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到底長什麼樣?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10-13 21:04
文 | 大福
今年9月,蘋果官網Apple Watch Specialist專家一對一選購頁面,出現一位黃種人客服人員腦後留着一條細長辮子的形象。鑑於男性留辮子這種事在我國有着特殊的歷史包袱,遂有網友指責此舉辱華。但有的網友頗不以為然,認為這要是辱華就實在有點玻璃心,覺得從髮型看這位客服人員應該是印第安人,也有網友認為這位員工從面相上看並不符合印第安人的特徵。

這位客服人員到底是不是印第安人,我們所掌握信息有限,無從判斷,不過有一點大概可以想見,以近年美國科技企業政治正確的氛圍,在員工選擇上刻意突出所謂的“多元化”特徵是顯而易見的。
不過話説回來,正因為當下美國的多元化政治正確版本里,似乎很少能見到印第安人,所以別人也很難第一時間往印第安人這方面想。而且不同於如今的黑墨等強勢“多元化”族裔,印第安人也真的沒多大文化和社會層面的話語影響力。今天藉着這個話題稍微探討一下北美印第安人被侵略和同化的歷史。
何為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一般指西方殖民者到來之前,除因紐特人之外生活在美洲大陸的原住民。從客觀上來説,“印第安人”是一個籠統而且模糊的概念。在哥倫布抵達美洲大陸時,即將這片大陸上的居民統稱為“印第安人”,意為“印度人”。

1492年,哥倫布抵達巴哈馬羣島的聖薩爾瓦多島
顯然墨西哥谷地、尤卡坦半島以及秘魯具有國家雛形的阿茲特克人、瑪雅人和印加人,顯然無法和北美平原尚處於部落聯盟和遊牧狀態的易洛魁人等相提並論,考慮到蘋果是一家美國公司,所以本文主要討論生活在北美地區的印第安人。


左圖為阿茲特克軍隊想象圖,右圖為北美土著居民的畫像,顯然兩者無法歸為同一民族
從“高貴”到“可憎”
一般來説,大眾印象中的印第安人總會和原始掛上鈎,但實際上即使是在歐洲殖民者眼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也處於不斷變化,不同的人對印第安人的形象有着各種各樣的描述。
在殖民者剛剛抵達美洲時往往傾向於將美洲描述為伊甸園般的聖地,連帶着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成為了“高貴的野蠻人”。有人將印第安人描述為:“最為優雅、可愛和誠信的人們,沒有罪惡和背叛,似乎是按照黃金時代的規範生活着。”
在加拿大傳教的耶穌會士也曾寫下:“他們(印第安人)本性中流露的—我不敢確定—是罪惡侵入以前的世上樂園所保留的美德……”
只不過“高貴的野蠻人”仍然是野蠻人,歐洲殖民者對印第安人也有不少否定的描述,比如稱印第安人是“野蠻未開化的民族”。但有趣的是,在部分殖民者的描述下印第安人的“野蠻”並非完全負面,就如同托馬斯·哈里奧特在《關於弗吉尼亞新大陸的真實簡報》中刊登了一幅當地部落酋長的畫像,該首領將長髮束成辮子留在耳下,下文中作者將這一形象和英國歷史上的凱爾特人對比,意在説明印第安人雖然怪異但仍然是正常人。

印第安人的頭飾在當時的歐洲人看來的確過於複雜,因此顯得有些怪異
時至18-19世紀,越來越多的歐洲人深入北美大陸,也留下了對印第安人更加細緻的描述。美國歷史學家、記者弗格斯· M·博格維奇在《首屆國會:美國政府的創造,1789-1791》一書中描述了紐約市民眼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他們(印第安人)身上滿是羽毛、珠子以及各式珠寶,這些活生生的人,就像從神話故事裏走出來似得,帶着某種敵意。”可以説在一些歐洲殖民者看來,印第安人仍然是一個怪異而且神秘的種族。

左圖名為《印第安人魚槍捕魚》,藏於休斯頓藝術博物館。深處峽谷中捕魚的印第安人,給人以神秘的感覺
而另一方面,隨着殖民者逐漸深入並開發美洲大陸,西方人與印第安人之間衝突也愈演愈烈,印第安人的形象也趨向於負面,被描述為“學不會各種技藝”,“在推理和道德方面比白人低劣”的種羣。最終,“邪惡的野蠻人”這一形象在19世紀逐漸成為美國社會的主流認識。

