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古埃及(下)_風聞
星球研究所-星球研究所官方账号-一群国家地理控,专注探索极致世界10-20 08:57
03
世界的中心
有人曾説,古埃及文明是虛構的
因為鮮少在其他文明的史書
見到她的蹤影
然而,在西亞的
赫梯、亞述、米坦尼等大國筆下
古埃及卻是一個戰績斐然、
難以超越的強大對手
(拉美西斯二世戰爭浮雕,新王國時期國王多以軍事統帥的形象出現,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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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世紀中葉
數批來自巴勒斯坦的族羣為躲避戰亂
帶着戰車、武器進入尼羅河流域
此時古埃及由於尼羅河水位下降
出現饑荒及動亂
原本統一的政權為地方勢力割據
外來族羣的入侵就此將局勢升級
古埃及陷入長達百年的分裂與內亂
亂世中的國王
不再僅僅是崇高的神王
也必須是勇武的軍事統帥,才能平定戰亂
於是,戰亂之後
一個驍勇善戰的古埃及浴火重生
憑藉高超的軍事實力將疆域推進至西亞
(巴勒斯坦諸多小國多在古埃及與兩河流域的大國之間搖擺,下圖為古城米吉多,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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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457年
一位年輕的國王圖特摩斯三世親政不久
臣屬古埃及的西亞小國就聯盟起來叛亂
於是他毅然決定發動遠征
挑選了一支精良的軍隊前往西亞
最終
敍利亞-巴勒斯坦小國如烏合之眾
被訓練有素的軍隊一舉擊潰
只得俯首稱臣
(卡納克神廟關於米吉多戰役的銘文,第94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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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伏在陛下的威嚴前,親吻地面,
祈求賜予他們呼吸”
古埃及由此奠基了其在西亞-北非地區的
霸主地位
(請橫屏觀看新王國時期疆域示意,圖特摩斯三世後發動17次遠征,最遠擴張至幼發拉底河,製圖@昕恬/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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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放眼全球,沒有比古埃及更強大的國家
兩河流域的國家興了又衰
西亞小國聯盟聚了又散
只有古埃及政權穩定
社會運轉井然有序
隨着疆域擴張,財富也大大增加
(《阿瑪爾納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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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在你的國家多得就像塵土一樣,
你只需要把它收集起來而已。”
(盧克索神廟,戰爭及商貿得來的財富均用於修建神廟、陵墓,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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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地中海,也沒有比尼羅河更安全的土地
古埃及的軍事實力所向披靡
其天然的地理環境更是無懈可擊
尼羅河以東
廣闊的紅海是為天然屏障
(請橫屏觀看紅海,尼羅河多條支流被修建為與紅海相連航道,與西亞多有貿易往來,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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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羅河以西
一望無際的沙漠難以跨越
(請橫屏觀看白色沙漠,與埃及以西的利比亞沙漠接壤,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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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大海
將古埃及封鎖在狹長的尼羅河流域
對於國王而言
即便征服了其他文明的疆域
依舊沒有比尼羅河更優越的土地
這裏農業物產豐美
軍事易守難攻
這裏就是古埃及人世界的中心
因此無論佔領了多少領土
終是要歸根,重返尼羅河流域
(請橫屏觀看盧克索,為新王國時期的首都底比斯的一部分,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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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擁世界的中心
國王的終極目標就是
把世界維持在原來的樣子
對一個國王最好的讚譽就是:
(顏海英《虔誠的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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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他的統治和他的父親統治時一樣”
於是歷代國王喜歡“擴建”
將原有的城鎮擴大
原有的宮殿擴大
原有的神廟擴大、擴大、再擴大
(盧克索神廟,由一條近三公里的斯芬克斯大道與其北部的卡納克神廟相連,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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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還是永恆的生命
此時期國王不再修建金字塔
而是將尼羅河西岸的巖漠開鑿成陵墓
將地下空間擴大、擴大、再擴大
形成一個擁有63座墓室的陵墓羣
帝王谷
(請滑動查看帝王谷外景與內部墓室,圖片來源@視覺中國&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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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人相信自己生於世界的中心
其生活的使命就是讓世界如常運轉
必須以道德規範約束自己
不能破壞原有的秩序
(《亡靈書》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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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偷死者的蛋糕;
我沒有加重天秤的砝碼;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與人通姦;
我沒有拿走小孩的牛奶……”
(卡納克神廟的日出,人死後必須通過死神的審判才能重生,攝影師@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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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在其世界中心歷經了
