視率第一的劇集，打破《怪奇物語》第四季和《星期三》保持的紀錄。

海賊王的爛番茄新鮮度達到86%，影評人表示其捕捉了“原動漫的精髓”，是“一次迷人而慷慨的改編”；同時海賊王的爆米花指數更高達95%，創下評價數過萬的Netflix劇集中的最高分，足見粉絲對真人版喜愛有加。

作為漫畫的作者，尾田榮一郎得到了幾乎最高的尊重，劇集由他全程監製，“改到尾田滿意為止再播出”。

97年的漫畫，99年的動畫，再到23年的真人劇集，跨越二十年，是童年的記憶，也是時間週期的變遷。

海賊王最初反映日本的世界主義想象和身份政治思潮的萌芽，隨着後現代政治思想在全球的流行，它體現多元主義等西方後現代政治思想的在全球範圍內的影響。

01

經典IP的翻拍，還原不還原

大家最關心的問題，經典是否還原？真人版交出一份不錯的答卷，在選角、妝造、場景、劇情的方面都達到了不錯的水準。

尾田在一次採訪中提到了每個角色的國籍期望，作為一種設定補充。其實國籍和人種無法直接在漫畫中表現出來，但是在真人版得到了一部分實現。

草帽海賊團中，路飛的演員Iñaki Godoy來自巴西，索隆的演員新田真劍佑來自日本，烏索普的演員Jacob Gibson是個具備嘻哈氣質的黑人演員，漫畫一朝照進現實。

娜美的演員Emily Rudd很有魅力，完美出演狡黠而又堅強的女性，山治的演員Taz Skylar在帥氣之餘也能託着盤子甩出漂亮的踢腿。

妝造上也很下功夫，草帽海賊團的幾位主演的不少服裝都來自漫畫封面圖的經典服裝。

反派的妝造也是很還原，尤其是小丑巴基，暴戾怪誕的氣質完美復刻，鷹眼的形象也有“撕漫感”。

Netflix在本劇豪擲大量資金，平均1800萬美元一集，這堪比權力的遊戲的單集資金投入，帶來新老觀眾期望中的大航海時代。

可雅的豪宅，精美的巴拉蒂餐廳，見證海盜王黃金羅傑宣告大航海時代開啓時的人山人海，甚至是更加血腥有實感的殺人場景，都是真人化所特有的優勢，描繪出一個更宏偉震撼的奇幻世界。

由日漫到美劇的篇幅變化也是很顯著的。日漫的回憶殺往往拖沓，灌籃高手一球就能回憶上一集，真人版將漫畫一百多話的東海篇壓縮到八集，刪繁就簡。

IP改編，也是原作者重新講述一次這個故事的機會。

尾田得以將許多細節完善得更好，調整了角色的武力值的上下限，講故事敍述的順序再一次加以整合。

以路飛的爺爺卡普塑造為例。漫畫裏海軍卡普與惡龍相遇，可以一拳打飛後者的船隻，但東海卻屠村惡性事件頻頻。真人版着重刻畫了老海軍的智謀雙全和經驗豐富的一面，也將個人的侷限性展現。卡普不再是和路飛一樣大大咧咧的角色，而增加了其深謀遠慮的特質。

同時，海軍的整個劇情都提前了，在故事開端就營造出世界政府強大的存在。把卡普的故事比重提高，路飛在東海暢行無阻時不時來刷一下存在感，同時也讓兩名海員的成長線更加清晰。

娜美和索隆在巴拉蒂餐廳有一段原創劇情，兩人互相猜測身世，推杯換盞。這場戲讓草帽海賊團中的最成熟、思慮最重的二人能夠有來回交談，增加了文戲趣味，也為後文在索隆瀕死時娜美在牀邊逗留的時間最久做鋪墊。

順帶一提，真人版劇集的觀眾會感到兩人產生奇特的化學反應，但尾田也明令禁止船員之間談戀愛。

小丑巴基的四分五裂特質將惡魔果實的神奇詮釋得相當好，無法物理攻擊斬斷的恐怖既讓設定更有實感，也成為劇情中比較密集的笑點貢獻來源。

但當然也有讓人遺憾的部分。

首先是漫畫中草帽海賊團的角色外貌特徵並沒有全部保留。

雖然有路飛的眼下傷疤，但山治的卷鬚，烏索普的長鼻子，娜美的大胸都去掉了。往好處想，去掉漫畫過於誇張的角色外形特徵，也能增加真人劇集的質感，減弱官方cosplay氣質。

其次是篇幅限制，一些讓人備受感動的劇情被砍掉。

烏索普的一個高光時刻被刪去。他的名字在日語裏有撒謊的意思，一些翻譯中他被叫做「騙人布」。兒時的烏索普就會像喊着“狼來了”的孩子一樣，常常在村子裏呼告海盜的來臨，但那一天真的來臨時卻沒有村民相信他。而他的一番熱血宣言「我要在這海邊迎戰海盜，把這件事也變成謊言！這是作為一個説謊者，我唯一可以走的路。」在劇中遺憾刪去，角色的堅強與決心就不如原作刻畫得細膩。

娜美攢錢的艱難過程的鋪墊內容大幅刪減，彷彿是突然掏出一筆鉅款要為村民贖身。在惡龍授意下，娜美所有努力和希望被徹底奪走，她的憤怒和無助卻因為前文伏筆不足而稍顯羸弱。

受限於真人拍攝所無可避免的限制。吃了橡膠果實的路飛，日常趕路就會伸縮來去、蹦蹦跳跳，這一特點也出於經費考慮去掉，不打架就像普通人。索隆的三刀流還不夠有説服力，整體打鬥顯得軟綿綿等等。

