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菜大叔的玫瑰之戀_風聞
guan_16952788562736-09-29 07:46
甜菜大叔” 真是個垃圾老頭, 幾乎天天都在垃圾箱旁忙活。 我看他有時拿着鋸和斧頭, 把垃圾箱附近樹木的樹枝弄下來, 捆成捆。 有時把人們撒落在箱外的垃圾收進去; 有時把人們送到那兒的雜物, 分門別類的擺放好。 説到這兒, 我想插一句, 我在國內, 真沒看過那麼窮的人: 我曾經進過一個人的家, 他的屋裏除了一張牀之外, 其他傢俱什麼也沒有。 衣服都散扔在紙箱裏。 可是他們扔起東西又叫人不可思議, 什麼蠟台、 小雪橇、枱燈、 衣服、 鞋等等許多都是半新的就不要了。 電視、 電冰箱也有, 倒是破的。 人們把這些東西放在垃圾箱邊的石台上, 誰需要, 誰便各取所需。這裏沒有廢品收購站。“甜菜大叔” 就是領導這些雜物的。 他總是把那些東西擺來擺去, 像一個商店盡職的售貨員。 我問過鄰居, 他有工資嗎? 鄰居説, 沒有。 我不知他靠什麼生活。 聽説還有點補助金。 後來我還發現他要酒瓶子。 人們告訴我, 那酒瓶大的可以退四分, 小的三分。(拉脱維亞當時的一分錢等於人民幣十六分。) 退四五個瓶子可以買一個麪包。 我曾從官方報紙上知道, 二百七十萬人口的拉脱維亞有十萬人靠撿垃圾生存。我明白了 他就是這靠垃圾生活的十萬人中的一個。 那時, 拉脱維亞剛獨立四年。 我心裏説不出什麼滋味, 真的同情他, 另外還有幾分敬意。 因為我每天上下班, 幾乎屁股後面, 總要跟着幾個正當年的大男人, 伸手向你要酒錢。“甜菜大叔” 快八十了 。 他用他誠實的勞動, 換取着他艱難的生存。只是他好像又太愛吵架了, 我經常看見他和什麼人嚷嚷。 只是他見到一個老奶奶, 我覺得他整個就換了 一個人。 像春風, 像細雨, 當然還像甜菜 頭…… 一天, 我正坐在草地邊的長凳上一邊看書, 一邊曬太陽(里加城的天難得一晴)。 忽然聽見有人啜泣。 是“祥林嫂”! 旁邊就是“甜菜大叔”,他温柔得像棵楊柳。 他邁着小碎步, 跟着那個女人, 輕聲地跟她説着什麼。 我叫那個老女人“祥林嫂”, 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 她就開始告訴我她的故事。 儘管我是後來很長時間才明白的, 但我記住了。 她總是説“我真傻……” 那是至今叫我一提起, 仍覺得心顫的悲劇。 二戰, 戰火無情地把一對情侶分開了 。 姑娘送小夥子上了 前線, 也送上了她的心。 三年後, 兩人還僥倖地活着。 小夥子來信, 約姑娘去列巴亞車站見面。(我去過列巴亞, 那原是前蘇聯時期的軍港) 姑娘如約去列巴亞車站, 但從早等到了日落, 等到了 天黑, 卻沒有等到她心愛的人。 上帝啊, 有時也真粗心。 姑娘去了 火車站, 小夥子去的是汽車站。 一天的假期, 小夥子在焦灼的煎熬中過去了 。 軍令叫他又回了部隊。 姑娘卻執拗地留在列巴亞火車站。 她在一個報亭裏, 為自己找了 一份工作。 她要等她心愛的人。 又是三年。 當他們都回到里加, 在家鄉 相見。 姑娘在無奈等待中, 已另有所屬了。 而小夥子三年, 就在列巴亞軍港服役, 兩個相互苦苦尋找的戀人, 同在一個小城, 卻又咫尺天涯…… 天啊! 