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人道危機與傳染病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10-26 07:38
文 | 北方朔風
昨天網上出現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有媒體説加沙爆發了天花。筆者對此是不敢相信的,畢竟人類已經消滅了天花一段時間,正常情況是不太可能出現的,難道是生物武器嗎?後來經過查證才知道,聯合國在加沙的醫療衞生工作人員的報告是出現了chickenpox水痘流行,而cnn方面的一個報道里邊,居然錯誤弄成了smallpox天花,而國內翻譯新聞的工作人員也沒有核實。這樣的烏龍實在是讓有點難繃。


上圖為聯合國下屬組織原文,下圖為CNN的烏龍
天花沒有重現人間對於加沙和全世界人民當然是好事情,但加沙的情況也並不樂觀,加沙內部的衞生條件已經到了極其糟糕的程度,各種傳染病的爆發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當CNN的烏龍新聞出來時,很多人懷疑是以色列使用了生物武器,產生這樣的情緒是有原因的,畢竟最近一段時間,以色列對加沙地區的反人類行為愈演愈烈,而之前以色列進行的種種毫無人道主義可言的行為,也被翻了出來,甚至還有以色列政界人士叫囂對加沙使用核武器,似乎整個以色列高層完全不介意對全世界展示這樣的形象,那就是他們致力於徹底毀滅加沙。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人懷疑以色列要對加沙使用生物武器,這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以色列這次並沒有對加沙使用生物武器,不過如果回顧以色列歷史的話,我們會發現,以色列在這方面的歷史是並不乾淨的。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1948年以色列建國戰爭,這次戰爭中以色列使用傷寒和其他細菌武器攻擊阿拉伯村落的事件,一直讓以色列飽受爭議。以色列的生物與化學武器計劃,是由以色列國父大衞本古裏安親自敲定,從歐洲招募猶太科學家所進行的,他在給當時在歐洲的特工的信裏邊寫到:“他們可以提高殺死或治癒羣眾的能力。”
在籌劃建國之初,以色列建立了一個公司,叫做科學兵團,簡寫是hemed,這個公司負責進行各種先進武器的研製,也與現在以色列的軍事工業有着很大關係。而在1948年的時候,在一部分科學家的建議之下,hemed組建了一個下屬部門,叫做hemed-beit,負責生物戰方面的研究,後來在50年代,這個部門成為了IIBR,也就是著名的以色列生物研究所的一部分。


在1948年以色列建國戰爭的時候,很多阿拉伯人居住的村莊出現了傷寒流行,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海法北部的一座叫做阿卡的城鎮,在以色列攻佔這座城市之前,這裏爆發了嚴重的傷寒。在戰爭時期,埃及方面曾經多次宣稱,抓到了攜帶有帶毒液體的以色列軍人,對飲水點進行投毒。
而在1948年7月22日,巴勒斯坦阿拉伯委員會在聯合國上的報告指出,以色列,當時應該叫做“巴勒斯坦猶太人”,進行了多起細菌戰行為,從加沙,埃及,到敍利亞的一系列傳染病爆發,都與他們有關。從後來以色列人員的採訪和一些解密來看,以色列在1948年戰爭中使用了生物戰的可能性是極高的。
當然,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以色列方面都不會承認這件事情,而筆者能瞭解到這方面的資料,也是因為去年有一篇這方面歷史研究的論文,這篇論文討論了1948戰爭中以色列生物戰的情況。毫不奇怪,這篇文章被打成了反猶宣傳的典型,在歐美主流輿論裏邊幾乎沒什麼討論度。

