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四》:社會議題重起手,浪漫類型輕落地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10-19 18:41
談一談個人的看法。
《前任四》試圖探討婚姻與愛情的關係,也是情感因素與非情感因素的衝突。婚姻是一次身份與責任上的巨大改變,意味着男女雙方要在新的舞台中各自承擔起新的定位與職能,這也對應了“年齡”帶來的“人生階段進展後的新定位”,從而導入了孟雲和餘飛的中年認知。
在電影的開頭,孟雲就被母親催婚,步入三十歲的他需要進入婚姻的人生階段,這也意味着一種新的“成家責任”被他自己附加到身上。這種成家立業的新階段形成了一種負責任的有力男性形象,匹配他的年齡段,並延伸出了孟雲自我認知中的一系列“條件”,從身體到學歷到物質基礎,也包括性格等因素。婚姻是過日子,不同於相處時間較短的談戀愛,必然會因為性格、學識、價值觀、經濟能力等等環節的差異而帶來摩擦,在談戀愛時則可以通過各自獨立的生活環境而消化。就像丁點所説,“戀愛是將優點拿出來,而婚姻則是將各自的缺點拿出來”,而這種更現實層面上的細節問題則與純粹的感受性愛情不絕對相關。
因此,以“非情感因素”為核心的婚姻中是否能延續愛情,就成為了影片的探討主題。孟雲接受了相親這種開局即看“條件”的婚姻促成方式是合適的舞台。如前所説,他以父母與自己賦予的“三十男的負責任形象”而參加相親,而圍繞該形象則導出了種種的訴求:從開頭的精子活力檢測(生育),到健身房中與餘飛的鍛鍊(身體),再到與餘飛抱怨時自誇的事業、長相、性格,都在強調着他對於自己進入相親市場中婚姻匹配條件充足的觀感塑造。
然而,出於對原生家庭的責任,對人生階段的吻合,對夫妻家庭的條件,等種種非情感因素而產生的結婚訴求,必然是對純粹愛情的污染,讓相親無法成功走到最後一步,因為它淡化了最根本的愛情因素。這些都是當代相親中最常被提及的東西,男女在對方面前塑造並強調着各自符合當代價值觀的形象,這是他們認知中適合且在當代婚姻中不可讓步的非情感因素,具體延伸出了種種對婚姻的理性判斷條件。
電影在第一階段用一種戲謔的方式表現並否定了這一點。孟雲在相親中被告知“老”和“油”,分別打破了他對“精子能力”與“健身塑形”的努力,也分別對應了醫院檢查和練習舉重的橋段---前者的悲觀結果,後者在漂亮女孩照片前的瞬間破功,也都早早做出了有力形象的逆轉。而在另兩場相親中,孟雲先聽從餘飛的“相親形象營造禮儀”,第二次則是自行表現出風度和情商,卻分別被“禮貌婉拒”與“直接買單”的兩極化方式打破。他對應成熟年齡階段的一切形象都沒得到好的結果。
在另一方面,電影也不保守地表現了對女方當代化形象對婚姻中自我定位的影響,她們拿出的符合當代價值觀的女性形象,正與男方的“符合家庭責任與年齡階段“形象比較類似。一個是“坦誠直率不世故”且“騎驢找馬”形象的女孩,是一個形式上的“自信”與“男女關係中上風”,另一個則是“婚姻育兒強規劃性”的“獨立自主女性。她們在婚姻中想展示的形象不同,卻都符合當代社會中女性主流價值觀的某一方面,且都因其形象不純而導致了相親的失敗,這帶來了導演對此的否定態度:坦率實際上是得罪人的無禮,獨立女性在相親失敗時也露出了“不想aa制”的不非獨立之光彩一面。同時,孟雲在幾段相親戲中表現的也非常尷尬,與他試圖展示的條件與形象完全相悖。顯然,沒有人真正擁有無缺陷的完美形象。
