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13年,餘華還是很想他_風聞
最华人-最华人官方账号-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最华人10-17 21:26

作者:柳嘟嘟
作為文壇泥石流+頭號喜劇人,餘華可以有一萬種“不正經”。
唯獨,對史鐵生除外。
前段時間,他跟董宇輝聊《活着》,全程都靠董宇輝輸出,他在一旁就只會“嗯嗯嗯,對對對”,再配上認真聽講的姿態和一臉崇拜的表情,你一時很難分清這書到底是誰寫的。
但他聊起史鐵生的作品,便一本正經,頭頭是道。

他自己的簽書會,不僅眼神縹緲,還靈魂出竅,表情包直擊打工人內心。

但同樣是簽書會,當粉絲拿着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給他簽名時,他一秒清醒,恭恭敬敬寫上“鐵生”,還把自己的名字劃掉。

他甚至説,如果書的簽名是“史鐵生”,那很可能是史鐵生本人籤的,如果只是“鐵生”,那肯定是他籤的。
網上關於餘華的剪輯很多,各種爆梗笑料讓他“嚴肅作家”的定位垮得稀碎,唯有提到鐵生時,他才會流露出文學式的悲傷。
鐵生走了13年了,他依然很想他。

人們都説,有一種友情,叫做“餘華和史鐵生”。
提起鐵生,餘華説得最多的一個詞,便是“樂觀”。
與死亡糾纏了近40年,史鐵生依然時刻讚美着這個世界。
史鐵生自小就很優秀,中學時就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考入清華附中,他還是個超級運動迷,尤其熱愛田徑,80米跨欄他曾拿下過第一。

● 史鐵生和母親
1969年,18歲的鐵生自願從北京去往延安的農村插隊,儘管條件艱苦,體力活繁重,但他從不畏縮。
長久的勞作,讓鐵生患上了腰腿痛的毛病,他沒在意,返京小小治療了一下,又返回了生產隊放牛。

● 在延安的史鐵生
某個平常的一天,他在路上遭遇了冰雹,回去後高燒不退,他只當感冒,簡單吃了些藥了事,然而病情卻日益嚴重。
不得已次返京,父親攙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進了友誼醫院,第一次走進病房,他説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走得讓人傷心。
後來的他,就再也沒能站着出來,21歲而已,鐵生頭一回體驗到了生命的荒涼,他只想用死亡來填滿餘生。
而這,只是病痛的開始,在輪椅上的歲月不僅僅是無法走路,慢性腎病、敗血症等疾病也不斷折磨着他,人生的後半段,他始終在靠着透析來維持。

● 史鐵生在地壇公園
剛剛癱瘓的那幾年裏,史鐵生一度很暴躁,對他人,對世界都充滿了敵意,也曾輕生過數次,但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死亡拒之門外。
後來的史鐵生説:“死是一件無須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既然如此,何必急於求死。
心態的轉變,是因為人與人之間點滴的温暖。
一起下鄉插隊的同學不斷來信,軟硬兼施勸罵並舉,只為激起他活下去的勇氣;
朋友知他愛讀書,每次來總會給他捎幾本,還會跟他講外面好多有趣的事;
有一回朋友給他送了包蓮子,他歡喜得很,每天小心翼翼地澆水換水,呵護着它們一天天成長,他認為“蓮”與“憐”諧音,小小的種子裏盡是愛與善意。

● 上世紀80年代,史鐵生在雍和宮附近的家中
在那些可可愛愛的朋友裏,當然也有餘華,每次他從十里堡的魯迅文學院出來,總會路過雍和宮,拐到史鐵生家裏跟他嘮嘮嗑。
餘華嘴很碎,但史鐵生看到他卻十分歡喜,那時候的他們對文學都有着燃燒般的熱情,聊通宵都不夠盡興。
沒法見面時,史鐵生也會給餘華寫信。有一回,史鐵生被分到一間四居室,家裏還裝了電話,他興高采烈地向餘華報喜,歡喜間連連感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可惜的是,後來的餘華因為常常搬家,幾十箱書來回運,為了圖省事,他把所有的信件都燒了,這件事得讓他後悔一輩子。
如今故人已逝,有些遺憾斷然是補不回來了,饒是史鐵生還在,或許會寬慰餘華這小子的沒心沒肺。
更何況,那些珍貴的感情早就融匯在了生命的一點一滴裏。
“二十一歲末尾,雙腿徹底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着友誼。”後來的史鐵生寫道。

1987年,餘華來到北京,進入魯迅文學院學習,跟他同一個宿舍的是莫言。
他們一個寫着《酒國》,一個寫着《在細雨中呼喊》,不經意間抬頭看見對方,膈應得很,從此相看兩厭。
正是在這期間,馬原、劉震雲、史鐵生都湊進了朋友圈,大家一起為詩與夢想痴狂。
鐵生坐輪椅,特殊一些,無論是父母還是同學,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在他面前提到“跑”“跳”等字眼。
只有餘華不同。