按照一些説法,以色列在後來拓展定居點的行動之中,也多次使用了投毒戰術,當然,因為種種阻力,這方面的調查也很有限。**再考慮到以軍和美軍多年的密切合作,**以及美軍在整個冷戰時代生物研究極其不乾淨的歷史,很難不讓人產生一些懷疑。
生物武器經常被和化學武器和核武器相提並論,其實這三類武器的特點差異巨大,並且威力和影視作品中的描寫也有着巨大差異,在文藝作品中,nbc武器(即核生化武器,核武器、生物武器和化學武器)的威力是相當巨大的,但是在現實世界中,這三類武器都有着明顯的侷限性。不過,考慮到加沙極高的人口密度和非常糟糕的基礎設施,假如以色列政權選擇放棄一切道德底線,選擇學習德國法西斯,使用最為極端的解決方案,無論是選擇nbc中的哪一種,都會在加沙造成可怕的人道主義災難。
當然,個人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很低的,這不是因為覺得以色列利庫德集團還存在一些道德底線,**而是因為加沙距離以色列人口密集區很近,**nbc三種武器的共性中,不可控性是很關鍵的一環:核武器雖然有殺傷範圍,但是隨着氣象條件的改變,核塵埃可能會污染很遠處的地方,化學武器的擴散也會因為多種原因出現變數,至於生物武器,不可控性更是三種武器中最高的。以色列如果還保持基本的理智的話,是不會選擇去這麼做的。
從目前情況看,加沙內部各種傳染病的爆發也已成為定局,比如説CNN烏龍新聞的原文中,就提到加沙地區的水痘和疥瘡流行,這是非常危險的徵兆,水痘的流行暗示着加沙人口年齡結構帶來的免疫力缺陷,疥瘡的流行則是表明加沙基本衞生條件出現了問題,而更根本的問題在於,隨着以色列的封鎖,加沙本就很糟糕的醫療衞生與基礎設施在快速崩潰。

回顧人類歷史,我們會發現這樣的結論,那就是很多傳染病影響的減弱,主要並不來自於醫學技術的進步,而是來自於基礎設施與生活環境的改善。
幾個典型的例子包括,隨着營養的改善,結核病的影響明顯降低;隨着自來水系統的普及,各種消化道傳染病的影響降低;而美國和古巴人均壽命對比也能説明很多事情。

聽到以色列斷絕加沙供電供水之後,筆者最為擔心的是加沙爆發霍亂,**這種烈性消化道傳染病與基礎設施的情況有極大的關係。**比如説最近十年,在2014年克里米亞衝突爆發之後,東烏克蘭因為基礎設施被破壞,所以出現了霍亂流行,美軍當時還派了人去檢測,這個問題倒是沒有必要陰謀論解讀,畢竟隨着基礎設施的破壞,傳染病的出現是難以避免的。
類似的情況還有也門的霍亂,原因也是類似的,因為戰爭帶來的基礎設施崩潰,必然會帶來傳染病流行,如果回顧非洲的傳染病歷史的話,也能觀察到類似的情況。所以加沙出現類似的霍亂爆發,是有很大可能的。


霍亂之所以被列入甲類傳染病,除了超強的傳染性之外,也因為它的致死率很高,雖然比不上鼠疫,但在傳染病中是名列前茅。降低霍亂死亡率的治療方法倒是很簡單,那就是補充帶有電解質的液體,無論是靜脈補液還是口服補液,都是治療各種消化道傳染病的不二之選,可以把霍亂的死亡率降低超過百分之九十。這種治療手段對於醫療設備和各種情況的要求很低,可是加沙現在的情況,只怕是連這樣的基本醫療手段都無法滿足了。
如果情況再惡化下去,加沙究竟會面臨一場什麼樣的人道主義災難?實在讓人沒辦法回答也不想去推測這個問題。某種角度來説,這也是現代社會脆弱性的體現,人的基本健康建立在很多平時不會被重視,但是失去了就很糟糕的社會基礎上。在失去這些基礎之前,恐怕大多數享受這些東西的人,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有享受過這些他們習以為常的東西。

霍亂只是可以推想的情況中較為典型的一個。加沙極差的基礎設施與醫療條件,還有極高的人口密度都非常適合各種傳染病養蠱,很多幾乎絕跡的傳染病都有可能在這裏復活,而考慮到加沙和以色列的距離,這對於以色列真不是什麼好事情,很多已經半絕跡的傳染病,普通人是缺乏免疫力的,而以色列的人口密度一點也不低,不知道以色列各個部門有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不過這種事情本就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哈馬斯這個組織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不就是因為以色列無止境,非理性的高壓政策嗎?以色列的每一次轟炸,不都是在製造新的哈馬斯分子嗎?甚至前面説到,在加沙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可能性真的極低,但是如果未來以色列國防軍對於加沙的地面攻擊受挫,以色列會不會因為內部壓力,選擇更加極端,更加非理性的處理方式呢?
這個可能性極小,但是絕不等於零。最近幾年很多事情告訴我們,那些高高在上,自詡為秩序的傢伙,很多時候的判斷並不理智。就像以色列方面要求聯合國秘書長必須辭職這樣荒謬的場面都已經出現了,再看看以色列的宣傳機構在全球媒體面前咄咄逼人顛倒黑白充滿自信的樣子,自以為是上帝寵民的以色列利庫德集團再幹出一些更瘋狂的事情也不會太讓人意外。


