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人,“無精可用”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10-23 07:23
作者 | sheryl
來源 | 視覺志
在日本的某個小網吧裏,39歲的清水尚雄以3000日元“謝禮”,從化名A先生的男子手裏,拿到了一管精子後就匆匆回到附近的酒店。
他要抓緊時間,為妻子彩香進行注射。這已經是他們第六次,在網絡上尋求捐精者的幫助。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會用A先生的精子懷孕。
結婚多年被診斷為弱精症後,夫妻兩人曾經在全國多個的公立醫療結構登記過信息,希望通過合法的輔助生殖手段,用捐贈的精子懷孕。
可惜公立機構依照法律規定,只能向合法夫婦、且丈夫患有無精子症的不育者提供精子。清水夫婦並不在適用範圍內。
再三考慮後,兩人最終選擇用購買精子的方法,嘗試體外懷孕。


雖然這樣的做法,對於捐精者的遺傳病、學歷等信息也都無從考證,甚至不知道里面裝的液體是什麼。可擔心彩香錯過生育年齡,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年紀越來越大,想要孩子的想法就會越強烈,危險和不確定性,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現在只是擔心,未來要如何向孩子解釋這一切。”
據不完全統計,在日本像清水夫婦這樣接受地下精子交易的不育夫婦,至少有兩萬人。
令人不解的是,作為世界範圍內最早一批設立精子銀行的日本,為何會落得無精可用的地步,又為何會引發如此之多因為捐精,而帶來法律和倫理層面的案件和事故呢?

捐精難
2022年底,東京一名主婦B將一位中國籍男子,控告其欺詐並索賠3.3億日元(約為人民幣1617萬元)撫養費。
今年30多歲的B和丈夫在婚後生有一子,之後雙方一直希望能在有個女兒。但患有弱精症的丈夫,一直不積極配合治療,二胎計劃也就一直被拖延。
和清水夫婦一樣,擔心自己錯過最佳生育期的B,在網絡上的非法捐精渠道里,聯繫上了自稱年齡不到30歲,自稱頂尖學府畢業,從事金融業,身體健康無遺傳病和精神病,單身未婚,長相酷似花滑選手羽生結弦很像的C。
利用C的精子,主婦B很快懷孕並生下一個女兒。


正當B沉浸在女兒降生的喜悦中時,一個晴天霹靂卻讓她的借精生子夢,瞬間破滅。
在給女兒辦理身份登記時,主婦突發奇想請私人偵探對捐精者身份,進行了徹底調查。令她大失所望的是,男方身份資料全部是假的。他本人只是日語説的流利,有十餘年在日生活史,普通大學畢業且有妻有子的中國籍打工人。
被“貨不對板”刺激到的主婦B,一怒之下將對方告上法庭追討損失費。

當被問到,為什麼不選擇合法途徑時,B無奈表示除了公立機構排隊久以外,還不允許看捐精人的長相。這讓希望女兒長相更有優勢的B,無法接受。
“誰會懂那種期盼孕育生命,卻遲遲得不到答案的心情,又有誰會不希望生下漂亮的孩子呢?”
這樣私下聯繫的生子疑雲事件,在日本並不少見。私下捐精引發的倫理問題,也成為日本社會一大頑疾。
這也讓很多“重金求子”的日本家庭,在網絡上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議:
想要合法合規的精子,實在太難了!
作為最早開發精子銀行的國家之一,日本一直面臨客多精少的困擾。
就在今年6月,日本國內首家精子銀行——獨協醫科大學宣告關閉。
過去3年裏,獨協醫科大學獲取到合格的精子樣本只有2000件,成功誕生的嬰兒只有77名。這個合格率,根本無法支撐機構的運營成本,即便享受國家補貼也發法正常運轉。
獨協醫科大學倒下後,日本幾家公立精子銀行也相繼傳出賬面赤字,甚至有機構自爆,近10年沒有精子可提供。
正規途徑被關閉後,遊走在灰色地帶的非法捐精人,就成為求子家庭的救星。
在捐精網上,被譽為業界勞模的和人,每年義務捐精超過百餘次,成功孕育寶寶50人以上。