古王國——中王國——新王國
三大王國時期
統一、分裂、再統一、再分裂,渡過了
第一王朝
第二王朝
第三王朝
直至
第三十一王朝
足足3000年之久
然而在這看似穩定的秩序中
一些改變正悄然發生
(西奈半島,從西亞進入古埃及的必經之地,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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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羅河,總是如此肥沃
公元前13世紀起
大量利比亞人、努比亞人、敍利亞人、
巴勒斯坦人遷入尼羅河流域
古埃及人口增加至300萬
只要尼羅河依舊氾濫
人們只需疏通河道淤積、增加播種
即能增加糧食產量餵飽全國
然而在農業優勢之外
尼羅河的居住面積隨人口暴增而縮減
可耕地亦未增加
沙漠、大海將百萬人口封鎖在河流沿岸
肥沃的大河,逐漸成了走不出的圍城
(古王國人們用籃子取水,中王國改為肩挑水桶,新王國發明瞭吊桶,農耕技術亦未發生根本的變革,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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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統治,數千年均如此穩定
新王國時期國王仍以“太陽神之子”自居
將戰爭得來的財富敬獻神明
然而,財富經由獻祭就轉移到祭司手裏
日久年深,祭司逐漸掌握實權
形成一股足以威脅王權的勢力
公元前13世紀
曾有國王為此發動宗教改革,削弱祭司勢力
然而其影響力已滲透社會各個角落
改革以失敗告終
穩定的神王統治,逐漸成了逃不脱的困局
神權與王權之間的平衡越來越難以為繼
(國王埃赫那吞發動了20多年的改革,此期間宗教文化、藝術發生極大的轉變,圖為其王后納菲爾提提,攝影師@徐同學,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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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王國後期
由於人口增加,社會逐漸出現階級鬥爭
統治階級也因貪污舞弊引發財務問題
古埃及現實的困頓
就這樣與其霸主的孤傲緊緊纏繞在一起
公元前1312年
一位意氣風發的國王拉美西斯二世
即便遠征失利
亦回國對內宣稱自己打了一場勝仗
(蒲慕州《尼羅河畔的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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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同神獸一般地追逐他們,
我獨自一人攻擊所有的敵人”
實際上,礙於國內的困境
古埃及已無暇顧及外部戰事
在西亞的霸權地位逐漸衰弱
(納賽爾湖邊的阿布辛貝勒拉美西斯二世神廟,新王國末期國王大興土木,亦導致財務危機,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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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部的穩定,與外部的權勢
如同一個難以平衡的天秤
當古埃及還在小心翼翼地調整
殊不知更強大的敵人
已經出現
04
最後的風雲
古埃及為什麼消失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
潛藏在風雲變幻的地中海之中
公元前31年
被後世稱作“埃及豔后”的克婁巴特拉七世
在等一個回信
數個月前,她派出海軍前往希臘
援助其盟友——羅馬將軍安東尼
希望以此扳倒他們共同的敵人
然而數個月過去
安東尼依舊沒有迴音
這個回信,將決定古埃及的命運
(希臘科孚島,公元前31年安東尼與古埃及聯盟,在科孚島與其對手屋大維發動亞克興戰役,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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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克婁巴特拉七世出生以前
這個龐大帝國的命運已多次飄蕩在
毀滅與倖存的邊緣
公元前11世紀
在遙遠的中國,武王伐紂後建立了周朝
而古埃及卻深陷內憂外患的窘境
利比亞、努比亞、波斯等異族相繼奪權
在尼羅河流域自封神王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公元前332年
年輕的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
來到埃及,加冕為國王
安排其部將托勒密作為總督管理埃及
(請橫屏觀看亞歷山大港的皇家碼頭,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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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勒密一世
即克婁巴特拉七世的祖輩
他帶來了希臘人的管理方法
保留神王政體
同時設置財務大臣、駐軍將軍等官職
削弱祭司的勢力
以此建立一個職責分明的層級管理
此後繼任的托勒密家族均以此管理國家
逐漸恢復了古埃及國力
(托勒密家族統治期間興建了多座神廟,下圖的哈托爾神廟為其中之一,攝影師@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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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勒密家族也保留了古埃及的農業傳統
同時引進希臘的土壤改良和灌溉技術
讓人們既能種植小麥
還能開墾果園、花園,種葡萄、玫瑰
進而發展手工業
生產紙草、啤酒、亞麻、玻璃、雪花石膏
經由海港出口到地中海各地
古埃及的經濟得以迅速恢復
化身環地中海最大的“糧倉”
(埃及農民與絲瓜,絲瓜除食用以外可做成搓澡海綿,種子可榨油,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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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勒密家族的治理下
古埃及得以從曾經的困境中逃脱
恢復富強
轉而面向一個更大的世界
這個世界風起雲湧
波斯、雅典、斯巴達、羅馬等
多個地中海文明輪番崛起
在戰爭、瘟疫、技術革命中誰與爭鋒
(希臘雅典衞城,公元前5-4世紀為古希臘文明鼎盛期,其影響力輻射地中海地區,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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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婁巴特拉七世成長的年紀
古埃及昔日在西亞的對手已經消亡
然而受地中海諸多文明所制約
也再難恢復霸主的地位
克婁巴特拉七世深諳這一點
於是當她21歲正式加冕神王
統治期間便以更強勢的外交手腕
斡旋於諸多勢力之間
公元前44年
羅馬共和國陷入分裂
克婁巴特拉七世抓緊機會
與羅馬三巨頭之一的安東尼聯手
共同對抗其他勢力
