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以色列的軍事困局和中國外交的機會_風聞

以軍在對加沙大規模轟炸後，地面部隊的集結早已完成，但在實際地面行動中出人意料地只出動了小股突擊隊，預料中的大規模入侵併未發生。為什麼？

在軍事上，以軍需要達到三個作戰目的：

1、 營救人質

2、 掃清哈馬斯

3、 防止哈馬斯捲土重來

但一樣都做不到。

哈馬斯在第一波突擊中，俘獲了100多名以色列官兵和平民，早已帶回加沙。哈馬斯當然會防備以軍突擊隊的營救行動，但100多人質分散在嚴加防守的地方，不是隻有加強連規模的以軍總參偵察隊可能營救得過來的。普通步兵甚至精鋭傘兵都沒有足夠的訓練和裝備，無法執行這樣的高風險行動。

現有的以軍小股突擊的行動細節和成敗可能要很長時間以後才能披露。在哈馬斯高度戒備的情況下，特種部隊滲入難得其門而入，更不可能大規模同步營救眾多人質，這是肯定的。一旦大規模地面進攻開始，人質基本上死定了。這對以色列是不可接受的政治代價。

以軍大規模進攻本身也是軍事難題。哈馬斯既然敢發動突襲，就會對以軍反撲有足夠準備。從阿勒頗到馬裏烏波爾到巴赫穆特，人類大規模城市化使得城市攻堅成為新的主要戰鬥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以往戰爭以野戰為主的樣式，也改變了攻防力量對比和武器效用。

現代武器的威力強大，但擋不住目標太多。精確制導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最後還是要拼彈藥噸位。在目標密集而且堅固的時候，目標不能被一勞永逸地摧毀是個大問題。敵人反覆回來，打牛皮糖戰術，斷壁殘垣依然是有用的防護，甚至只要瓦礫堆還在，就依然能作為依託，用來堅守。

建築殘骸與複雜街巷相結合，進一步加大進攻兵力的困難。這還是裝甲、重炮、陸航不容易發揮火力和機動的地方。地雷可以阻滯和限制進攻一方的行動，突然冒出來的肩射防空導彈對低空的直升機和無人機是巨大威脅，火箭筒在近距離上對冒進的坦克和裝甲車更是致命的威脅。

步兵依然是最有效的，但也是最容易遭受傷亡的。哈馬斯不怕死，猛烈的交叉火力只要造成足夠的以軍傷亡，哪怕馬上被打掉，也“夠本”了。

更大的問題是平民。加沙居民密度太高，重炮或者轟炸開路在政治上不可接受，中高空的無人機無法區別平民和哈馬斯，過度殺傷也不可接受。

以色列很想迫使加沙居民逃難，尤其是靠近以色列中心地帶的加沙北部，但加沙居民無處可逃。加沙南部本來就擁擠，根本沒有難民容量。埃及拒絕開放逃難通道，加沙難民逃入以色列則是不可能的。

巴勒斯坦難民有在難民營建立國中之國的歷史，約旦需要打一場戰爭才解決巴勒斯坦難民鳩佔鵲巢的問題。黎巴嫩趕不動，結果南黎巴嫩成了王法不到的地方。以軍打跑了巴解，但真主黨乘虛而入，問題反而更大了。

埃及既不想讓巴勒斯坦難民在西奈安營紮寨，讓哈馬斯在埃及和以色列之間製造問題，那裏的貝都因人反政府武裝已經夠頭大了，更不想幫助以色列解決加沙問題。加沙的人跑了，地方空了，哈馬斯沒有了土壤，加沙的問題自然消失了，但成了埃及的問題。

巴勒斯坦難民逃往以色列安營紮寨是以色列絕對不容許的，放進來就請不出去了。那才是哈馬斯“和平演變”成功了：巴勒斯坦人和平地大規模迴歸故土。

但除非把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清空，以軍就不可能在“消滅哈馬斯”的過程中不催生更多的哈馬斯。

在以色列建國之前，難説是否存在過作為一個民族國家的巴勒斯坦。但70多年下來，巴勒斯坦的民族情結真是形成了，民族國家的訴求真正紮根了，再難逆轉回去。哈馬斯正是生長於這樣的土壤之中。即使以軍掃蕩成功，在軍事上消滅了哈馬斯，只要思想還在，哈馬斯就還在，必然劫後復生。