導演在這裏區分了男女人物,男方比較貼近傳統價值觀,以此塑造出自己的完美形象,女方更加當代化,展示價值觀在婚姻中的不可妥協。他們都想展示自己符合某些“年齡階段”與“傳統/當代價值觀”的條件和形象。但是,如果僅以“價值觀”為主導,那麼婚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此外就像上文所述,我們每個人的形象事實上也都是不完美的。因此,價值觀必須做出讓步,並互相接受對方形象中的缺陷。
在男方一邊,孟雲自以為的生育和身體並不健壯,而其他條件更是在相親市場裏不佔優,而女性一方的各種表現也是或過度或偽裝,其價值觀其實並非真的牢不可破,不可修改。婚姻想要成功,必須由雙方進行合作,承認男方條件與女方價值觀之於婚姻的阻礙,並諒解對方與妥協自我,促成這一點的愛情終究是婚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沒有人的形象條件真正符合所謂的完美,某些價值觀上的固守更會對婚姻關係產生阻礙。因此只有愛情才能彌合這一切,讓不完美的缺陷條件得到諒解,讓固守得到其人自發的讓步。
為了做到互相諒解與自我承認,第一步當然就是“放下偽裝,展示真實的自己,拿出不完美與固守的一面“。餘飛和丁點這一組正是對此的正面表現。最開始,餘飛試圖展示自己負責任的三十歲男人形象,“生下來然後結婚”,對丁點擔負起男人的使命,而丁點“我還在二十代,為什麼非要結婚”的反問,事實上已經否定了餘飛這種“負責任形象”的積極意義,這不過是他根據社會傳統認知而做出的態度,卻沒有具體把握到丁點的個人想法,二人“傳統男性和當代女性”的價值觀摩擦也由此產生。而二人的試婚期,更成為了對“各自表現出某種形象”的直接否定,他們按照一般概念裏的好夫好妻模板,相互體諒並無微不至,這種行為在“外賣當下廚”的結果中直接成為了“對某非本心形象的表演”,引導出了二人的無法忍受,隨之迴歸到了真實自我的共處--這才是延續性的正常婚姻家庭狀態,隨之因各自真實存在的非情感條件、價值觀差異,而面臨了“接納缺點和思想讓步與否”的考驗。二人的愛情是否能抵消非情感因素的不匹配,並最終給出了“愛情彌合完成”的結局,也是影片的主題:愛情對於現實中“沒有一對情侶不會產生差異摩擦”之婚姻的重要作用。
可以説,孟雲和餘飛形成了對向的鏡像式發展關係。孟雲遇到了黃悦,不再抱有此前相親的形象塑造與條件展示,而是如他所説的“交流”,在真誠的交流中獲得心靈互動,建立愛情,考驗純愛對婚姻的作用。第一次見面時,二人對“應付父母”的坦率,對做手術的談話,都非常真實而自然,各自並不完美的真面目得以展現,而黃悦戴着“小時候不都這麼戴嘛”的噴香掛墜,則暗示了她與孟雲相處的一種迴歸,回到小時候的那種純粹關係之中,一切都是原原本本的。這延伸到了隨後孟雲和柳柳的相處方式,從一開始的理性逐漸變為純愛的相處方式,以結婚目的性的相親開始到戀愛的交往,柳柳從邏輯分析到感性真情。另一邊,餘飛和丁點從戀愛開始逐漸嘗試理性的相處方式,磨合條件上的契合與妥協。對比性地相向而行,通向“成功的結婚”結果。
