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倫：傳統文化張揚敍事二十多年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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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止齋主 | 文·

2023年真是一個“三生萬物”的一年，好消息壞消息都不少的一年，又是音樂在這個“互聯網元宇宙”裏如魚得水的一年。

先是刀郎的《羅剎海市》火遍了全網，再是瓦依那和任素汐的《大夢》唱得很多人止不住地淚流滿面，中秋國慶剛過，“嘉年華周杰倫世界巡迴演唱會”上海站一下子點燃了歌迷們的熱情，他在上海體育場連演四場，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都既是空前的，應該也是絕後的。

喜歡聽周杰倫的可以跨越60後、70後、80後、90後、00後、10後六個年齡段，既有時代痕跡又無時代痕跡，如果説刀郎想唱的是“人間”，瓦依那和任素汐想歌是“人生”的話，那周杰倫又唱又説又跳的一定是“生命的歲月”。

如果説鄧麗君是改革開放後的第一個流行音樂現象，那麼周杰倫一定是第二個，並且很值得我們去思考。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裏，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

當這首清麗典雅的《青花瓷》在2008年春節聯歡晚會上由中國台灣歌手周杰倫吟唱出來時，相信很多人還記憶猶新，從此一首叫《青花瓷》的“中國風”吹向了大江南北。這種融合傳統與現代元素的歌曲，不僅創新出了一種音樂形態，更是喚起了更多年輕人願意走近傳統文化的興趣。

此時的周杰倫剛剛29歲，馬上就要進入他的而立之年。如果從2000年發行個人首張專輯算起，如今到2023年嘉年華周杰倫世界巡迴演唱會，已經整整二十三年了，他創造了自己的奇蹟。

周杰倫先後憑藉《龍拳》《青花瓷》《本草綱目》《蘭亭序》分別登上2004年、2008年、2009年、2011年春節聯歡晚會的舞台。

周杰倫4歲時開始學鋼琴。初二時，父母因性格不合離婚，他便在母親的精心撫育下成長。初中畢業時，因為擅長鋼琴演奏，被淡江中學第一屆音樂班錄取。高中畢業以後，兩次報考台北大學音樂系均沒有被錄取，於是開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1997年9月，18歲的周杰倫在母親的鼓勵下報名參加了台北星光電視台的娛樂節目《超級新人王》，並在節目中邀人演唱了自己創作的歌曲《夢有翅膀》，被主持人吳宗憲發現其音樂才華後，從此開始有了一份阿爾發音樂公司音樂助理的工作。

他是一個天才級的創作型歌手，我們從他後來流行的歌曲中可見一斑。1998年他創作了歌曲《眼淚知道》，公司推給劉德華，被退歌，後為張惠妹創作歌曲《雙截棍》和《忍者》，也被退回。

2000年，在音樂人楊峻榮的推薦下，周杰倫開始演唱自己創作的歌曲；2000年11月7日，周杰倫的首張個人專輯《Jay》發行，幷包辦全部歌曲的作曲、和聲編寫以及監製工作。該專輯融合了R&B、嘻哈等多種音樂風格，這在中國音樂界應該屬於首次。這與周杰倫後來源源不斷的新作品推出，不無關係。

周杰倫是一個全能型的跨界歌手，作曲、作詞、編舞、編曲、演奏樣樣皆通，應該是中國流行樂壇第一人。從2000年初出茅廬時那個吐字不清、唱腔怪異的説唱歌手，到如今華語歌壇無人匹敵的超級巨星，周杰倫藉助一股“中國風”創造了迅速崛起而又長盛不衰的流行歌壇神話。當然方文山對他的底藴加持作用也是無可替代的。

我們從周杰倫的歌曲中，首先可以看到的是一種濃郁的英雄情結，從《雙截棍》《龍拳》到《霍元甲》，崇尚的是一種博大精深的武學武德；《菊花台》描繪的是古代的江湖歲月，猶如一首五言樂府，起興擅比，曲調舒緩，把舊事如煙娓娓道來。

華麗深邃的歌詞，細膩雋永的筆觸，不禁讓人想起晚唐李煜的《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戎馬功業”與“兒女愁悵”是兩個古典詩詞中最有張力的意象；在時尚流行的萬花筒裏，周杰倫給我們拼出的是既古典又現代、既幻想又懷舊的無窮動圖。那份“寂寞了無痕”的悲涼情感，非常符合中國文化中表現意境、內涵和內心體驗的獨特意藴。

在《本草綱目》裏，周杰倫將中醫藥學的很多藥名都融進了歌詞，曾經讓我們陌生的馬錢子、決明子、蒼耳子、蓮子、黃藥子、苦豆子、川楝子、山藥、當歸、枸杞、鹿茸、龜苓等十幾味中藥名，瞬間變成了口中唱的歌詞，真是奇妙。獨特的語言與美妙的旋律相交織，古風古韻與時代節奏相交融，在這種自然而然的表達中傳統文化得到了有效的傳承與傳播。