● 史鐵生和他的朋友們,左二為餘華
1990年意大利世界盃,這幾個文學小子丟了筆通宵看球賽,餘華最上頭,常常一覺醒來有着自己是球星的幻覺。
彼時的馬原在瀋陽給遼寧文學院的學生講課,還忙活着給學生們組織球賽,接到馬原的邀請,北京那幾個哥們也組團參賽。
臨走之前,餘華突然起意:“還有鐵生,我們把他一起帶去。”
眾人迷惑,餘華直説“你不懂”,説完便領着同學去鐵生家,毫不客氣地跟鐵生媽媽説:“阿姨,鐵生借我兩天,用完再還給你啊。”
就這樣,他跟莫言、劉震雲一起把鐵生扛上了火車,自小是足球迷的鐵生,一路上興奮不已。
鐵生沒法踢球,本屬於啦啦隊那一組,餘華硬是把他拖到球場,讓他當守門員:“你在這給我們待着,把球給守住!”
轉頭又跟遼寧文學院的學生説:“你們要是一腳把球踢到史鐵生身上,他很可能被你們踢死。”

有史鐵生坐鎮,他們的球門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場比賽踢得沒皮沒臉,盡剩下開心。
那天晚上,幾個人為了犒勞自己,去農田裏偷黃瓜,餘華惦記着鐵生,採了幾根就給送過去,史鐵生咬了一口説,“我這輩子沒有吃過這麼新鮮的黃瓜”。
這次守門的經歷,史鐵生終生難忘,後來他在回憶中寫道:“我是最差勁,但卻是最快樂的守門員。”

餘華不止一次逗鐵生,同樣是跟鐵生坐火車出行,有一回他們在下層卧鋪聊起了外國文學,旁邊的年輕人一臉好奇地盯着他們。
等餘華到上鋪休息時,年輕人問史鐵生:“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史鐵生臉漲得通紅,只説自己“寫點文章, 能夠拿點稿費”。
“你是記者?!”
史鐵生又支支吾吾:“也不能説我是記者……”
上鋪的餘華捂着嘴憋笑,那時候搞文學的都不好意思説自己是作家,別人一問起來就個個滿嘴跑火車,只有史鐵生老實,滿腹的才華硬是被這個小問題給摁在了牆角。
餘華很少開鐵生玩笑,這個段子倒是逢人便説。

史鐵生喜歡這羣朋友,待他們也同樣很交心,很仗義。
有一年春節,畢淑敏來他家包餃子,隨口提起了自己的小困擾,史鐵生卻記在了心裏,在背後招呼大家幫幫畢淑敏。
跟一羣朋友在瑞典出差的時候,大家都吃膩了西餐,有位老朋友給史鐵生帶了一碗紅燒肉,他捨不得吃,等大家都到齊了才拿出來一起解饞。
關於友情,史鐵生留下的文字並不多,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與疾病抗爭。

江湖上有關鐵生的軼事,多數都是從餘華口中得知。
他喜歡聊鐵生,這是他最常掛在嘴邊的名字。

2010年12月31日,史鐵生走了,享年59歲。
他把自己的器官捐獻給了醫學研究,肝臟也移植給了天津的一位病人,生命對他殘忍,他卻報之以歌。
想當年下鄉插隊,史鐵生吃夠了苦,還落下了一生的病痛,可他筆下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絲毫不見抱怨,只有樸實與美好。
餘華很敬重他:****“一般人遭受過這樣的苦難,會對世界產生畸形的價值觀。而鐵生是一個沒有惡意的人,他什麼怨言都沒有,對世界充滿了愛。”

● 病榻上的史鐵生
去年,讀書節目《我在島嶼讀書》播出,餘華、蘇童、西川等作家又聊起了詩與文學,只是昔日的少年,都染上了風霜。
當老去的文人們在海邊合影時,餘華對肖全説:“你該做個影集,叫《30年之後》。”
蘇童打趣:“那時候我們要坐在輪椅上了。”
餘華一秒落寞:“鐵生都已經不在了……”
西川老師沒反應過來:“説了什麼殘酷的事兒,怎麼有些人還不在了?”
餘華依舊在説:“鐵生不在了……”

● 《我在島嶼讀書》截圖
一羣人站在一排面對着鏡頭微笑,餘華穿着最鮮豔的衣服,卻掛着最黯淡的表情。
唯此畫面裏,他不是“潦草小狗”,也不是頂流段子手,只是個思念舊友的小老頭。
那一刻,他把思念寄給了鐵生,把落寞留給了自己。
● 參考資料
[1] 餘華|《沒有一種生活是可惜的》
[2] 史鐵生|《我二十一歲那年》
[3] 史鐵生|《我與地壇》
[4] 江蘇衞視丨《我在島嶼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