最終,前者失敗,後者成功,證明了以愛情支撐的讓步妥協的必要性,前者則缺少了這一點,只是從原始的“完美塑造形象和條件”變成了粉紅色的純愛,前者在片子的第一階段已經被證偽,後者則同樣童話,可以説他們始終沒有落入真實的日常生活,而是前者的“表演形象,迎合條件”與後者的“非婚姻式相處情侶”。婚姻始終是現實,落地到日常生活的,需要打破刻意塑造的形象,面對並不契合完美的條件,互相妥協愛情與“非情感”、“未婚”與“已婚”的兩極化出發點,通向“成功婚姻”的共同終點,形成了兩重的課題:前者中愛情是否足以壓過一切而成就婚姻,後者中條件是否會被愛情壓制而延續婚姻。
作為結果,導演給出了一個比較曖昧的論調。一方面,導演也承認了愛情之於婚姻的非唯一性:林佳與前夫因為育兒規劃的分歧而離婚,她與孟雲的分別雖然處在濃烈愛情的不捨氛圍中,卻依然沒能複合。非情感因素同樣是婚姻中的必要品,愛情重要卻並不唯一重要。孟云為負面,而餘飛和丁點給出的則是正面的證明。
在孟雲和林佳的再會段落中,導演表現了二人殘存的愛意,卻用林佳的兒子阻隔了他們,林佳充滿愛人默契的遞煙換來了“戒了”,更是強調了愛情的侷限性,它並不能扭轉二人因各自不讓步而導致的失敗結局,無法彌補其失敗帶來的時間鴻溝。孟雲在這裏做出了“如果我當時退讓一下”的反省,而女方的“不退讓”則馬上出現在下一場戲,另一個前任在孟雲面前展示了自己堅決不可撼動的獨立女性思想。由孟雲的兩個失敗前任出發,導演給出了自己的結論:僅有愛情是不夠的,只有愛情的存在與非情感因素的讓步兼有,從而達到微妙的互補平衡,婚姻才會成功。
在影片的展開部分,孟雲迎來了自己對婚姻態度的考驗升級:從現實條件出發,他用“相親網付費會員”的經濟方式遇到了柳柳,初次見面時代後者以經濟角度大談離婚,隨後則套出孟雲的八字試圖用算命來測驗二人匹配度,更是細緻觀察到孟雲對相機的喜愛而作為禮物,一切都顯示出了升級的非情感因素,理性與經濟;而當柳柳和黃悦一起約孟雲吃飯時,孟雲回應以“不選邊”地坐在二人中間,暗示了他在愛情與“理性”之間的婚姻選擇傾向。
有趣的是,隨着後續劇情的展開,孟雲選擇了柳柳,似乎做出了對“理性”的選擇,但卻依然在柳柳的引導試探下轉到了純愛的一邊。柳柳自身展現出了成功婚姻所需的特質:在二人聯繫的段落中,鏡頭從柳柳的“律師獎盃”轉到了微信頭像的“宮崎駿動畫”,而第二次見面時,柳柳拿起自己給孟雲買的相機拍照,用八字算命開温馨的玩笑,其連接二人的方式也從“理性分析”變成了“感性交互“。這一切都意味着柳柳的轉變,從純粹的理性婚姻者變成了理性與愛情兼備的存在,這才是婚姻成功的基礎,以前者對接日常生活並完成讓步,以後者提供前者讓步的動力。而對於自己相中的婚姻對象,柳柳則以“單身的人才能擁有最完美的愛情““婚姻從法律意義上確保了愛情,否則便會無成本地選擇結束”“有重婚罪沒有多重戀愛罪”等話語進行試探。她強調了婚姻對愛情的重要作用,也表明了婚姻之下愛情的必然不完美,因為其與戀愛的本質並不一樣,不具備戀愛的“互不妥協、不合就散”,而是要在現實成本的約束力下互相讓步,將之維繫下去。
然而,孟雲卻最終保持了對完美愛情的渴望,沒能通過考驗。在他的自白段落中,強調了“習慣單身”,這就像是前女友所説的“舒適圈“,並不願意為了他人而改變自己,與柳柳的約會也都是充滿粉色氣泡質感的純愛狀態之中,像年輕情侶一樣地看電影、吃小吃,親密互動。對婚姻來説,這個部分當然是重要的,但決不能是孟雲與柳柳相處中的全部。事實上,柳柳從理性到愛情的形象轉變便是她對婚姻所做出的改變,而孟雲最終卻在她“想好為什麼結婚了嗎“的問話下沉默,被她判斷“不想改變”。可以説,孟雲對柳柳的接觸其實只是對自己與林佳關係的再嘗試,卻依然沒有如自己所説的“退讓”,最終也無法免於柳柳走上與林佳--以及閃回中另一個前女友---相同的結局。
