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與伍佰,他們只是見過生命褪色的樣子_風聞
花儿街参考-花儿街参考官方账号-财经作者,曾任职中国企业家杂志、21世纪经济报09-30 14:06

作者 | 林默
1
2013年,閉關七年的餘華出版了他的新小説 《第七天》,書的封面上印着這樣一句話——“比《活着》更絕望,比《兄弟》更荒誕”。
書是不是到了可比肩《活着》的境界不好説,但把這麼兩句話印到封面上的餘華,比此前更用力。
《第七天》的風評很參差,許多人表達了對餘華的失望。
一年後,在北師大的一場線下交流,餘華説“你們不要對我期望很高,我已經很累了。”
那年,餘華44歲。
伍佰曾説過一句,“我創作歌曲不需要靈感,是靠積累的”。
這話其實有些難講通,如果伍佰寫歌完全靠的是生活,為啥演唱會上大合唱的,大多是他早年的作品?為啥過了這麼多年,讓心狂跳的,還是他當年花4分鐘寫下的《浪人情歌》呢?
世界上最不願意正視才華的,不是那些不曾擁有過的人,而是那些被才華深深眷顧過的人。
誰説35歲危機只屬於普通人呢?
今天被年輕人喜愛的灑脱長者們,也有過人到中年、不能直面全部真相、不願下滑的掙扎。
2
伍佰抱着吉他問台下的人,“你們才25歲,為什麼會聽我的歌呢,我寫這些歌,你們還沒出生呢”?
餘華説他也搞不懂,《活着》為啥到現在每年還能賣那麼多本。他甚至找過一個聽起來有點兒荒誕的理由——三代語文老師接力《活着》。

這話説的,你都不知道這是他編的,還是真的。
畢竟他是餘華,接受採訪時,都能坦然地説,關於當年為啥想去文化館工作,自己明明“編”過兩個版本,但勵志版就沒上熱搜。

為什麼今天年輕人大合唱的,是伍佰25年前寫的歌;為什麼今天餘華賣的最好的書,還是他31年前寫的《活着》?
最清楚這個答案的不是年輕人,而是餘華和伍佰。
社交媒體上冒出過,餘華是不是江郎才盡、伍佰是不是江郎才盡的問題?當然同樣被問過這個問題的,還有蘇童、齊秦、周杰倫。
世間才子,都難逃這一問,或者説,難逃這一劫。
真正的問題不是才華會不會消退,而是當那珍貴迷人的存在褪色後,才子該如何自處?
3
哪怕是在公眾視野裏,餘華面對《活着》的態度,也有清晰的變化。
他曾努力想證明,自己還能寫出《活着》,當他把那句“比《活着》更絕望,比《兄弟》更荒誕”印在封面上時。
難為人的不是“無邊落木蕭蕭下”,而是“病樹前面還非得有萬木春”。
也有那麼一個階段,餘華其實不太願意面對《活着》。
在《第七天》8年後,餘華出版了《文城》,關於這本書的介紹,似乎是餘華説給自己的——“虛幻的城,疲憊的寫作者”。
當今天的年輕人忙着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餘華老師也走過漫長的,跟自己的原生作品和解的路。

不知道這樣的和解與拉扯在餘華身上碾過多少次,直到某一天,外界忽然察覺到,頭髮白了許多的餘華老師,臉色卻紅潤了。
當董宇輝跟他聊起他早年的《在細雨中呼喊》,餘華老師隆重地表揚了自己,語言簡單到不像一個作家,“是寫得好,重讀之後我就發現怎麼寫的這麼好”。

談起《活着》帶來的版權收入,他造過一個應該不會被扣錢的諧音梗——我靠《活着》活着。
4
伍佰後來一直把攝影放置在很重要的地位。他在採訪中曾説,“搖滾是我的行為,攝影是我的心。之前做音樂都是比較明白、高調、有姿態的,攝影卻是自己尋找自己的世界,有一點像治病”。

如果音樂是舞台上的神向觀眾席上的輻射,街拍卻是街邊的普通人對拿着相機的普通人的提點。
我一直覺得,因為路人甲乙丙丁都可以是他拍攝的主角,因為他在鏡頭裏見過眾生,所以他願意在自己的演唱會上,擔當大合唱的總指揮。
有一種特別傻X的評論,會説伍佰在演唱會上樂於指揮,是因為他偷懶。

一個歌手,如果在自己演唱會上那幾個小時都要耍心機偷懶,那他不會成為紅了三十年的歌手。
一個歌手,在自己的主場上,連唱歌的權力都可以與眾人分享,還有放不下的呢?
5
伍佰抱着吉他坐在台上問,“你們才25歲,為什麼會聽我的歌呢,我寫這些歌,你們還沒出生呢”?

我們只能看到時間的間隔,但命運隔着多遠都能看到我們的重合。
28歲寫出了《浪人情歌》的伍佰,32歲寫完了《活着》的餘華,都在出道不久,就迎來了高光時刻。
而今天追着他們的95後們,互聯網的原住民們,生在經濟上行曲線上,在他們關於世界最初的認知裏,地球要變成一個村兒,全球化不可逆轉,機會層出不窮,英雄不僅可以不問出處,時時刻刻都可能橫空出世。
他們出生在週期的高光裏,有一天,他們要開始上班了,週期卻開始拐彎了。

世界上有一些很珍貴的東西,在你的生命裏降臨過,比如才華,比如某個温和向上的時代。
關於這個珍貴的存在,你做過很多長長久久的設想,然後,它忽然就離場了。
你拼盡全力,想再經過它一次,卻發現那近乎是不可能的。畢竟當年,也只是它經過了你。
這個劫 ,餘華渡過,伍佰渡過,許多今天在場地裏合唱的人,都在渡着。
才華與時代,是命運的寵溺。有一天這寵溺被抽走若干,生命裏留下的空白,不是代價,而是考題。
年輕人們讀着、唱着的,是餘華和伍佰最好的藝術生命。可讓人着迷的,也許是那答過題的人,懂得正在答題的人的苦;是那些寵溺褪色後,依然耐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