本身從事慈善事業的和人,在工作中接觸到很多求子未如願的家庭,本着助人的心情,他踏上了這條義務捐精之路。
每次捐精前,他會提供學歷、職業和身份信息供對方查驗,還會做全身檢查,查驗每一項遺傳病和傳染病。
捐精當天,他會把密封好的瓶子放在商場存包櫃裏,讓對方去取,避免和家庭成員見面,儘量做到今後兩不相見。


和人的這番周到考慮,讓很多家庭覺得很感動,也側面道出了日本捐精難的原因。
日本精子銀行一方面,對捐贈者學歷、年齡、健康信息等條件有着嚴格要求,一方面還要面對越來越多的不合格樣本。
根據《讀賣新聞》提供的醫學報告顯示,日本每100個日本男人中,就有1個患有無精症。不育科就診的男性患者裏,每4個人中就有1個患有弱精症。
這個數字讓本就不富裕的精子樣本,變得雪上加霜。


哪怕邁過了捐精要求的高門檻,很多有心捐贈的志願者,也會擔心未來會因為倫理原因,被牽扯進撫養和身份認同的糾紛中。
日本現有法律規定,醫療機構必須保留捐精者五年的檔案信息。而一些人權組織還在不斷施壓,讓保留時限不斷延長,用來增強捐獻者與“子女”之間的聯繫,保障“子女”身份的知情權。
這種強行“認親”的高壓手段,讓很多捐贈者擔心未來會突然冒出繼承者。
和捐精者數量每況愈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求子者的不斷增加。
最近幾年裏,不少日本單身女性加入到了求子大軍。
她們有的是不想結婚,卻想成為母親的單身,也有的是雙方同為女性的情侶。
這些不符合正規機構要求的受捐人中,一小部分轉而選擇海外精子銀行,但考慮到孩子的長相問題,大多數還是在地下精子銀行裏,尋覓本土捐贈者。
“無精可用”的困境,把合法獲取精子的途徑,倒逼成了一個死循環。背後的慘痛代價,卻是逐年遞減的日本生育率。
捐精難的困境往深了挖,癥結在於撫養教育難。

養育難
從2022年4月起,日本政府將不孕不育治療費用,納入到日本醫療保險中。這意味着像是人工授精、這類高費用的治療費,都可以用醫保報銷。
而且不僅合法夫妻可以申請,事實婚姻的同居情侶也可以享受。
考慮到不孕不育治療時間長,壓力大,日本還把原本15萬日元(750元人民幣)的補助翻了一番,首次申請就可以拿到30萬日元(1500元人民幣)的補助。
而且考慮到女性有適孕年齡,補助可以申請3-6次,男性則沒有年齡限制。


日本政府不僅發錢懷孕,還花錢催人“凍卵”。
今年9月起,東京都政府向區域內所有18歲到29歲的女性,每人提供30萬日元用於冷凍卵子的補助。即使現在不想生,也可以給以後懷孕做好退路。


不僅如此,為了打消養育孩子時經濟上的擔憂,還加大了給二胎三胎的補貼,直到高中畢業以前都可以一直領錢。
一個三胎家庭的孩子,全部讀到高中畢業的話,就能從政府那裏領取到1100萬日元(55萬人民幣)。
大阪地區也頒佈了從幼兒園到大學,私立公立學校全免費的草案。而且不分國籍,只要是長期居留在日本的學生都可以申請。


不孕不育入醫保、試管報銷、養孩子發錢、上學免費,這些種種幫你生,替你養的舉措,依舊沒能推動日本人生孩子。
根據日本厚生省數據顯示,2022年日本人的出生數為77.07萬人,連續7年下降。人口下降的速度,比專家預計的早了11年。
救不回來的生育率背後,暗湧着養育難的困境。
和近年來日本政府加快人工輔助生育等各類措施背向而馳的是,被養育壓力磋磨後選擇少生不生的日本家庭越來越多。
和外界傳統意識裏,日本學習壓力低,升學競爭小等印象,完全不同的是日本學業內卷的兩極化現象。
日本學校主要分為公立和私立兩種。公立免費,課業壓力小,師資水平均衡,但獲取知識的渠道也相對單一。
私立收費高,師資力量雄厚,基礎課外還有豐富野外活動和多樣化知識體系。
從幼兒園到高中,私立處處比公立學校佔盡先機。到了大學,私立畢業生更是擁有大企業優先就業權。
像是我們所熟知的早稻田大學、慶應義塾大學等,都屬於名人輩出,實力雄厚的私立大學。
一些老牌私立學府,甚至設置了從幼兒園直升大學的通道,有家族財力人力做後盾,可以一路保送升學。
在這裏結交的同學家長,也可以作為日後步入社會的人脈資源。
普通家庭想要擠進私立學校的地盤,要麼靠投胎直接出生在羅馬,要麼靠內卷用成績拼一把。