而餘飛和丁點的後續發展,則從正面給出了結論。在孟雲與柳柳即將結束的同時,電影將餘飛二人的遭遇與之進行了平行的對比處理,讓同樣遇到“必須妥協”而苦惱於婚姻的餘飛成為了孟雲的反例。大老闆的“少接觸”無法成為餘飛處理好婚姻關係的引導,反而説出了婚姻難行的原因,接觸就會看到對方的不完美與不合適,因此只能少接觸,但婚姻本身便是接觸,大老闆説話時包括妻子在內的一片尷尬暗示了大老闆婚外戀的事實,這顯然不是可取的解決方法。餘飛也回到了孟雲一樣的“不妥協”狀態,晚回家、聚會,花錢與自由。但是,二人在婚姻困境中的平行發展卻走向了不同結局。餘飛與丁點在即將分手時充分表現了各自的不完美,餘飛喜歡自由而不是保證婚姻時的負責任成熟男人,丁點想要餘飛對咖啡館的建議而並非真正的獨立女性,同時也都似乎不想做出“空間“上的妥協,讓步掉自由與依賴的需求,一方減少空間,一方給予空間。
然而,當餘飛看到裝着二人每次坦誠局時寫下的“優點”字條時,他的婚姻就與孟雲擁有了不同的性質。每個字條都是餘飛對丁點種種要求的滿足,而丁點對餘飛“敷衍了事”的行為故作不知,也是對他的一種讓步,這就構成了空間上的互相平衡。這些字條的產生源自於愛情,是雙方對彼此愛意存在的觀察,內容卻是更加現實的“互相接受不完美與不契合”。
這正是餘飛之於孟雲在本片劇情中的區別:他和丁點進行的是以婚姻成功為前提的實驗,本身就對“日常現實”有所覺悟,必然會為了婚姻而進行磨合與妥協,而孟雲的相親則如他和試探他的柳柳所説,是不為了婚姻的“體驗”,必然會在毫無意識覺悟的情況下追求不妥協的完美愛情。
事實上,餘飛和丁點的互相妥協是這一組人物的主要內容。它強調的是愛情之於現實婚姻的力量,因為愛而抹平了摩擦,承認了非情感因素對於任何一組情侶的必然存在與衝突影響,但同樣肯定了愛情對婚姻的核心作用,足以消化這種影響,實現成功的婚姻。他們的“坦誠酒局“串聯起了全過程,第一次的段落給出了定調:從“正式形象”的偽裝到醉酒後的真容,餘飛不再成熟,丁點也説着“你得陪我”而淡去了獨立女性光環。喝酒是很好的方式,它最能讓人彼此坦誠相對,也最外露地表達真情,愛情的存在在第一次“裝進對方的好”的盒子中得以逐漸確鑿,而偽裝的去除則帶來了固守之物在愛意交流下的讓步,以愛情促成了對不完美與價值觀的諒解和妥協。第一次是經濟問題,關於餘飛亂花錢的大男人,第二次則是“給予空間”,破除了理論上正確的“信任對方,給予空間”形象,也因為感受到對方的愛而接受了互刪前任微信,對對方的“不正確”進行雙向讓步。
本片在表達上有所嘗試,其“愛情與現實婚姻的關係”之主題也是非常具有生活價值的。但在表達效果上看,作為更重要的一組情侶,結尾處的孟雲和柳柳卻是含糊的。他們的純愛並沒有讓相親走到婚姻,而“長久的愛情”恰恰是是孟雲所希望的東西,絕非他所説的“單身中的短暫關係”,因此才會對柳柳的離開痛心不已。這對應着影片中段的情節,孟雲與林佳充滿愛意不捨的最終分別,再現了他與林佳的一幕,疊加形成了純愛對現實婚姻的非唯一決定性。可以説,孟雲需要長期穩定的二人關係,卻不需要現實日常裏會打破完美的婚姻,但只有婚姻才能如柳柳所説的“確保關係”,因此孟雲追逐長期純愛不可能成功。