回到生物武器這個問題,筆者認為必須要明確一個概念,那就是無論是哪一種武器,設計出來都是有目的的,毀滅世界或者滅絕人類並不是個指向明確的目的。這也是很多時候在討論生物武器和核武器時候容易出現的問題。
生物武器因為糟糕的可控性,往往難以實現目的。雖然都市傳説中,專門針對某個種族的生物武器經常出現,比如説阿拉伯世界就相信,以色列一直在研究專門針對阿拉伯人的生物武器,**但是人類現在的科學水平是製造不出來這種病原體的。**或者説筆者懷疑,各個種族之間這點基因差異,是否真的能製造出來有針對性病原體,畢竟人種只不過是人類自己劃定的一套標準,而不是什麼大自然的規律。
但是如果只是為了破壞的最大化,那生物武器確實是極具“性價比”的選擇。就比如之前烏龍傳説的天花,如果天花真的重新流行,那確實可以在全球造成數以億計的死亡,大天花(主流天花亞種)有着較高的致死率,以及相當高的傳染性(根據幾次在歐洲爆發的研究,r0有可能接近10);而年輕一代人羣對天花沒有免疫力,老一代人雖然接種過疫苗,但是免疫力會出現衰減;同時雖然有疫苗儲備,但是數量較為有限;目前也沒有針對天花的特效藥。
**按照2001年美國暗冬計劃的推演,如果有人專門散佈天花的話,疫苗存儲的量是無法管理住這個流行的,**這個推演後面被改編成了著名的電子遊戲《全境封鎖》;後來的大西洋風暴演習之中,則是推演了全球同時多個地點被投放天花的場景。結合這些要素來看,天花是極具武器化潛力的。

也正因為此,天花的相關研究往往被賦予特殊的含義,當然,即使是美國某些冷戰時代十分不乾淨的軍事醫學研究機構,現在進行各種傳染病研究的時候,他們也會聲稱是為了防備可能的生物攻擊。




暗冬計劃推演報告相關圖表
按照一些研究看法,以色列當年建立這方面的研究的理由,也是因為擔心阿拉伯人的生物武器攻擊。這樣的自我辯解是無聊的。畢竟,以色列並沒有加入《禁止生物武器公約》,而之前美國反對《禁止生物武器公約》的核查機制的推進,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生命科學技術研究必然具有兩面性,比如説之前筆者讀過一個ngo的研究報告,其中提到病毒載體疫苗技術有着極高的武器化潛力。
舉個例子,新冠疫苗中的腺病毒疫苗,是用常見的腺病毒作為載體(類似的常見流感病毒等也經常被用來作為疫苗載體),由於這些載體病毒很常見,人體免疫系統往往對它們有預存免疫力。這有可能導致預存免疫力清除疫苗載體病毒本身,影響疫苗本來要實現的比如預防新冠病毒的效果。
為了解決這個的問題,這方面技術的一個研究方向就是降低載體病毒本身的抗原性,比如説使人體免疫系統不認為這些腺病毒載體是之前接觸過的腺病毒,避免載體被預存免疫力清除。**而如果類似的技術用在生物武器上,可以使得生物武器避開人羣預存的免疫力,用已知的病原體製造出強大的生物武器,**比如説就有研究是基於對天花病毒做了類似改造的假設來進行沙盤推演。
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生命科學研究必然會產生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未來有可能出現更強大,更接近影視作品中那種威力巨大的生物武器。但無論如何,人類沒辦法因噎廢食,因為已經有足夠多的事實證明,人為製造一場傳染病相關的悲劇,有的時候並不需要先進的技術。
就和其他的技術一樣,生命科學技術能為人類創造更好的未來,但是掌握在誰的手上,用什麼樣的方式使用,決定了它為人類帶來的是幸福還是悲劇。
製造出加沙這座露天集中營的過程,不就使用了各式各樣的先進技術嗎?集中營不應該是這些技術使用的地方。願有一天,加沙和世界上其他苦難地方的人民,都能享受到理應屬於每一個普通人的那些基本的東西,水,電力,食物,醫療,交通,願他們有機會去感受這些我們覺得平常,對他們卻奢侈的東西。

