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務正業”的博士後,揭開南極真面目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10-07 07:43

作者:牧龍閒人
在南極,一望無際的白色冰原中,矗立着一座北斗觀測站。
這座觀測站很小,卻是北斗衞星導航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幅提升了北斗衞星的全球定軌精度。
守在這座觀測站旁邊的人,叫李航。

● 李航與衞星觀測站
作為中國極地研究中心博士後,他遠離祖國和家人,駐守在這片白色的荒漠裏,負責觀測站的運行與維護等工作。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與世隔絕的孤獨。
700多個日日夜夜,工作之餘,他拍下了10萬張高清照片,將神秘夢幻的南極展示給全世界。
他的作品多次被美國宇航局收錄,並在英國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展出。
或許你的手機裏,就曾保存過他拍攝的圖片:
莽莽冰原之上,繁星匯作銀河,由宇宙深處而來;

閃爍的星火,在天空中劃出明亮的星軌;

綠色的極光從天頂傾瀉而下,將漫天的星辰全部吞噬;

潮汐和狂風,在海冰上形成一道“冰封之門”;

極晝裏永不落下的太陽,在觸到地平線的剎那重新升起……

他説:“我跋涉在廣袤無垠的冰原上,站在深邃絢爛的星空和極光下,自然的力量一次又一次震撼着我的心靈,讓我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
在這片遠離人間煙火的冰封大陸上,他用手中的鏡頭,與孤獨達成了和解。

地球上最寒冷的地方在哪兒?
答案一定是南極。
這片140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稱為“暴風雪的故鄉”,有98%的地方都覆蓋着厚厚的冰層,冰層平均厚度約2000米,最低氣温可達零下94.7℃。

● 科考隊員行走在南極冰山上
李航第一次來到南極,是在2014年。
那時他23歲,以武漢大學大地測量學博士生的身份,跟隨中國第31次南極科考隊,參加南極科考。
他們乘坐“雪龍”號破冰船,從長江出海口出發,穿越炎熱的赤道、跨過魔鬼西風帶,歷經1萬多海里、30多天的艱苦航程,最終抵達了南極中山站。
漫長的海上旅途,留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永不停息搖擺着的船體、以及艙外無邊無際的海水。
所以,當他頭昏腦漲地看到遠方出現第一座冰山時,內心無比興奮。
“看到中山站的心情,就像看到了世界盡頭的家。”

● 南極中山站
然而,南極比他預想的要危險得多。
極端惡劣的氣候條件,給他們的户外工作帶來了難以預料的困難和兇險。
這裏的風很大,晝夜呼嘯,有着“殺人風”之稱。
李航遇到過的最大風速,是每秒40米。
什麼概念呢?
換算成風級,已經達到了恐怖的13級。
呼嘯的狂風夾雜着冰雪,將天與地化作白茫茫的一片,肆無忌憚地摧毀房屋、推倒通訊塔、捲走車輛,更能輕而易舉地奪走人的生命。
日本就曾有一位科考隊員,被暴風雪吹得卡在冰柱中失去了生命。
“南極的冷不一定會凍死人,但南極的風一定能殺死人!”這句話也在科考隊間廣為流傳。

● 風雪中的科考站
此外,隊員們外出時,也要時刻警惕腳下的海冰裂隙。
廣闊的冰面看似平靜,底下卻是暗流湧動的海水,巨大的海流力量,常常將厚重的冰面撕扯出一道道狹長的縫隙。
這些縫隙隱蔽性極強,一場新雪便能將其掩蓋,很難被發現。
人和車輛一旦陷落其中,便如墜入萬丈深淵,瞬間被黑暗冰冷的海水吞噬,從此永遠消失。
“每次外出海冰探路,就像工兵進入危險的雷區。”
怕嗎?
起初害怕,但時間一長,一切也就慢慢習慣了。

● 狹長的海冰裂隙
零下幾十度的低温,對儀器設備也有着嚴峻的考驗。
一次,中山站的户外供水管道,因熱力系統故障而結冰,整個站區的供排水都中斷了。
他們在風雪和黑暗中,打着手電筒鑽進冰冷的管道底部,將管道里的冰砸碎、取出。
低温下的冰坨非常堅硬,並且凍結的速度很快,這邊砸着、那邊又凍上了。
要是除冰的速度趕不上結冰的速度,管道很可能會徹底報廢。
他們爭分奪秒,累得近乎虛脱,最終完成了搶修。
還有一次,站區一公里外的通信設備,在暴風雪中出現了故障。
李航頂着風雪前去排查維修。
一公里的路程,他蹚着齊膝深的積雪,走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到達,又花了一整天才將設備修好。
“常規條件下一個小時能解決的問題,在南極的極端環境下,可能需要耗費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時間。”
由於在外面待的時間太長,他的手套被徹底凍透了。
他瘋了一般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祈禱,千萬別讓截肢的悲劇在自己身上發生。

雖然條件艱苦,但李航從未想過離開。
從2014年至今,他先後三次參加南極科考,累計在南極駐守700多天,有3個春節都是在南極的冰天雪地裏度過。
同時,他也積累了豐富的極地科考經驗,成了科考隊裏的老資格、老前輩。
他對此充滿自豪:
“我們跨越的每一條冰川、走過的每一步足跡,很有可能是人類在這顆星球上的第一次到達。我們用自己的一小步,填補着人類探索史的空白。”