《墊底辣妹》
這就導致大批就讀公立的學生,從小學起開始在私塾補課。
日本有24.3%的小學生,在課外上補習班,中學則達到了54.2%。而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上漲。
價格不菲的補習班,也不是誰都能“卷”的起。
以一個小學六年級的補課費為例,每週3到4吃的補習班,一年至少需要100萬日元(5萬人民幣)。
高昂的收費,淘汰一部分工薪階層的子女。
“我奮鬥了20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上早課”。
這種赤裸裸的階級固化,讓很多日本年輕人不敢也不想再生孩子。

用人難
作為最早躺平的一批東亞人,日本整個社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籠罩在全員廢柴化的氛圍裏。
日劇日影和漫畫作品中,充斥了大量年輕人不婚不育題材的作品。
為了挽回生育率,日本政府及時出手干預,倒逼各個電視台推出了大量結婚相親題材的影視劇。
這麼做的結果,並沒有拉動生育率,反而讓拉着收視率一起下跌。
就像很多觀眾在劇評留言裏説道的那樣:看新垣結衣閃婚,不會讓我對婚姻上頭。想想養孩子的開銷,卻能讓我不孕不育。
沒錯,根據日本臨牀數據顯示,有30%的適齡夫婦是因為生活壓力過大,而引發的不孕不育。
年年疊加的生育補貼,威逼利誘卻不再生孩子的年輕人,相互背道而馳的結果就是日本的生死存亡,開始被人口數量拿捏,未來變得搖搖欲墜。
2023年6月,日本出台了一項新規,凡是在日通過技能考試的外籍務工人員,不考慮學歷高低,都可以申請日本永住簽證,並且允許攜帶配偶和孩子。子女也可以根據地方政策,領取育兒補助和免費上學。

除了增加就業機會和不斷提高時薪外,為了招攬外籍務工人員,東京遠郊在前幾年還推出了“免費發房”的政策。
只要是年齡在40歲以下,或者單親帶一名18歲以下子女,不分國籍都可以申請免費獨棟式的住宅。只要承諾居住15年,期滿後還能領到約3萬人民幣的補助。

這類免費的獨棟住宅,大多建於上世紀60年代,當時正值日本經濟高速增長和人口爆發期。平均一對夫妻擁有2個及以上子女,兩三層的獨棟住得滿滿當當。
經過90年代泡沫經濟的衝擊,一蹶不振的日本從錢包到人口都在極速緊縮,大型企業和公務機構也精簡編制和用人成本。
為了尋求就業機會,小鎮青年們從家鄉來到東京打拼。曾經熱熱鬧鬧的小鎮裏只留下大量留守老人和空屋,靜候消亡。
所以像這樣天上掉獨棟的好事,還不止東京一地。在日本都市圈以外的地區,大量空置房屋附帶土地一起贈送。
可惜的是,這些福利並沒有讓日本如願吸引到外籍勞工,反而在最近幾年裏,日本颳起了一股留學生“迴流”風。
不少用功讀書,考取日本大學的留學生,畢業後選擇了回國或是換個國家發展。
因為日元的持續下跌和通貨膨脹,去年吃打工度假籤訪問澳洲的日本人數量,暴漲了兩倍多。
去海外賺高薪,成為日本打工人們的新出路。


圖源:《定義2021》
階級固化、貨幣貶值、就業無望…….這些明眼人都看得懂的根源,卻在發錢、給offer和送房子的粉飾下被日本政府視而不見。
也正因此,越來越多的日本年輕人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態度。當生活被壓到無法喘氣,誰還會考慮生兒育女?
而這也是日本最擔心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一個沒有嬰兒降生的國家,未來只能每況愈下。


監製:視覺志
轉載:sher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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