但是,孟雲和柳柳又在分手後各自來到餐廳,通過疊紙鶴而形成了無意識之中的情感互動。這又不同於孟雲和林佳的徹底“正式告別”,打破了明確的“分手”狀態,在印證愛情依舊存在的同時,又在跨越時空的層面上似乎實現了“重逢”,留下了未來的希望。這個結局當然會讓很多觀眾感動,在愛情被婚姻打壓後的不滅與再會的希望中萌生遺憾與幸福並存的感覺。但是,這意味着二人的婚姻在純愛之下的可能還是反之?亦或是意味着孟雲的即將改變與讓步?從主題的表意而言,這個結尾無疑是不明確的,或許需要下一部作品來給出解答。僅從本片內部而言,它給出的結果更接近於:承認了愛情的不滅,但仍舊是以“獨立於現實婚姻”的方式出現,而再會的希望在一方面沖淡了愛情的非萬能表達,其方式則同樣是獨立於婚姻關係的跨越時空狀態,於是顯得自相矛盾起來--不讓步的愛情不足以支撐現實婚姻,卻似乎又扭轉了“單身的短暫愛情“而延續出“再會”,在現實中獲得一種關係,而通篇在探討的“如何成就長期穩定關係”,其答案“婚姻”的重要地位在結尾也遭到了巨大的動搖。
造成這個問題的原因或許是,導演既不想讓婚姻主題完全轉為愛情童話故事,又考慮受眾體驗與類型定位而不能讓落點過於沉重消極。於是,他給出的答案也就只能是不明晰的。它更多隻是提供了一個偶像愛情片模式下的結局,乍看之下似乎讓人感動,於相對更高更有意義的主題而言則較為不確切,對“婚姻可行性”這一現實主題的解答作用並不大。
同樣的問題也體現在了餘飛和丁點的身上,併產生更具體的問題。他們以有愛情的價值觀摩擦狀態進入婚姻,卻沒有太多真正表現各自固守思想的摩擦,所有行為都處在比較誇張的搞笑狀態之中。從互演完美和不讓步到暴露真實與妥協,大部分展示內容都是前半部中的搞笑段落,因其過大的戲劇化修飾而不夠接近現實。我們看不到他們的摩擦,也就看不到愛情之下的“其實可改變與可讓步”,成功的結局也就不太有力度。
事實上,“主題”表現資源弱化的問題在最後一階段中格外明顯。孟雲和柳柳幾乎所有關於“不讓步之愛情與婚姻”的內容都通過對白來傳達,二人的段落幾乎只是討論,孟雲自己的內心與態度則同樣是以自我告白的形式出現,甚至用上述的很多句台詞來直接將中心和盤托出,強行點破。與此同時,孟雲與柳柳的愛情尚屬可見,“不甘心讓步”卻完全停留在了口頭,幾乎沒有段落展示二人在開始階段的摩擦與“不契合”,也無法呈現孟雲在行為上的“不讓步”。
過度且過頻繁地依賴文本基礎中的中心思想點睛,讓本片成為了一部談話類電影,意味着高度的概念化,而其想表現的“日常婚姻”則需要更重的現實風格:更可信的事件,更真實的反應,更細節的挫折與變化。它甚至沒有給主題表意在升級後留下足夠的展開空間,從孟雲和柳柳相遇就走上了“不停靠文字進行定義、解釋、提示”的狂飆突進之路。
按照設計思路執行下去,影片實際上會變得非常具有現實主義視角,也無疑更有意義。但可惜的是,本片的執行其實並不足以匹配該結論的“嚴肅性”,即使拋開結尾階段也同樣如此。孟雲的“表演成熟與自認適婚”屢屢當做了非正向存在而進行處理,用其被反制推翻時的窘迫來製造娛樂效果,變成了一種當代負面形象的“普信男”。而他相親中的女性人物更是集體被塑造成了符號化的“當代女性”,其行徑顯得無比刻意,同樣趨於負面。由此一來,這一段中的男女都成為了丑角一樣的戲劇化定位,其行為與反應的最大效果是扭曲誇大之下的搞笑,必然會與現實產生脱離,很難真正表現出“傳統與當代的價值觀碰撞”與“男女固守形象的不可持續“。
