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依那:人生不只有一種選項_風聞
新音乐产业观察-新音乐产业观察官方账号-服务音乐产业,弘扬正能量10-07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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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郵差-Tmca
一曲接近九分鐘的《大夢》,讓瓦依那一夜之間火遍全國。這支2006年成立的樂隊,過去近18年裏,從街頭賣唱到低頭種地,從不敢想象自己會變得家喻户曉。
2009年信息時報的一篇報道里,岜農還叫韋家園,他曾經跟5個人擠在郊區只有20平方米的房子裏,在地鐵口賣唱只賺90元。當年,瓦依那、夜郎、五條人仁科和玩具船長小李的拼盤民謠演出,一張門票只需10元而已。
《大夢》播出第二天,正好是瓦依那和生祥樂隊在廣州聲音共和livehouse的“秋分”雙專場聯演。自己演出結束,十八跑去觀眾區最後面,當起了生祥的觀眾,岜農則在場外和幾個小孩子玩成了一片。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教孩子們唱童謠,同時他在收集廣西各個少數民族的童謠,希望將這個“童謠採風再唱計劃“的歌錄成專輯。
用岜農自己的話來説,就像“我在山上看到了一朵花,會想要栽培給這個世界更多的人看到,不然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壯語裏的“瓦”正好是指鮮花。瓦依那和他在做的事,可以解釋成,想為人類保留多一種不同的美。
瓦依那本身的故事,也為大眾提供了主流之外的另類選項。很多觀眾不相信,會有一個樂隊的主業,真的是種地。瓦依那樂隊主唱岜農甚至還出了一本書,書名就叫**《低頭種地,抬頭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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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城市,重新流通於大眾視野
回鄉種地十年間,岜農與城市之間的聯繫更多是在農業交流論壇或有機農產品市集上。直至2022年,他才帶着瓦依那重新回到廣州,做了一場“岜農大米,世界一體”的演出。
票房不算理想,但場地方聲音共和livehouse的主理人拉家渡卻不甘心。十多年前,瓦依那蟄居廣州的時候,他就聽過他們,聽説過那個叫韋家園的小夥子。在拉家渡眼裏,站在小鎮仰望星空的岜農,精神自足得可怕。
拉家渡給瓦依那打去了電話,他張羅着要為這支樂隊重新安排一場演出,甚至不惜與聲共羣的粉絲們針鋒相對,“雖然在你們眼裏,現在的他們毫無名氣,但在我心目中,他們做的是真正忠實於這片土地的音樂。”
在他的策劃之下,瓦依那在2023年3月13日的演出,票價低到31.3元,不到一週就賣出了過千張票。重回新回到大眾視野的瓦依那,這次還帶回了岜農自己種的有機米。

從聲音共和到《樂隊的夏天》,帶着種地十年積澱下來的“田歌”,也帶着十八與路民這兩位新夥伴,岜農和瓦依那從田間回到了城市,也開始為更多的人所熟知。
然而他們自己卻不願意將自己僅僅侷限於所謂的田園牧歌。岜農説:“現實中的鄉土是在變遷、分裂和發展的。我們歌唱的田園,是我們想去追求和創造的,人跟自然和諧的一種關係。”
在瓦依那的音樂裏,土地是根,而長出來的是什麼,他們並沒有太多的規限。岜農表示,瓦依那的創作主要還是基於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背景裏,人和土地的關係——“這裏頭既有人和自然,也有人和社會。”
就如他自己寫的《發展中的板佬屯》,説的就是時代的變遷對一個村莊的影響。隊友十八寫的《大夢》,則是時代的變遷賦予給每個普通人的迷惘感。
(視頻為風聞編輯添加)
十八覺得這樣的迷惘感,其實是有着普適性的。他透露自己在創作《大夢》的時候,受到過美國六十年代民謠運動主將之一,《500 miles far away》作者Bobby Bare的《Detroit City/底特律城》的影響。
同樣泡沫破碎的時代,同樣的回鄉之夢,從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底特律城到九十年代的台南美濃,再到這個世紀當下的廣西,裏面有着同樣失落的一代人,被時代碾碎的鄉愁,然而成長於這個時代的小鎮青年們,他們也有着被全球化與互聯網時代的豐富資訊重新捏合起來的其他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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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闖世界,那些最早的夢想
“瓦依那”(vareihnaz)這個源自壯語的名字,本是稻花飄香的田野一意。樂隊主唱岜農出生和成長於廣西南丹縣岜嶺屯,一個位於桂黔兩省交界的山村裏。起初這位七零後的夢想還不是玩音樂和做樂隊,而是考上大城市的美術學院,做一名畫家。
雖然學院派的畫家夢並未遂願,但岜農還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來到了大城市,成為了一名平面設計師。2006年,岜農與搭檔索力來到廣州投奔廣西民謠人夜郎。他一邊做着設計師的工作,一邊跟着夜郎的南蠻樂團演出。在夜郎這個老鄉的組織下,他和索力創立的這個樂團開始以“瓦依那”的名義報名參加了佛山電台的演出,首次出現在南方樂迷的視野裏。

