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龍珠》經得起我們翻來覆去地看呢?_風聞
张佳玮-作家-10-19 19:44
《龍珠》整體,輕盈而簡潔。
篇幅如此,情節如此,邏輯如此,對白如此,畫面如此,整體架構如此。
甚至整本《漫畫》,都在一直做減法。
大家都開玩笑説鳥山明偷懶,但恰是這份簡潔輕盈,讓《龍珠》如此潤物細無聲地深入人心。
論篇幅,《龍珠》42卷而已:比起動輒上百卷的大連載,言簡義豐。
論情節,簡單明快:
找龍珠遇到炒飯王→天下第一比武大會→找龍珠打紅緞軍→天下第一比武大會→打短笛→天下第一比武大會→打拉蒂茲→打貝吉塔與那巴→那美剋星對抗弗利薩→打人造人與沙魯→打布歐。
每個篇章,都能用幾個字説清楚。
情節簡單,邏輯也簡單。三言兩語即可説明。
鳥山明實際上,刻意簡化過邏輯,比如:説結婚就結婚,單純又美好。

鳥山明甚至專門打補丁,避免過於複雜的劇情。
當時特蘭克斯從未來來到此刻,通知大家説三年後有格羅博士搞的人造人出現,由此鋪開人造人篇故事。
布爾瑪提過一個建議:直接把格羅博士幹掉即可?
卻被貝吉塔和天津飯們否決了,就一句理由:“我們想戰鬥。”
——本來涉及到時間穿越邏輯,可能把情節搞複雜,但鳥山明一下子簡化了,大家又愣愣地等到三年後打人造人了。
同理適用於後來,貝吉塔非要沙魯變成終極形態來過戰鬥的癮、貝吉塔大戰悟空導致布歐破殼出現。説白了,“為了打,我們不管後果!”情節邏輯就這麼簡單明白。
人物也簡單。
42捲到最後,《龍珠》的人物不多:悟空琪琪悟飯悟天短笛,貝吉塔布爾瑪特蘭克斯,龜仙人小林18號,飲茶天津飯彌次郎兵衞波波先生等,撒旦先生一家,界王和加林仙人等輔助者……但,每個人都性格鮮明。
反派越到後來人越少:拉蒂茲那巴貝吉塔三個;弗利薩手下三跟班外加基紐種不到十個主要角色,人造人篇各種反派加起來六個人……
比起其他漫畫不停添加(冗餘的)角色,鳥山明後期,甚至大幅度減少了角色:
餃子和蘭琪這種刻畫出彩的角色,索性都不再登場。

天津飯甚至在布歐篇也只閃了一次,來了一發氣功炮。
但人物簡單了,並不意味着情節沒趣。
漫畫裏劇情最複雜的一段,是那美剋星三方角力:小林+悟飯vs貝吉塔vs弗利薩,包括後來悟空與短笛分別來到那美剋星加入戰團先後登場,細想來那一段時間,那美剋星上所有活着的角色,加起來不過七八人。但你方唱罷我登場,跌宕起伏。每個角色都起到了作用。
沒有一路跟過這段情節的人,與一路看下來於是身心完全融入這個故事的人,看到這幅圖的反應是完全不同的:
這就是故事的作用。

實際上,《龍珠》整個世界觀,也一直在簡化。
讀漫畫的諸位一定注意到了,早期《龍珠》還是個類《阿拉蕾》世界,爛漫豐富,各類動物與人類共生,有島嶼有都市,有村莊,有數之不盡的人羣。

但越到後期,世界體系越簡單,到沙魯篇和布歐篇,基本已變成“Z英雄們”與“普通人”。
雖然動不動就要以地球為賭注打架,但地球上真挺空曠的——那美剋星也是同理。
簡化劇情,簡化邏輯,減少人物,簡化畫面。
對白也沒有長篇大論。《一拳超人》裏有句對白,吐槽那些瑣碎漫畫,“給我在二十字內説完!”
《龍珠》事實上做到了。
“所以賽亞人滅絕了。”by 悟空。
“小林是多好的人哪!”by 悟空。
“是嗎,爸爸……”by 特蘭克斯。
這些名台詞就不提了。
我説幾處,私人認為,最卓越的細節。
短笛替悟飯擋招戰死時,本可以説一大篇台詞,甚至來個回憶殺。
但短笛只是默默地説了句“悟飯,別死啊”,閉目逝去。
以及,一滴淚。
桀驁不馴的短笛大魔王。替一個孩子死去了。流淚。
這個鏡頭語言,遠勝過千言萬語。

另一處:短笛與神仙合體。
本來可以有一大篇感慨可以發:
“我是一個那美剋星人,遠離故鄉來到地球,善惡分身,我成了短笛大魔王;我生過又死過,我和悟空從敵到友,我成了悟飯的師父併為他戰死;我被悟飯復活去到了那美剋星並和另一個那美剋星人合體,我現在要為了決戰人造人捍衞地球重新與神仙合體,我現在終於成為了完整體,我……”
但短笛沒有。

只一句話:“我已經不再是神仙或短笛,只是個忘掉姓名的那美剋星人。”
一格空鏡頭,沉默,彷彿能聽見風吹起短笛的斗篷。
回頭對波波先生微笑一句,“那麼,我走了。”——這是神仙在和波波先生告別吧?
隨即:
速度線,急速飛向戰場。
一靜,一動,兩句話。
一個那美剋星人數十年的流浪、悲歡與生死,都概括在裏面了。
當然,還有最經典的瞬間:

父子倆有千言萬語可説,但悟空只説:“悟飯,你幹得真棒,真了不起!”
悟飯震驚了,只來得及説“爸爸……”
悟空,即將死去了,嘴角帶血,微笑着説:“替我跟媽媽説聲對不起!”
悟空的笑容,短笛的眼淚,短笛那一格沉默的空鏡頭。
這就是《龍珠》敢這麼做簡化的原因:
一切都在畫裏了,不用旁白,不用長篇大論,看就好了。
就是因為如此輕盈而簡潔,所以我們重讀《龍珠》時,不必每次都從頭開始;隨便哪個段落翻開看,都能一股腦看下去。
最後,提一個很個人的體驗,我估計不止我一個人有。
有些漫畫,分鏡如此流暢,構圖如此簡潔,以至於我們看得熟了之後,可以閉着眼,自己在腦子裏翻頁走劇情。
比如您現在試試看下面這段:
“悟空面左大吼,弗利薩瞪眼,悟空起手左拳攻擊弗利薩,追身捶下弗利薩;弗利薩從亂石中掙出,慢慢浮空飛起,開始跟悟空嘴炮;悟空回答‘所以賽亞人滅絕了’;弗利薩轉身蓄力,左手發出巨大氣功波波,連續攻擊,悟飯揹着短笛看得心悸,然而煙消雲散後,悟空不動聲色;悟空伸右手一個氣功直接打得弗利薩一個趔趄,悟空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
這是悟空初變超級賽亞人的畫面。
我描述這段時,您是不是腦子裏過了一遍漫畫全畫面?清晰又明快?彷彿這一切已經嵌進了腦子?
除了《龍珠》,有幾個漫畫,能做到這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