一幅描繪印第安人與殖民者衝突的畫,可見印第安人在殖民者中的負面形象
**也正是在這樣的印第安人形象上,美國人開拓西部的“西進運動”,也被殖民者描繪為“文明”改變“野蠻”的壯舉。**一方面,“西進運動”成為美國民族建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改變了千萬印第安人的命運。
“安置”印第安人
有學者估計在歐洲殖民早期,北美地區印第安人約有1200萬。相對於中美洲和南美洲的阿茲特克等文明而言,北美地區印第安人沒有形成國家,而是生活在部落當中,當然其中一些部落如易洛魁人也已經形成了了部落聯盟,處於氏族向國家的過渡階段。
在歐洲人抵達北美大陸初期,印第安人就開始與歐洲人進行貿易。歐洲人用火槍、馬匹甚至於烈酒等商品,從印第安人手中換取毛皮等貨物,再銷往歐洲市場。隨着白人移民的增加,殖民者窺伺並侵奪印第安人的土地,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戰爭。顯然,武器落後的印第安人無力阻止殖民者的進攻,在戰爭中處於劣勢。但西方殖民者也沒能完全消滅印第安人,一般研究認為19世紀後北美印第安人數量就已不剩百萬。如何處理還沒被屠殺完的印第安人部落就成為北美地區政權的問題,當然在此我們主要還是討論美國的印第安人政策。

毛皮曾經是印第安人與歐洲殖民者貿易的重要貨物,也是驅動殖民者不斷深入美洲大陸的重要動力,為了尋找毛皮貨源,就連沙俄都參與到了對美洲的殖民當中
在美國獨立的初期,援引英國殖民時期的慣例,一般將與印第安部落有關的事務視為“外交”,也就是不承認印第安人的公民權。例如在其最初制定的眾議院選舉法案中,印第安人並不屬於可以用來計算代表比例的“自由人”。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印第安人的事務不再被視為“外交事務”,1824年美國設立專門的印第安事務署,25年後這一機構被納入到內政部管轄之下。可以説,到此美國不再將印第安人事務視為“外交”,而是美國的內政,實際上將印第安部落轉為美國政府統治下的自治體。
**從表面上看,這似乎為印第安人獲得與白人平等的身份提供了機會,但實際上成為了美國政府侵吞印第安人土地的藉口。**按照美國政府的説法,聯邦政府與印第安部落的關係,就像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聯邦政府有責任“手把手地教印第安人如何進入文明社會”,自然聯邦政府也就有處理印第安人土地的權力。
當然,這種所謂的“授權”自然不會得到印第安人的認可。因此美國從建國之初就開始不斷用軍事、經濟手段來侵蝕印第安人的土地,而為了保衞自己的土地,印第安人進行了英勇的抗爭。1876年小巨角河戰役,蘇族戰士就是擊敗了美軍,並擊殺其指揮官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將軍。

瘋馬,蘇族奧格拉部落酋長,率軍在小巨角河一戰擊潰美國軍隊,擊斃美軍指揮官,1877年為美國士兵所暗殺,左圖也是這一時期典型的印第安人肖像畫
不過這些微不足道的勝利還不夠印第安人保衞自己的土地。1830年,美國政府通過《印第安人遷移法案》,將印第安人遷往“保留地”,印第安人也被迫離開世代居住的土地,踏上“眼淚之路”。
對於已經遷到居留地的印第安人,美國也並不打算認其自由發展。正如上文所言,美國堅持認為應該引導印第安人進入“文明社會”,也就是“同化”印第安人。
美國對印第安人的“同化政策”包括教育、私有化、宗教政策、授予公民權等幾個方面。比如美國在印第安保留地設置學校,並強制印第安人子女進入學校讀書,而學校教學語言自然也是以英語為主,實際上是以西方文化替代原來的印第安文化。
當然並非所有的印第安人都為西方文化所侵蝕,像美國新墨西哥州的普韋布羅人就成功保留了大量的傳統文化。但總的來説,大部分的印第安人已經逐步融入到美國社會當中。
**1910-1930年間,純血印第安人從65%下降到58%,混血的人口增長了足足51%,**而且即使是在普韋布羅人這樣的部落中,也有一定數量的被白人所同化的羣體。
對印第安人的同化政策一直持續到20世紀30年代,1933年羅斯福總統頒佈了“印第安人新政”,出乎意料的宣佈要維護土著傳統文化,並且賦予印第安部落自治的權力。
諷刺的是,此舉竟然遭到了許多印第安人的反對,這其中既有已經同化的印第安人,也有未被同化的印第安人。已經同化的印第安人視其為將自己趕回居留地的手段,未被同化的印第安人則將其視為曲線推行美國政體的方式而已。
客觀上來説,印第安新政只是當權者一廂情願的想象而已,並沒有切合印第安人的真實需求,而新政的失敗也使美國政府再一次調整對印第安人政策。
特殊關係的瓦解
20世紀50年代,美國政府傾向於實行“印第安人終止政策”,印第安人不再是美國的政府的“被監護者”,而是美國公民,從法律上而言,印第安人已經融入到了美國社會當中。
時至20世紀60年代,受到多元文化主義和民權運動的影響,白人社會對印第安人的看法又發生了改變。就拿史學領域來説,環境史的興起就挑戰了原有美國“邊疆史”的敍事方式。環境史不再傾向於將“西進運動”視為“文明”改造“野蠻”的壯舉,相反則關注在“西進運動”中對生態環境造成的影響,又如何反過來影響人類社會。
而在這其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也不再是單純的“野蠻人”,相反則是“生態的印第安人”。1973年,美國演員Iron Eyes Cody拍攝的“哭泣的印第安人”公益廣告正是這一形象的代表作。