以色列處於糾結之中。

不打進加沙，不僅這口氣憋不下去，還留着哈馬斯日後再次作亂。但打進加沙，即使能在眼下消滅哈馬斯，巨大的平民傷亡使得以色列陷於不義，而“殉道”反而增強了哈馬斯的地位、影響和日後捲土重來的勢頭。

美國也在“命令”以色列不得入侵加沙，拜登直接指出，以軍入侵加沙是“巨大的錯誤”。

歐盟陷入精神分裂。一方面馮德萊恩號稱“無條件支持以色列”，另一方面博萊利譴責以色列命令加沙居民向南避難、清空加沙北部（包括加沙市）。

中國則是以色列過去從未需要考慮的新因素。這一次，中國一反“不干我事”的習慣立場，而是高調指出：以色列有建國的權力，巴勒斯坦也有建國的權力；猶太人獲得了安全保障，巴勒斯坦人也有權獲得安全保障。以色列現在的做法超出了自衞需要。

中國處於獨特的有利位置：中國是唯一現實的“誠實的中間人”，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都説得上話，與支持以色列但和哈馬斯説不上話的美國和支持巴勒斯坦但和以色列説不上話的阿拉伯世界也都説得上話。中國還是真正的中立國，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都沒有直接利益，中國還有成功促成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實現歷史性和解的先例。中國還是有份量的大國，不僅有能力在敵對雙方之間溝通，還有能力確保協議的執行。

最重要的是：中國立場的起點是停火止暴，終點是持久和平，不從對以巴的道德評判出發才是通向和平的羊腸小道。只有在和平的基礎上，正義才有意義，離開和平的正義不是真正的正義。

如果中國能促成哈馬斯釋放人質，換取以色列放棄入侵加沙，和以色列-哈馬斯停火，可能成為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

以色列會聽中國的嗎？猶太人從來就是四面下注的。以色列比中東所有國家都率先承認新中國。在80-90年代，以色列是中國軍工技術引進的重要來源。在中國坐二望一的現在，尤其是在中國大力建設一帶一路的現在，以色列比所有西方國家都更能感受到中國。

中國如果能促成人質釋放，考慮到入侵不僅造成雙方巨大的傷亡，還達不到掃清哈馬斯和防止捲土重來的目的，以色列的面子損失是可以接受的。

哈馬斯會聽中國的嗎？中國一向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正義鬥爭，中國民間當前一面倒支持哈馬斯，中國在指出以色列行動超出自衞需要的同時依然沒有跟風西方而譴責哈馬斯，哈馬斯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中國不會在軍事上支持哈馬斯，但在所有其他方面，中國的支持都是哈馬斯急需的。

哈馬斯在行動的一開始就帶回大量人質，目的就是用於某種交換，很可能就是希望用來避免以軍血洗加沙，但需要有中國這樣的調停人居中運作。如果成功，既教訓了以色列，又避免了血洗加沙，哈馬斯就大勝了，很可能願意合作。

美國會作梗嗎？難説。一方面，美國不願意看到中國影響的擴大；另一方面，美國自己對以巴衝突沒辦法，又失去了“誠實的中間人”的地位；另一方面，儘快減少流血和平息以巴衝突對符合美國戰略利益。尤其重要的是，必須搶先行動，避免伊朗等域外力量介入以巴衝突。以巴衝突進一步升級對“亞伯拉罕協議”以來的美國中東外交是毀滅性打擊，不僅沙特阿拉伯拉不進來，已經拉進來的都有可能打退堂鼓。這是不可接受的。

歐洲會作梗嗎？歐洲在以巴問題上已經沒有什麼發言權了，歐盟內部、歐盟與歐洲國家之間的混亂也是的歐洲無法採取有意義的行動。

俄羅斯會作梗嗎？以巴衝突加劇有利於降低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中的壓力，但刺激更多的流血總是不義，而且俄羅斯影響大不如前，以色列和哈馬斯都未必有動力聽俄羅斯的。

中國如能成功避免人道災難，加上前面的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的歷史性和解，有利於成為有信譽的“和平促成者”，這對中國崛起的作用是巨大的：中國不僅帶來富裕，還帶來和平。這是與美國模式截然不同的。美國或許也帶來富裕，和隨之而來的是保護，但不是和平。

在現在，以軍還不敢入侵加沙。中國需要和國際社會一起，促成事態的和平解決。挑戰是巨大的，機會更大。值得一試。這不是自私自利地為中國利益，而是為了和平和人道，走到天邊都説的響亮。

其實，這本就是中國的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