但作為漫畫、動畫的平行世界來看，真人版確實已經講好了這個故事的開篇。借用豆瓣的一句短評，好不好看是主觀的，但用不用心是看得出來的，是為比較公允的評價。

02

日本人的世界主義想象

海賊王的流行，一部分原因是其承載了彼時日本人的世界主義想象。

海賊王的多元化特徵非常突出，主角團的構成包括許多邊緣羣體，來自不同國家，而身份政治、多元主義，都是西方的後現代政治思想，可以説，草帽海賊團的大航海冒險與許多後現代政治思潮暗合。

正如華東師範大學副教授潘妮妮所言，海賊王是一個世界主義的日本式的想象。《浪客劍心》它關心日本的邊緣羣體，它是基於已經發生過的現實背景，而海賊王關心這個世界的邊緣羣體，它基於一個虛構的、非常浪漫的大航海時代的背景。

而這種對邊緣的關注，對更宏大世界的浪漫想象，在日本經濟泡沫破滅的一代人中流行。

在上世紀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初期，日本的泡沫經濟帶來了虛假的繁榮，但在90年代迅速陷入凋敝。

這個時期的日本社會，經濟動盪，人們懷着對外界的漠然和對自身的惶恐不安，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希望尋求一些解釋現狀的説法。

一種怪罪於政府的治理不力，利益分配不均，以及高度組織化官僚化帶來的科層制問題，另一種就是承認邊緣和少數，將社會上的邊緣羣體納入主流視野。

海賊王中的海軍幾乎集合了這種批判意識。海軍在海上代表世界政府，它高度集權、使用高科技、組織化程度高、捍衞特權。為了挽救故事當中那些被壓迫的身份羣體，就必須對抗以國家政權的形態出現的「反派」。海軍與海賊常常劍拔弩張，勢不兩立。與海軍的對抗關係，即是對政府的不滿的暗喻。

主角團的構成則是重視邊緣的意識的體現。草帽海賊團就有女性、麋鹿、骷髏頭、非人類機器人等等，是被拋棄的社會邊緣羣體。路飛雖然是傳統的日本少年漫畫的主角形象，但他的團隊是非常多元化的。

在自民黨長期執政的環境下，身份政治成為左翼政黨的鮮明旗幟。引入這種後現代的身份政治的話題，訴説出民眾對當局的不滿，是與自民黨恪守傳統的形象劃分界限的舉措。

後現代的左翼思想當中有身份政治、環保主義、動物保護各種主題，而海賊王幾乎是所有的元素集大成者，基本上後現代政治思潮當中的主題都可以在裏面找到。

但劇情關注的議題仍有一定奇觀性，像跨性別的「new half」，在中文譯作人妖，是大冒險中有着自己領土和主權的種族，觀眾並不會將其是做設置議程的嚴肅探討。最初在日本海賊王漫畫的暢銷與社會實際接納之間的存在矛盾，漫畫更多滿足的還是獵奇心態。

03

IP改編，時代的參照系變化

而當世界的時鐘撥到2023年，由不同的民族講述，由原作者監製，曾經膾炙人口的故事此刻又發生了變化。

我們能從中看到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含蓄內斂與大膽直接的表達變化。山治離開哲普沒有下跪，讓他離開巴拉蒂去尋找藍海的提議也不再委婉。烏索普與可雅的青梅竹馬隔層紗的關係，變成離別時一個明確的親吻。

也能看到選角的全球化，以及觀眾們自然而然的接納。觀眾對熒幕上不同的面孔自然的接納和認可，是時代的進步帶來的可喜變化。

再則是標準的失落和民粹化趨勢。這個世界的幾乎所有人都可以成為夥伴，敵友標準的進一步模糊。雖然確實有好壞海盜、好壞海軍的分別，但這一分別的標準幾乎只來源於角色的內心。標準後退為情緒的、感受的，保守而又無法辯駁的，或許可勾連到民粹主義的流行。

對海軍的態度也自相矛盾，旗幟鮮明地與海軍勢不兩立，但又需要海軍出面對邪惡的海盜實行專政，需要海軍為主角團善後，這樣的矛盾實際上是標準的失落帶來的一種迷茫。

而惡龍關於魚人種族的台詞，在現實種族歧視現象中很有既視感。

但説到底，這種金羊毛式的個人成長敍事，其時代色彩其實是相對弱化的。草帽海賊團如古希臘神話中英雄伊阿宋跋山涉水取得珍寶，在一路的歷險與戰鬥中完成了自我認同、價值選擇與心理成長，這樣的故事永遠不過時。

而後現代的個體主義與原子化的流行帶來的對於「自己」的重視，鼓勵人應該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應該對抗傳統和保守的觀念等等，其實在這二十年間在世界範圍更加流行。

所以這個曾經動人心絃的故事，時隔二十年再講一遍，依然能讓這個時代的人看得舒心。

不論是漫畫裏風雨大作的夜裏，還是真人劇中陽光明媚的白天，心懷夢想、彼此信任的夥伴們把腳放在木桶上訴説夢想的故事，總會讓人心潮澎湃。

不斷被改編的幻想故事，是一次次對當下價值觀與熱點話題的映射。

聖鬥士星矢、攻殼機動隊的特效堆砌，內核不再符合時代的需要，帶來的是觀眾對超級英雄敍事的進一步疲乏，是一種文化水土不服。

從海的女兒到小美人魚的經典童話的不同時代詮釋，反映出文藝創作者對時代風向的捕捉。小美人魚電影引起的政治正確的爭議，與芭比電影的全球流行形成的對比更是一組良好的參照。

我們確實在呼喚更多元化的作品、更多元化的面孔在公共視野的更高頻率出現，但創作出能夠更好地為更加廣大受眾所接納的作品，不僅需要創作者紮實的表達功底，更需要敏鋭的對於時代的內容嗅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