如果説這裏只是一個喜劇化訴求為主的引子,到了孟雲和柳柳、餘飛和丁點的主劇情部分,我們也依然沒有看到夠紮實的現實段落。並且,他們兩組人的交往又顯得過於温馨,非情感因素中的各種條件不合只是一帶而過,即使是內容構成相對完整的餘飛和丁點也是如此。從各自不完美的展現到坦誠酒局時從摩擦到讓步的表現,都更多停留在了插科打諢與誇張搞笑的定位之上,內容安排上也經常需要以搞笑為主,例如第二次時以蹩腳粵語收尾,説粵語前的交流就空間有限,沒能得到相對正經的深入爭執與討論餘地。而到了收官階段的“非搞笑”部分,則又時間不多而難以展開,只能不停地用口頭給出定義,而畫面上的內容則更接近於口頭定義的展示,而不擁有通向定義結論的“發展過程”。
由此,電影的效果轉成了輕度摩擦下的都市愛情喜劇,摩擦本身也是為了製造喜劇和浪漫愛情的元素,而非反映現實狀態。這是餘飛和丁點那一邊的問題,一直發展到了孟雲和柳柳的結尾---證明了愛情對非情感的壓制力量,在奔向婚姻的種種條件匹配失敗中依然存在,卻又無法真的促成婚姻,只是留了一個念想而已,甚至沒能促成二人的再相逢。出於創作訴求考慮,導演當然不能給出“愛情戰勝一切”的童話式結果,但他不能讓落點太過於沉重,愛情的光芒太過於被磨損暗淡,因此又留下了愛情歷經婚姻努力失敗後的存在,形成這個結局的主要原因就是導演對“愛情之於現實婚姻”這一主題的欠奉:他沒有找到真正紮實的開解答案,或者説這樣的解答過程過於嚴肅,不夠娛樂,因此做出了讓步,給不出更合理清晰的團圓結局,就只能換成模糊的美好收場。
最終我們看到的,便是結尾給出的模稜兩可了---“沒有愛情的婚姻無法持續,但怎麼在婚姻的相處摩擦中保持愛情,不至於因為摩擦而導致有愛情也離婚,我也不知道”。導演有一定的現實表達衝動,卻又讓其讓位於愛情喜劇的類型化風格,所有的喜劇部分中人物都比較浮空,所有的愛情橋段則都是揮灑的浪漫。事實上,這種讓步也體現在了第一階段中人物的塑造之中,那樣扭曲、極端、符號化的女性,以及模板一樣的普信男孟雲,都不足以真正反應現實生活,最大的作用也都是利用“自黑”的喜劇效果,卻削弱了主題的現實性。這也是很自然的情況,因為它的類型化是“浪漫愛情喜劇”,而浪漫與搞笑則都不是真正的“現實日常”落在現實維度的語境中就必然顯得很矛盾。
這種“誇張扭曲”風格化之於現實性主題的侷限性,事實上是很多電影面臨的問題。最典型的就是韓國電影。將矛頭指向財閥與官僚系統的時候,它往往用力過猛地將批判對象完全戲劇化,幾乎變得不像人類。這乍看之下似乎非常“生猛”,實際上卻拉開了與現實的巨大差異,作為批判證據的“現象”不夠真實,真正嚴肅意義上的批判也就弱化了現實指向性。
這樣的模稜兩可,也正是《前任》系列的一貫問題,田羽生並非純粹的工具人行活兒導演,每一部中都會試圖做出一點表達和思考,婚姻與愛情也確實是當下年輕人中的熱門議題。但是,他又往往不能將之一貫到底,或保持其與喜劇打造需求的平衡,導致每一部都是“起個高調,含糊帶過”。宋曉飛拍攝的《情聖》,或許可以成為《前任》系列的借鑑對象。
當然,僅以類型化的角度與標準而言,《前任四》在引以為根基的“愛情喜劇”這一小格局下,能夠在輕度化的搞笑、感動之中嘗試一定程度的表達,已經達到了同類電影中的優秀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