一個疑問忽然闖入我的腦海: 那個小夥子會不會就是“甜菜大叔” 呀? …… 我從木凳上站起身來, 開始大聲喘氣, 我拍自己的頭。 上學時, 讀過很多蘇聯衞國戰爭時期的書籍。 那些槍林彈雨中的愛, 那些生離死別的愛, 那些悽風苦雨的愛, 許多還歷歷在目。 那天, 我真的懷疑這是生活,還是小説? 我不會喝酒, 不過那天我買了 兩瓶啤酒, (那裏的啤酒瓶小, 像汽水瓶) 豁出去了! 都喝光。 給“甜菜大叔” 個空瓶子也好哇(他可換酒錢)。天下竟有這麼倒黴的老頭? 真不知怎麼幫他。 “甜菜大叔” 可別是“苦菜大叔”。 出國, 睡覺總做夢。 真想做一個關於“甜菜大叔” 的好夢, 可是沒做成, 一下睡過了頭。 校長來了, 沒想到他倒做了個好夢。 看看他寫的吧。 “校長” 眼中的“甜菜大叔” “教授”(我稱何傑為教授) 在里加城的宿舍離她上班的大學很遠,而且在那一處住區只有她一箇中國人。 我不得不飛到那兒, 支援她了。 而當我飛到里加的時候, 已過去了半年。 我剛到我們的住所, 就有許多人跟我打招呼, 看得出那裏既友好, 又很尊敬他人。 我真服氣了教授, 她竟有了 那麼多朋友: 小到四五歲的孩子,大到七八十的老人。 男的、 女的、 還有小貓、 小狗。 説到她的朋友, 她立即興致盎然地給我一一介紹。 説實在的, 開頭我並不感什麼興趣, 特別是一個叫“甜菜大叔” 的老頭(凡是不好問名字的, 她都給人家來個綽號)。除去倔呼呼的之外, 沒什麼更佳的印象。 有一天, 我卻看到了 西洋景: 那是一天破曉。 里加的夏天幾乎是白晝。 破曉, 三四點, 太陽已在那邊的草地上露頭了。 我從在部隊就有早起的習慣, 再加上時差, 我早躺不住了。 出門練劍打拳也是我多年的習慣。 如果在國內, 早有一幫劍友、 拳友練上了 。 在這兒, 卻還一片寂靜。 這裏的空氣特別新鮮, 總有一股野草的清香。 到處是片片的小樹林,除去道路外都是草地。 我住的樓房前就有一大片, 孩子們常在那裏踢球 (我們的教授也跟人家一塊踢)。 再遠一點, 草地上安着鞦韆、 壓板、 雲梯、轉椅什麼的。 後來, 我發現每一片樓羣中, 都有一塊這樣的活動場地。 這不能不説明人家前蘇聯的文明基礎。 只可惜現在這些器械大都破損了, 沒有新的補充。 不過那裏仍是孩子們的樂園。 可是那天, 我忽然發現鞦韆上坐着的是一個胖老太太! 説來有意思, 我來拉脱維亞看見最多的是巴布什卡(就是老奶奶)。 她們都胖得像木桶上套着個裙子, 頭上繫着三角巾。跟在電影中看到的蘇聯老大媽一樣。 教授説, 遠看像只老母雞。 我的鄰居告訴我, 拉脱維亞一百個人中, 有四十個老奶奶、 二十隻狗、 十個孩子。這不全是戲言。 拉脱維亞的女性多於男性, 男性平均壽命六十七歲, 女性為七十三歲(使館資料)。 還説, 拉脱維亞的男人大半是“兔子”, 很少有終一而伴的。 他們羨慕中國的家庭, 佩服中國男人的家庭責任感。 最後説的倒是我料所未及的。 教授説, 大家都想看看我, 看看我這個萬里迢迢來陪老婆的男人呢。 難怪我備受尊敬。 哦, 説遠了, 向後轉。 那天, 有軍情: 我覺得新奇的是, 在那老奶奶的身旁, 竟看見了“甜菜大叔”! 這個平時倔倔搡搡的犟老頭, 此時卻情意綿綿的。 他一手扶着鞦韆的立拄, 一手不時地推一下老太太坐着的鞦韆。 老太太臉朝着老頭兒,老頭兒臉衝着老太太。 老太太悠來悠去, 老頭兒跟着擺來擺去。 那幅風情畫, 在中國很難看到。 