(羅馬“三巨頭”屋大維、安東尼、雷必達各據一方,爭奪最高統治者的地位,圖為羅馬鬥獸場,體現了羅馬文明好戰的特點,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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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公元前31年
安東尼戰敗身亡
克婁巴特拉七世終是押錯了注
其對手隨即出兵征討古埃及
眼見古埃及已陷入任人宰割的命運
克婁巴特拉七世再無法力挽狂瀾
最終選擇自殺
(請橫屏觀看伊西絲神廟,克婁巴特拉七世多以伊西絲女神自居,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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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軍隊浩浩蕩蕩地進駐古埃及
卻發現這裏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希臘”
托勒密家族治理的300年間
希臘人已成為古埃及社會的主要羣體
埃及人地位低下
越來越多埃及人選擇向希臘文化靠攏
(劉文鵬《古埃及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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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蔑視我,因為我是個野蠻人
我不知道如何裝得像一個希臘人”
(請滑動查看法老鵰像的風格對比,前兩者為古埃及樣式,最後為希臘樣式,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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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人原來使用埃及語
然而托勒密王朝的官方語言為希臘語
在這種情況下
古老的埃及語逐漸發生變化
出現了一種結合希臘字母的“科普特語”
希臘文明已深深滲透這片土地
(象形文字亦逐漸變成一種只在宗教場所使用的文字,後來隨着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象形文字最終消亡,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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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文明在時間的齒輪前
被迫轉向
但轉向的軌跡對於一代又一代的埃及人而言
卻緩慢得令人難以察覺
隨着羅馬帝國、阿拉伯帝國相繼統治
他們帶來的基督教文明、伊斯蘭文明
逐漸將古埃及獨特的神王崇拜
從人們的意識中抹去
(穆罕默德·阿里清真寺與貧民窟對望,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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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法國、英國相繼入侵
古埃及在抗爭中磕磕絆絆地步入現代
人們在尼羅河南端的阿斯旺建起大壩
通過發電、蓄洪
推動更多元的經濟生產
埃及人逐漸在擁抱現代化浪潮的同時
離開了對尼羅河的崇拜
(開羅集市,現代埃及不再單獨依賴農業,國民經濟收益近半數來自旅遊業,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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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埃及
在時間的長河中緩緩行走了兩千年
一直到回過頭來
才發現曾經的文明已經不在
(古埃及文明的生與死,托勒密王朝後進入羅馬統治、阿拉伯統治、奧斯曼統治及英殖民統治,圖片來源@視覺中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wikimedia commons&張琦,製圖@李雪茜/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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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文明究竟是何時消亡的?
有人説,是最後一任神王
——克婁巴特拉七世自殺那一年
又有人説,是亞歷山大統治埃及那一年
即古埃及逐漸希臘化以前
然而對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説
這是個無解的謎題
因為數千年前的恢宏,還在
(女法老哈特謝普蘇特的神廟,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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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流淌的尼羅河,還在
(豪華的遊艇與考姆翁布神廟,如同一場古今的對望,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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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生命的渴望,也還在
(麥迪那哈布神廟,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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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古埃及文明
卻已在漫長的歲月裏悄然告別
留下的,只有未盡的眷戀
(修改自《亡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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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愛底比斯並住在底比斯的人
願你度過一百萬年
願你面對着北風
願你的眼睛看到美好的地方
(請橫屏觀看風沙中的金字塔,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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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創作團隊
撰文:伊西絲
圖片:徐鷹
設計:李雪茜
**地圖:**昕恬
**審校:**黃太極&李楚陽&周晉宇
**封面來源:**視覺中國
審核專家
南開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徐詩薇
天津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袁指揮
中山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李智
注
[1] 主流學界一般認為公元前3200年至前3000年間出土的那爾邁調色板,為古埃及進入文明階段的標誌,然而那爾邁國王的身份,及他是否為第一位統一上下埃及的國王尚有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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