在傳統文化意識日漸匱乏的時代，周杰倫以歌者獨特的感召力，在歌曲中很巧妙地把親情作為載體，既張揚了温馨温情，又表達了尊老孝順這個千年不變的中華倫理傳統，對浸染在複雜多元文化中的每一箇中國人，其影響都是不可小覷的。

《聽媽媽的話》唱的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親情，“聽媽媽的話別讓她受傷，想快快長大才能保護她，美麗的白髮幸福中發芽，天使的魔法温暖中慈祥”；

《爺爺泡的茶》以一種回憶的敍事手法，時不時的短句，將古韻歌詞演繹得貼切而不失童真；

《外婆》唱出了外婆期待與子孫們一起團聚的心情，不斷重複的“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塊”，既是周杰倫對自己外婆的尊敬和保護，也是對尊老敬老傳統美德的嚮往和遵從；

《稻香》是因汶川地震而創作的，希望以這首歌告訴大家一個很簡單也很容易被遺忘的道理，那就是知足——

“我們是不是該知足？珍惜一切就算沒有擁有追不到的夢想，換個夢不就得了，為自己的人生鮮豔上色，先把愛塗上喜歡的顏色。笑一個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讓自己快樂，這才叫做意義。” 

周杰倫之所以能第一張專輯（2000年）就能獲得大眾側目，其中的《娘子》就這樣一首里程碑意義的“中國風歌曲”——“娘子，娘子，卻依舊每日折一枝楊柳”，以古風遺韻“折柳”為基調，“景色入秋，漫天黃沙掠過，塞北的客棧人多，牧草有沒有，我馬兒有些瘦”。瞬間讓我們想起了馬致遠的“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娘子她人在江南等我，淚不休語沉默”，歌詞以“江南”為古典代名詞，小橋流水，煙花楊柳，把音樂推向了淡淡憂傷、淡淡喜悦的高潮。

《東風破》是周杰倫重要的轉折作品。方文山寫的歌詞《東風破》的歷史底藴把“中國風”植入人心：“一盞離愁，孤單佇立在窗口，我在門後， 假裝你人還沒走。舊地如重遊，月圓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燭火，不忍苛責我。……”

《東風破》的出現，讓“中國風”這個主題從此成為華語樂壇的一道風景。歌曲利用中國傳統樂器琵琶及古代詩詞情調，並將擁有中國古風的曲調融入西方R&B風，具有中國文化內涵的歌詞，加上新派的唱法和編曲技巧烘托，一股含蓄、憂愁、幽雅、輕快的風格清新而出；自此“三古三新”（古辭賦、古文化、古旋律、新唱法、新編曲、新概念）“中國風”的曲風特點基本成型。

《發如雪》句句古色古香，頗具古典之美——“狼牙月，伊人憔悴，我舉杯，飲盡了風雪，我只取一瓢愛了解，只戀你化身的蝶”，“你發如雪，悽美了離別，我焚香感動了誰，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

如果説《發如雪》是周杰倫對“中國風”的繼承和發展，到了《青花瓷》則發揮到了極致。乍聽《青花瓷》，一幅温婉的江南水墨畫，一個撐傘的人影便在裊裊炊煙中若隱若現，亦趨亦步。詩人戴望舒的《雨巷》一定讓你在腦中瞬間飄過：“撐着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 

《青花瓷》中的江南山水，煙雨朦朧，心有千千結，一個“等”字，唱盡了多少的無奈和惋嘆。如此化境，莫不體現出對天地、對人生、對情感的解讀，恰似其名“自顧自美麗”的青瓷極品，洗盡鉛華，典雅古樸。

正如有人聽這首歌時寫下了這樣的感受：“聽那一曲《青花瓷》，只見檀香氤氲，宣紙潑墨，牡丹開瓶身，錦鯉遊碗底，仕女圖染了釉色，細緻精絕，江南小鎮隱於畫中，臨水照花。縱是粗獷之人聞了，怕也是要生出些柔細情懷罷。”這可能就是文化的力量吧。

周杰倫“中國風歌曲”中，中國古典故事的現代運用可謂是出神入化。譬如《亂舞春秋》（方文山詞，周杰倫曲）以一首歌寫透了三國——“那混亂的年代，朝廷太腐敗，人禍惹天災，東漢王朝在一夕之間崩壞興衰，九州地圖被人們切割成三塊分開，讀三國曆史的興衰，想去瞧個明白，看看看就馬上回來。”歷史故事的古為今用，營造了一種具有“中國色彩”的古典意境。

有人評價周杰倫的《亂舞春秋》是周杰倫最為狂妄的作品之一。因為在當時那個流行情歌的時期，《七里香》專輯裏只有四首情歌，周杰倫敢與當時的時尚逆道而行，可見其功力，並且他應是把非主流變成了主流。

周杰倫的歌曲除了復古曲風和詩詞化歌詞外，另一個重要文化元素就是廣泛而精妙地使用了民族樂器。譬如二胡、笛子、琵琶、葫蘆絲、古箏、簫等樂器演奏民族化的旋律，使得內容與形式完美結合，中國元素，中國味道，一聽便知。