他們交談的時間可不短, 直到我的幾套拳劍都打完了, 才看見老頭兒拿着一兜蘋果興高彩烈地走了。 那兜蘋果大概是老太太的饋贈。 練拳回來, 我把早上的新聞告訴了 教授, 教授驚奇地説: “沒聽説他有老伴呀。 我聽説, 他是個孤老頭, 也沒孩子。” 她接着問: “那老太太是不是咱們對面房子裏的胖老奶奶呢? ” “大概是。 我看她進了那院子”。 在我們樓的對面有一所樣子挺漂亮的木房子, 只是舊了點兒。 周圍是用樹枝夾的柵欄, 院子很大。 裏面種着菜, 栽着花, 還有兩棵很大的蘋果樹。 拉脱維亞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菜園子。 那還是前蘇聯時期分給人們的別墅。 真叫人羨慕。 “啊, 那就是我給她起名‘祥林嫂’ 的老奶奶”。 教授立即作出判斷,我也馬上猜出那老奶奶一定又是教授的朋友。 “那是我的朋友”! 果然, 教授立即又來了興致。 我問: “那個老奶奶結婚了 嗎? ” “當然, 孫子都好幾個了 。” “哈, 沒想到, 這個垃圾老頭還是個插足的第三者”。 我半認真地説。教授可真認真了 : “哎, 先別下結論呀。 要是第三者插足, 也插不到現在呵。 他都快八十了 , ‘祥林嫂’ 老奶奶的家不是挺好的嗎”。 “那也不合適呀”。 我有不同意見。 “總要允許人有自己的美好存在嗎”。 教授總是以最美好的願望去想象她周圍的所有人。 那天的爭論沒結局。 第二天, 我照樣去打拳、 練劍。 從那天起, 有時就能看到兩個老人的相見。 還看見老頭兒給老太太背去一捆捆幹樹枝。 那是老頭辛勤勞動所得。 有時也看到老太太給老頭點兒什麼菜呀、 果的。 當然那是老奶奶的汗水所換。 有時還真看見老奶奶的老伴也出來。 每看到這些, 連我也感到幾分温馨。 只可惜, 更多的是看見老頭自己在撿幹樹枝。 終於, 一次節日的聚會叫我們給“甜菜大叔” 做了最後的評定。 那是一次鄰居們到我家做客, 大家邊吃喝、 邊説笑, 不知怎麼提起了“甜菜大叔”。 原來, 老頭從年輕時就愛上了老奶奶。 只可惜他應該愛時,卻上了戰場, 但他至今不娶。 就這一點叫教授激動了好一陣子。 而使我為之感動的是: 沒想到, 這個老頭還是一名反法西斯的老兵。我也曾是軍人, 只是人家在一九四二年就在槍林彈雨中浴血奮戰過。 而今,每到反法西斯勝利紀念日, 他都佩戴上他的戰功章去參加集會。 那年, 在里加城勝利紀念碑前的反法西斯戰士的集會, 我也去參加了。 警察荷槍實彈就在廣場周圍。 那些反法西斯戰士們仍是那樣無畏、 那樣激昂。 那場面至今叫我激動, 難忘(拉脱維亞人視俄羅斯人為佔領者)。 説實在的, 要不是參加了 那次集會, 我還真不明白, 為什麼一聽“老頭是俄羅斯人, 老奶奶是拉脱維亞人”, 教授會那麼感動不已。 兩個從歷史上就有過節的民族的人, 他們的愛得是那樣得艱難。 我心裏對這個“甜菜大叔” 有了許多尊敬。 晚上我還做了 一個夢, 我夢見“甜菜大叔” 穿着軍服, 胸前戴滿了 勳章。 嗬! 是那麼精神, 那麼威武。 第二天, 我把我的夢説給了教授。 她説, 她也做了 一個夢, 夢見“甜菜大叔” 和老奶奶回到了年輕得時候結婚了 。“甜菜大叔” 穿着結婚禮服是那麼幹淨, 那麼神氣。 看來,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