樂夏舞台上瓦依那唱的《歌聲和你在一塊》,正是出自2006年他們以這個名字整理出的一張小樣。在這張瓦依那最早的專輯裏,不僅有《飄雲的天空》、《唱支山歌等你來》、《抱個月亮回家》這些早期街頭賣唱生涯的創作,還有他的手繪插畫及手寫的創作小記。就如這個漢名為韋家園的壯族青年當時所寫,這些用夜郎的奔III電腦錄製的作品頗為粗陋。然而這卻是他們對於自己身上的音樂根源,對於本土化最早的思考。
在廣州的日子,是真正打開岜農視野的一段時光。音樂上,他接觸到了很多之前從未聽過的東西,尤其是來自台灣的音樂,就像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從陳建年、野火樂集、檳榔兄弟這些原住民音樂人,到胡德夫、林生祥、羅思容等民謠音樂人。

在岜農的記憶裏,檳榔兄弟專輯裏對阿美族歌謠的大膽新編,迴歸土地的實地錄音給了他很大的衝擊。身處廣州的那幾年,他正好又成為了胡德夫和野火樂集、林生祥和羅思容的內地首演最早的那批觀眾。
2007年林生祥在廣州的《種樹》巡演現場,演出了他在交工樂隊時期的《菊花夜行軍》。而《菊花夜行軍》這張同名專輯也是台下的岜農,當年接觸到生祥音樂的開始。從《菊花夜行軍》裏的回鄉青年個體阿成,到《種樹》裏一代美濃青年回鄉種樹恢復生態的人生價值重塑,生祥在音樂中的發展脈絡似乎同樣給了岜農啓發。這個時候的他,不僅重新檢視自己的音樂,也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如《菊花夜行軍》裏的阿成那樣存在着另一種可能?
剛好這時,岜農讀到了鹽見直紀的《半農半X的生活》一書。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像書裏倡導的那樣,迴歸家鄉和土地,過一種“半農半歌”的生活。此前在《阿妹想做城裏人》這樣的作品裏,瓦依那眼中的城市與農村,似乎是二元對立的,各自有着彼此期待的落差。而“半農半X“給岜農的啓發卻是,在一個農人的眼中,世界不止一條道路。它可以很多元也很包容。
岜農生活和錄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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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夥伴,新的音樂理念共同體
人生為何只能有一種選項?這個問題,2017年受邀參加國際有機農業聯盟大會的岜農在思考,《大夢》的作者十八當時也在思考。他跟岜農一樣成長於桂北的小山村,也一樣早早就離開家鄉闖蕩江湖。從拉薩到上海,從烏魯木齊到昆明,走遍大江南北的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家鄉桂林,以自己母校十八中的“十八“作為藝名賣唱於濱江路上。
此時岜農已厭倦了來回兩地往返,開始長居老家實踐他的自然農耕法,從半工半歌轉為半農半歌。他的藝名也從本名韋家園改為岜農——用他的説法,當地人把廣西家鄉有着喀斯特地形的山稱之為“岜”。繁體字的農上面有曲,他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傳統的山歌手,一邊種地幹農活,一邊創作和演唱自己的歌。
在十八創作的《年輕的人們要離開村莊》裏,他同樣觀察到了岜農此前在《阿妹想做城裏人》裏寫過的他們那一代年輕人對這片土地的逃離。而在如今這首家喻户曉的《大夢》裏,經歷過許多不同職業體驗的十八,嘗試去探討這一代成長於北上廣深之外的“小鎮青年”,人生的那些必經之路,是否都是必選項。在自我拷問的迷惘中,他遇到了瓦依那的音樂,與回鄉種地的岜農。

