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業辛迪加丨齊澤克:如何打破以巴衝突的惡性循環_風聞
听桥-10-14 13:08

Mohamed Zaanoun/Middle East Images/AFP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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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打破以巴衝突的惡性循環
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
哈馬斯針對以色列突然實施的野蠻行徑,理當受到無條件譴責,不需要加上“假如”或“但是”。對一些村莊、集體農場和參加一場音樂節的平民進行的屠殺、強姦和綁架,是一場大屠殺,證實了哈馬斯的真正目標是摧毀以色列這個國家和所有以色列人。儘管如此,目前的態勢仍需要歷史背景:並非用來充當任何類型的辯護,而是着眼於對前進之路的澄清。
首要考量是絕大多數巴勒斯坦人生活的典型特徵:徹頭徹尾的絕望。回想一下大約十年前在耶路撒冷街頭接二連三發生的孤立的自殺式攻擊事件。一名普通巴勒斯坦人會走近一名猶太人,拔出一把刀,刺向受害者,完全知道他或她會被立即殺死。這些“恐怖主義”行為不包含任何信息,沒有“解放巴勒斯坦!”的呼喊,背後也沒有更大的組織。它們只是暴力而絕望的個人行為。
當本雅明·內塔尼亞胡與公開主張吞併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領土的極右、支持定居者的政黨結盟,進而組建新政府時,局面就轉向惡化了。新任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本-格維爾(Itamar Ben-Gvir)認為:“我、我的妻子和孩子想(在約旦河西岸)自由活動的權利,比阿拉伯人想自由活動的權利更重要。” 1994年,希伯倫*(約旦河西岸城市——譯註)*發生了對阿拉伯人的屠殺,之後,一些立場極端的反阿拉伯政黨被認定為恐怖組織,本-格維爾曾因隸屬於那些政黨,而被禁止服兵役。
長期以來,以色列吹噓自己是中東地區唯一的民主國家。在內塔尼亞胡的現政府領導下,這個國家正蜕變為一個神權國家。當前政府的“基本原則”清單上寫着:“猶太人對以色列國土的所有部分都擁有專屬和不可剝奪的權利。政府將促進和開發加利利(Galilee)、內蓋夫(Negev)、戈蘭(Golan)、朱迪亞-撒馬利亞(Judea and Samaria)的以色列國土所有部分的定居點。”
面對這些承諾,指責巴勒斯坦人拒絕與以色列談判是荒謬的。以色列當前政府自己的官方計劃,將談判排除在了談判桌之外。
一些陰謀論者會堅稱,考慮到以色列在加沙的監視和情報收集能力,內塔尼亞胡政府必定已經知道某種形式的攻擊即將發動。但儘管這次攻擊肯定符合目前掌權的以色列強硬派的利益,它也令人對內塔尼亞胡“安全先生”的自誇滿腹狐疑。
不論如何,雙方——哈馬斯和以色列的極端民族主義政府——都反對任何和平選項,洞見這一點並不難。每一方都致力於抗爭到死。
因內塔尼亞胡政府試圖破壞司法系統,以色列國內爆發了大規模衝突,哈馬斯的攻擊恰在這時發動。於是,以色列國內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是想要廢除民主機制的民族主義的原旨主義者,另一派是意識到這一威脅,但不願與更温和的巴勒斯坦人結盟的公民社會運動人士。
眼下,以色列迫在眉睫的憲法危機暫時告一段落,全國團結政府已宣佈成立。這是一個老派的故事: 因為存在共同的外部敵人,人們就突然克服了根深蒂固且顯然存在的內部分歧。
要實現國內和平和團結,就必須有一個外部敵人嗎? 如何打破這一惡性循環?
以色列前總理埃胡德·奧爾默特(Ehud Olmert)指出,前進之路在於打擊哈馬斯,同時接觸不反猶且準備談判的巴勒斯坦人。與以色列極端民族主義者宣稱的相反,這些人確實存在。9月10日,一百多名巴勒斯坦學者和知識分子簽署了一封公開信,其中表示“堅決反對削弱、歪曲或為反猶主義、納粹反人類罪或有關大屠殺的歷史修正主義辯護的任何企圖”。
一旦我們意識到並非所有以色列人都是狂熱的民族主義者,並非所有巴勒斯坦人都是狂熱的反猶主義者,我們就可以開始承認導致邪惡爆發的絕望和困惑。我們就可以開始看到巴勒斯坦人和猶太人之間不可思議的相似之處。巴勒斯坦人被拒絕生活在故土,猶太人在歷史上也有同樣的經歷。
類似的同源性也適用於“恐怖主義”一詞。在猶太人反對英軍進駐巴勒斯坦的鬥爭時期,“恐怖分子”一度有正面內涵。1940年代晚期,美國的報紙刊登過一則標題為“致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信”(Letter to the Terrorists of Palestine)的廣告,好萊塢編劇本·赫克特(Ben Hecht)在其中寫道: “我勇敢的朋友們。你們或許不相信我寫給你們的東西,因為此時此刻空氣中有很多肥料。美國猶太人站在你們一邊。”
在今天所有關於誰可以被視作恐怖分子的爭論背後,有大量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他們已在地獄邊緣生活了幾十年。他們是誰,哪塊土地是他們的?他們是“被佔領土”、“約旦河西岸”、“朱迪亞-撒馬利亞地區”,還是……巴勒斯坦國的居民?巴勒斯坦國獲得了139個國家承認,自2012年以來就是聯合國非會員觀察員國。但實際控制這片領土的以色列,卻將巴勒斯坦人當作臨時定居者,當作建立一個“正常”國家的障礙,猶太人成了唯一的真正本土居民。巴勒斯坦人被完全當成麻煩看待。以色列國從未向他們伸出援手,給他們帶來一些希望,或正面勾畫他們在他們生活的國家中所扮演的角色。
哈馬斯和以色列的強硬派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選擇不是在一個強硬派抑或另一個強硬派之間進行,而是在原旨主義者和所有仍然相信和平共處可能性的人之間進行。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極端分子之間不可以有妥協,以色列極端分子必須與那些全力捍衞巴勒斯坦人權利的人士戰鬥,同時堅定不移地致力於打擊反猶主義。
這聽起來或許像是烏托邦,但兩種掙扎卻是同一類型的。我們可以且應該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保護自己免受恐怖襲擊的權利,但我們也必須無條件同情加沙和被佔領土上巴勒斯坦人遭遇的真正絕望和無助的狀況。那些認為這一立場存在“矛盾”的人士,實際上是在妨礙解決方案的提出。
(作者生於1949年,是斯洛文尼亞哲學家、文藝理論家。本文原題“The Real Dividing Line in Israel-Palestine”,由報業辛迪加發佈於2023年10月13日。譯者聽橋,不保證正確理解了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