《雙節棍》中的二胡，《龍拳》中的陝西大鼓，《東風破》中的古箏，《菊花台》中的琵琶，《東風破》中的二胡，《竹林深處》中的竹笛。當這些中國民族樂器與現代Hip-hop音樂、R&B曲風的節奏融為一體的時候，古風今韻，耳目一新。

作為流行歌曲風向標的周杰倫一向是時尚的代言人，他的眾多作品在創造潮流的同時，也不斷地迴歸傳統。周杰倫在流行與古典裏遊走，是在打造流行還是在迴歸傳統，這些又能對文化創新帶來什麼樣啓示呢？

周杰倫的歌曲中注重對傳統文化的挖掘和繼承，可以給我們帶了這樣的啓示：任何時代的文化，都離不開對傳統文化的繼承；任何形式的文化都不可能拋棄傳統文化從頭開始。所以説，我們離開了傳統來空談創新，那一定是行不通的。

有人打過一個比喻：傳統文化好比一捆甘草，人們像驢子一樣馱着它走，聰明的人把它化作養料，輕鬆地走向未來，愚蠢的人把它當作祖傳寶貝，永遠是沉重的負擔。雖然最優良的乾草也會在歲月的流逝中失去清新的味道，但是當我們為給“乾草”加入時代的精神，那股清新的味道又會喚醒，又會迴歸。

周杰倫最大的魅力就在於他的風格多變，總給人新鮮的感覺，周杰倫讓離我們很遠的《蘭亭序》近了，讓我們自以為很熟悉的流行文化遠了，他拉近了傳統和流行的距離，既是在向古典文化致敬，也是在尋求流行文化的創新。

“中國風歌曲”創作對古典文化符號的運用，從早期的採用古詩詞，譬如《但願人長久》（蘇軾詞，梁弘志曲），到後來的以古典詩詞和典故的“化用”，而是更傾向於用一種符合現代審美習慣的詩化語言，充分調動歌詞在聲、形、意上所藴含的一切中國文化元素。

譬如《菊花台》（方文山詞，周杰倫曲）中的歌詞——“你的影子剪不斷，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是李白《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化用”；《發如雪》（方文山詞，周杰倫曲）中的歌詞——“繁華如三千東流水，我只取一瓢愛了解，只戀你化身的蝶”，是對《紅樓夢》中賈寶玉的“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的典故“化用”。

正是有了這樣的“化用”，歌曲才有了現代、悽美、憂傷的藝術感染力，在給人帶來熟悉的親切感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種符合時代的現代審美體驗。

“風”者，風光、風土、風俗、風情也。從《詩經》的“風”詩， 到樂府“相和歌辭”，無不是聞其“聲”而知其“風”。孔子有云：“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一個民族文化的形成、積聚、煥發更是如此。

從流行歌曲的發展來觀照，不難發現這樣一個現象：近年來華語樂壇愈來愈關注和滲入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歌詞飽含民族文化內涵、 使用新派唱法和技巧、以懷舊人文背景與時代節奏結合。

周杰倫歌曲中這股愈刮愈烈的“中國風”，其根本基礎是彰顯了久違而嚮往、陌生又親切的傳統文化情結。

在這些引領潮流的流行歌曲中，極具現代意識又藴含民族情致，他的創作和演唱堪稱典範。他不僅作曲填詞，且主唱表演俱佳，從第一張專輯《Jay》橫空出世轟動歌壇，到第二張專輯《范特西》風靡樂界，流行樂壇便颳起了一股“中國風”；隨後《八度空間》《葉惠美》《七里香》《十一月的蕭邦》《依然范特西》《我很忙》《摩羯座》，均取得了巨大成功。

回眸周杰倫在流行樂壇的表現，才華橫溢又勤奮努力，創作出了一系列美妙絕倫的既時尚流行又古典浪漫的音樂作品，特別是與方文山的組合，相得而益彰，使其在文化定位、音樂素材開拓、歌唱突破等方面，無不進行大膽創新，勢不可擋。

許多人因追周杰倫而傾心“中國風”，更多的人則通過“中國風”認識並喜歡上了周杰倫。

我們知道，音樂主題是音樂的靈魂。周杰倫的歌之所以能夠男女老少雅俗共賞，正是因其濃郁的民族文化情結所在。歌詞上獨具審美價值，內容上傳承和發展了中國的傳統文化；敍事的文學形式，生活情節的故事化，運用比喻、擬人、誇張的修辭手法，使得歌曲意象豐富，真切感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張揚敍事是周杰倫歌曲的成功法寶。

如今的時代，我們該如何看待流行文化？

順應時代潮流，為處於元宇宙時代的多元文化交匯中的年輕人打開一扇窗，使其有機會去比較、認識、理解、尊重和弘揚傳統文化的精髓，這應是科學理智的選擇。

一個民族的人文精神傳承，不是簡單地靠説教可以完成，寓教於樂雖是老生常談，卻也屢見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