他與岜農在《低頭種地,抬頭唱歌》的新書分享會上認識,隨後十八與他的好友路民,追隨起岜農的腳步,開始一邊“回家種田“,一邊歌唱於大地之間。而在經歷了數次演出的友情合作後,他們也終於應岜農之邀成為瓦依那的一分子。
“瓦依那是一方土地,以稻田、鄉村為視野,歌唱大地的理念共同體。”岜農從來都不覺得音樂應該有着門户之見。當初在廣州時,他就是一邊跟着夜郎的南蠻樂團演出,一邊跟其他“廣漂”民謠人交流學習音樂製作。也是在廣州,他和瓦依那成為了生祥2011年《大地書房》巡演的嘉賓。
在接納了新夥伴的加入後,岜農卻並不以導師和領袖自詡。在鼓勵十八和路民勇於表達創作的同時,他甚至會在他們自己作品的表演時主動成為配角。
瓦依那如今的成員,各自從村莊裏走向城市,在城市中吸取到所需的養分後,重新回到村裏。重新歸來的他們,迴歸大地的選擇本身,也是為了向更多曾經如他們一樣陷入迷思的青年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瓦依那:路民、岜農、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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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有機,是因為TA的多元與差異
壯語裏的“那”,是水田的意思。瓦依那的“那歌”,亦是圍繞着這片水田的耕耘與生活。
回鄉的時候,岜農以傳統耕作方式,收成長得很慢,但他還是堅持不施化肥農藥。他回憶起自己當初在廣州外出郊遊時的經歷,看到鄉間菜地裏很多個用剩的農藥袋,他開始警惕每天吃下的青菜背後,究竟有多少化工藥品成分。回到家鄉後,他發現身邊的村民也是以同樣的這種“省力高產”方式在耕作,於是他在瓦依那的創作裏,以農藥的分子結構作為歌詞,以唸咒語的方式演繹了一首《滅咒》。
然而岜農表示,他的本意並不是為了反對農藥和除草劑,更加不是為了以傳統文明來對抗現代文明。他只是想表達除草劑本身,就是一個藴含着主流文化清除異己的隱喻,對高產能的從眾追捧讓大家永遠都要在高速衝刺裏,追求成為人上人,成為壓倒其他選項的唯一贏家。
在岜農看來,大自然並不都是達爾文主義的弱肉強食你死我亡。其實最富饒的田野,不是因為生物種類的少,而因為它的多。就像他的有機田,經歷了幾年培育後,產量慢慢穩定,田間的小動物也多了起來。

岜農的種田筆記
在《火車飛過我的家》和《青蛙的眼淚》裏,瓦依那記錄了對工業文明入侵農村後所發生的改變。在岜農看來,瓦依那的音樂裏不會有那種直接的批判,壓倒一切和打倒一切這類符號化的語言也是他們所避免的。他們只是如實的記錄,就如記錄下《發展中的板佬屯》和《走地雞的心情》裏那種黑色幽默的例子。
“我看到當下很多人的思維和行為是互相矛盾相悖的,就像《走地雞的心情》裏的那些專家”,
岜農打趣的説:“(他們)教大家用飼料餵雞,雞的確長得很快很好。然而他們自己卻不敢吃,反而跑去買農家走地雞(自然放養不吃飼料的雞)吃”。每次現場表演時,瓦依那都會敲擊着一個廢鐵桶作為背景音——岜農覺得怪異處理,才能體現世界的癲狂,也在提醒聽眾常規思維之外另一種可能性的存在。

岜農跟孩子們一起唱歌
瓦依那眼中,並不存在一種絕對主流的美學,把一種所謂的主流文明生搬硬套到另一種生態下,必然會遭致水土不服。他舉了一個很有趣的例子:為了評上示範村,他們村特地新裝了路燈,一開始村民們個個都搶着要把路燈裝在自家門口。然而一段時間後,大家就都後悔了。因為路燈長時間的光照破壞了植物原有的光合作用,他們家門前種的絲瓜、辣椒什麼都結不出果了。
“在城市我們感嘆萬家燈火,在鄉村我們期盼滿天星辰。” 岜農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