艱險之餘,李航也見識到了許多世間罕有的奇妙場景。
南極有極晝和極夜,極晝時,太陽幾個月不落山,天始終是亮的。
而到了極夜,太陽又連續幾個月不升起,將一切都浸泡在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
長久的黑暗,很容易讓人產生暴躁、孤獨、抑鬱等情緒。
為了對抗這些負面情緒,李航每天忙完工作,便拿起相機,開始追尋拍攝絕美的星空和絢爛的極光。
據李航介紹,當宇宙中的高能粒子流闖入地球大氣層,在磁場的作用下偏轉到南北極,與大氣中的原子和分子發生碰撞,就會激發出肉眼可見的極光。
由於粒子種類不盡相同、碰撞時高度各異,極光也就呈現了不同的姿態和色彩。
綠色、紅色、紫色,條狀、片狀、拱狀,各種各樣的極光李航都見過。

● 綠色的極光彷彿一頭巨大的鯨魚,在夜空中游動
為了找到合適的構圖、拍到最美的極光,李航扛着相機和三腳架,在無數個夜晚翻山越嶺。
有時為了等待極光爆發,一熬就是一個通宵。

● 極光下的京劇臉譜(一排廢棄的油罐被科考隊員繪上京劇臉譜,成了中山站的名片)
一張張絕美照片的背後,是無數的汗水和心血,有時甚至會冒着生命危險。
一次夜裏外出拍攝,由於那片區域李航白天去過很多次,便自信地沒有帶導航設備。
沒想到,他在夜晚的寒風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幾個小時都沒有找到正確的路。
他的身體被凍僵,心態也幾乎崩潰,所幸,在手電電量即將耗盡的時候,遠遠看到了站區的微光。
“彷彿迷途的船只看到了海岸的燈塔。”
那一刻,他的心裏只有四個字:劫後餘生。

另一次,他去拍攝黃昏時的冰山,不料海水突然漲潮,沖垮了來時的路。
潮水和碎冰來勢洶洶,他蹚着冰冷的海水,冒險在冰塊與裂隙間穿行,提心吊膽地往回走。
“那應該是我在南極經歷過最驚險的一幕,腳下就是錯亂的海流,誰也不知道下一腳會不會栽進冰冷的海底。”

● 夕陽中的冰山
一次次為了拍攝而冒險,李航的做法,在周圍一些人眼中有些“不務正業”。
但李航態度堅定。
用他自己的話來説,攝影成了他在南極記錄生活與排解孤獨的方式,而五光十色的極光,是南極對每一位駐守人員最慷慨的饋贈。
“我覺得自己是個特別幸運的人,神秘的南極大陸,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抵達,我卻能屢次在這裏生活和工作。”
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因各種原因,一生都不會到達南極,但正因有了李航的一次次冒險,讓人們得以見識南極的震撼景色,得以知曉在我們生活的星球上,還有這樣一片美好的淨土。

除了極光和星空、冰川和雪原,李航的鏡頭下也有許多南極土生土長的野生動物。
有三五成羣的阿德利企鵝,搖擺着身體朝他靠攏過來,它們天性活潑、動作滑稽,常常以南極主人的身份,迎接每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 阿德利企鵝是南極最呆萌的企鵝,被譽為“南極哈士奇”
有新生的威德爾海豹,依偎在母親身旁曬太陽,它們格外肥胖可愛,慵懶地躺在海冰上,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 威德爾海豹
也有龐大的鯨魚,從浮冰區冒出來換氣,它們抬起壯碩的尾巴,重重砸在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浪花……

這些冰雪中頑強生長的生命,讓南極成為了一座巨大的野生動物園。
不過,李航從來不會主動接近這些動物,會與它們刻意保持距離。
在他看來,人類在南極終究只是短暫的過客,而這些生命,卻早已在此生存了千百萬年,在異常艱苦的環境中繁衍生息。
他説:“在這片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我和一羣野生動物相互陪伴。我們彼此間充滿了好奇,卻也保持着風度、維持着距離。”

李航從南極拍回的照片,得到了國內外許多機構的重視。
他的作品被美國國家宇航局、英國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收錄,被國際權威學術期刊《自然》《科學》刊載,還獲得過全國延時攝影展金獎。
他多次受邀到北京、上海、芬蘭等地進行科普講座,並作為青年代表,到CCTV講解南極科考知識。
當有人問:南極離我們那麼遙遠,研究南極有什麼用?
他説,“南極是全球氣候環境變化的指示器,它對全球氣候環境變化的反饋,比其他地區更優先、更劇烈。當前發生在它身上的每一項變化,都是對不久後未來世界的預言。”
正如科考界廣泛流傳的説法:研究南極不亞於太空探索,關乎人類命運的走向。
這也是一批批科考隊員前仆後繼、克服艱難險阻探索南極的意義。

從第一次踏上南極、邂逅巨大的冰山,到如今能在南極獨當一面,李航經受住了惡劣環境的磨鍊和洗禮。
他用手中的鏡頭,戰勝着孤獨和黑暗,同時也告訴人們,在地球的最南端、在那個千里冰封的世界盡頭,有着同樣精彩的生命和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