上圖即為“哭泣的印第安人”廣告
在這種描述之下,印第安人變成了快樂、自由,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形象。在這種觀點之下,印第安人不再是要被現代文明改造的對象,相反現代文明才應該從印第安人那裏學習如何與自然相處的智慧。
乍一看,“生態的印第安人”似乎使得印第安人形象得到極大的改觀。但就像曾經被稱為“高貴的野蠻人”一樣,“生態的印第安人”不僅沒有反映出印第安人真實的生活狀態,而且本質上仍然是20世紀60年代西方社會環保主義興起之後,對傳統印第安人形象進行的改造。
而且實際上類似對印第安人的歌頌,在19世紀後期就已經出現了。當時工業化所產生的消極影響,如資源浪費、環境污染等問題已經有所顯現,同時浪漫主義的傳播也對印第安人形象產生了影響。一些環保主義傾向於將印第安人描述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代表,甚至於像博物學家賽頓認為通過實踐印第安人野外生活的方式可以培養孩子的男子漢氣概。只是在20世紀60年代,在環境問題愈發嚴重的情況下,印第安人的這一形象再次被環保主義拿出來進行運用。
這種功利性的印第安人形象也體現在流行文化當中。例如作為西部必不可少的因素,印第安人經常出現在美國西部片當中。
早期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同樣被貼上了野蠻、血腥的標籤。進入到20世紀90年代,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形象也在發生變化。一方面,印第安人不再作為電影的背景板,而是逐漸成為劇情的核心,而趨向於正面;但另一方面受歷史的影響,新的西部片也未完全脱離舊西部片的窠臼。
就拿著名電影《與狼共舞》為例,雖然在電影中印第安人形象頗為正面。不僅沒有作為反派存在,形象上頗顯俊美、堅毅。但從劇情上來説,起到核心作用的依然是白人鄧巴,印第安人依然是為了襯托“英雄鄧巴”而已。

《與狼共舞》的宣傳海報,可以看出白人主角依然在印第安人之上
可以説,“生態的印第安人”與之前“高貴的野蠻人”、“邪惡的野蠻人”一樣,**都是西方主流社會根據自身需要對印第安人形象的塑造。**當殖民者想要侵佔印第安人土地時,印第安人就變成了“邪惡的野蠻人”,而在西方反思現代化的代價時,印第安人又變成了批判的工具,成為“生態的印第安人”。
寫到這裏,筆者想説的是,隨着歷史的發展,印第安人的形象發生了許多的變化,時至如今我們已經無法還原印第安人的形象。或者説,當我們追尋所謂“印第安人”的形象時,本身就落入了西方中心的窠臼當中。
由於20世紀以後美國印第安族羣的混血比例不斷升高,一方面越來越多的印第安人具有了歐美人種的特徵,比如紅骨頭樂隊成員。



“Redbone”是一個卡津語,用來形容原住民混血兒,因為整個樂隊都是原住民混血,包括吉他手Tony Bellamy(美洲原住民與西班牙混血)與鼓手Peter DePoe(美洲原住民與法國和德國混血)
另一方面,混血程度輕的羣體中,從早期與現在的影像資料看,其中有些確實長的比較像東亞人,也有很多和東亞人區別明顯。







最下面的照片是Mariaelena Huambachano and Chie Sakakibara,兩位原住民學者
**就像前文所説的,“印第安人”本身就籠統而且模糊的概念,即使是北美各部落之間在語言、文化上也有明顯的差異,**就像中國與沙特阿拉伯同為亞洲國家,但文化傳統卻大相徑庭。
而且 ,正如這次事件之後不少網友吐槽的那樣,今天北美印第安人的形象在世人眼中如此模糊,説到底不還是因為美國殖民者的罪過麼?印第安人發展到今天的形象,毫無疑問已經被北美殖民者打上了深深的文化殖民烙印,由於直接處在美國統治下,這種烙印比薩義德在《東方學》中批判的那樣還要嚴重得多。
也許當我們擺脱追求所謂“印第安人”的形象時,才能真正還原北美土著居民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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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祥輝,《新殖民時期的東方主義—<與狼共舞>電影文本分析》
田璐,《與人共處不如與狼共舞—電影<與狼共舞>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